第八章

第八章

林順再住了幾天的院,病情基本穩定后,媽媽就說要帶她回家。

林順說再等等,再等等,她自己都已經絕望了,整整一個星期里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但是有人還是沒有來。

等的時候又是痛又是恨,痛的是一個星期里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有人還不來,恨自己到這一步竟然還在等他。

不過林順還是沒有等來那個人,等來的是曾瑞。

他提著一袋橙子來看林順,林順最愛吃橙子,曾瑞明顯的避開林順的目光,坐下來說:「林順,我給你剝橙子。」

她喜歡吃剝的橙子,可她自己老是剝不好,常弄得一手的汁水淋漓,揚凡反而比她更細膩,剝出來一整瓣,彎彎的明亮的橙色,鮮妍明媚,躺在他的掌心,拈起放進嘴裡,又香又甜。

不知道是不是在病中她一瓣都吃不下去,只覺得滿口的苦味,真真又苦又澀,可是當著曾瑞她還是把它咽下去了。不聲不響地就吃下去一個,她看著曾瑞專心的剝桔子,那張不同尋常疑重的臉,想了想,還是期期艾艾的問出來:「曾瑞,揚凡……呢?」

曾瑞抬頭看一眼林順,心裡嘆口氣,話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他並不是一個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的人,曾瑞火爆的脾氣和貝貝有得拼,但是這次曾瑞卻被林順難住了,他在林順期待的目光中退縮。

這一點林順怎麼會感覺不到,曾瑞並不是個很會掩飾情緒的人,他臉上明顯的寫著那麼多的迴避和不可告人,林順反而更急。

她稍微調整下姿勢,曾瑞幫她拿枕頭墊在背後,眼睛就是不敢對上她的。

林順著急的抓緊被子說:「曾瑞,揚凡呢?他到哪裡去了?他怎麼,怎麼……不來?」

「揚凡,他……他去美國了,美國那邊的公司有點事要處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他知不知道我病了?」

「知道,我已經接替他這邊的工作,可能,暫時都不會回來了。」

林順眼前一黑,只覺得星星在頭上圍著轉,滿世界都跟著在轉,她好暈!曾瑞說什麼,他去美國了?他知道?他暫時不回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曾瑞忙扶助她的頭:「林順,你沒事吧,你怎麼樣了?醫生,醫生……」

她重重的躺回枕頭上閉了一會眼睛,恍惚中好似看見程敬南。她掀掀嘴皮,想對他笑,虛弱,蒼白,好似透明,可是再睜大眼睛的時候程敬南又消失了,她努力朝門口看去。

「林順,你別亂動,你哪裡不舒服,醫生馬上就來了。」曾瑞被她那慘白的臉色嚇得手忙腳亂。

程敬南的身影哪裡還在,她把頭轉過來,夢遊一樣看著曾瑞問:「剛剛是誰來了?」

曾瑞疑惑的順著她熱切的目光看向門口,只看見被曾瑞叫進來的醫生和護士:「誰?沒誰啊。」

林順「喔」了聲,護士又開始給她量體溫,她的頭又痛又暈,剛剛她明明看見程敬南在病房門口,他明明來了,怎麼……怎麼會不見了呢?可是她太累了,想不起來,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就跟媽媽說還是回家吧。

眼看著要過春節了,她再不回去恐怕二老就要坐飛機過來了。

回到家,林順並沒有住院,順媽專門請假在家照顧林順。林順每天昏昏沉沉的睡著醒著,傷寒最難受的那段已經過去,她的恢復期似乎比一般得傷寒的人來得更慢,因此日子過得又快又慢。當她看見原本應該正在加拿大進修的姑姑姑父雙雙出現在她床前的時候她的病已經逐漸痊癒。

她對老媽說:「媽,沒有那麼興師動眾吧,我生個病姑姑還專程從加拿大回來了?」

順媽正在削蘋果,白了她一眼說:「美得你,趕緊給我起來,晚上去參加你爺爺七十壽宴。」

林順恍然大悟:「今天幾號啊?我怎麼把爺爺的生日都給忘記了!」她爺爺的生日就在正月里,轉而彷彿又想起什麼似的,不滿的的噘著嘴說:「媽,那爺爺不生日她們就不回來看我拉,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生這麼重的病。」

而且沒有得過傷寒的人永遠不知道那種又冷又寒,冷熱交加水生火熱的感覺是什麼樣的,生這樣大的一場病,幾乎連人都可以重新活過一次了,林順從小就是一個極怕冷怕熱一點都耐力都沒有的人。

這場大病林順真是瘦了一圈,穿著老媽給她買的禮服站在鏡子前,整個人都變了,不過卻有另一番楚楚動人的風致。順媽從前是文工團跳芭蕾舞的,一早是院里出名的大美人,林順更是繼承了父母兩人的優點。穿著新衣服林順心情好了點,她在媽媽面前臭美的轉一圈說:「媽,我美吧?」

順媽看了看彷彿又想起什麼,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遞給林順一個盒子:「你姑媽從加拿大給你帶回來的。」

林順拆開,是施華洛世奇水晶項鏈,今年的新款,她戴上,在鏡子面前撫摸著光滑的脖子笑了。

再然後讓林順驚訝的是來接她們前去酒店的車子,她也不過生了場病而已,難道爺爺爆發了?順媽沒有過多的理會林順,挽了挽披肩,款款坐進車子里。

直到林順真正站在衣香鬢影的酒店後花園里專門承辦大型酒會的草坪上才終於忍不住發問,今天的這一切華麗得詭異。居然還看見那麼多記者,還有各種只有出現在報紙上的名流,好大排場啊!順媽這唉給林順粗略的解釋了下,好像是爺爺的某項科研成果被某財大氣粗的企業看中了打算簽約合作,這個生日宴會就是對方為爺爺舉辦的,順便簽約。林順也知道,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在研究一種新型的抗癌藥物,難道成功了?

她很沒出息的對老媽說:「這樣啊,那我呆會找個地方躲著吃就成,可千萬別告訴人家我是爺爺的孫女啊!」順媽不以為意,由得她去,自去尋她邀請的朋友。

可惜林順連糧食還沒有「儲備」完畢就被爺爺發現了。

「吳總,這就是我的孫女林順。順順叫人啊!」

「吳叔叔您好!」這就是家喻戶曉久負盛名的萬成集團董事長吳萬成?林順看著吳萬成的那眉毛那眼睛只覺得眼熟,好像哪裡見過的,但是又不似吳曉光那樣的,吳曉光更陰柔一點應該算長得更象他媽媽一點,林順曾經在學校里遠遠的見過吳夫人一次,雍容華貴是個美人坯子。

「你好,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林院士好福氣啊!」吳萬成一隻手端著酒杯向她示意,一隻手垂在身側,不失翩翩風度。

「哪裡哪裡,曉光也是一表人才啊。」老院士也是紅光滿面,笑著回應,據說吳萬成對這個獨生兒子極是寵愛,剛吳萬成還領著兒子給他專程介紹過,的確虎父無犬子。

「提到他,我好像聽他說林順你和他還是同一個學校的?」吳萬成對著林順說。

「啊,對!」林順笑得有點僵硬,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話可不要把吳曉光招來才好啊,但是事實證明老天是從來不眷顧林順的,吳萬成一揮手就把吳曉光叫過來,林順暗吐舌頭。

吳萬成對林院士說:「來,林院士我再給你介紹幾個我們公司的股東,讓他們年輕人去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話題,曉光你好生陪著林順啊。」

扔下這一句兩個人寒暄著又走了。

林順心裡急得跳腳。她不知道怎麼對吳曉光好,吳曉光看起來老實,當初撿到貝貝錢包臉紅得要出血,可是真不知道他怎麼就這麼能見縫插針,到哪兒也脫離不了他的魔爪似的,這可不是N市。吳曉光見了林順又垂下了目光,吳曉光對她總是這樣,糾糾纏纏不能斷,但見了面他態度又躲躲閃閃,欲說還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樣!貝貝對他的好,他知道,他心裡不喜歡貝貝,他又不說,一直這樣忍著憋著,林順簡直要被他逼瘋了,她還從來沒有拿一個人這麼沒辦法過。

林順掩飾心情,剛想去拿飲料,吳曉光比她更快一步遞過來,她接了瞄一眼吳曉光,他臉又紅了,垂下長長的睫毛不敢看她。

今天吳曉光穿著一件雙排扣的白色西裝,說實話,吳曉光長得真不錯,單眼皮長睫毛又白又細膩的皮膚,這樣的陰柔的氣質正與時下流行的男色相符。

林順其實是心虛,看著吳曉光那紅得可疑的臉,她偷偷祈禱吳曉光可不要是想起了拍廣告強吻他的那一幕。

當時是一時頭腦不清楚,但是現在總歸是要面對的,雖然病了這麼久……

她喝一口飲料尷尬的咳嗽一聲說:「厄,那個……上次的事是個意外,對不起,你別往心裡去啊。」

吳曉光低著頭持續臉紅,聲音低低的:「沒,沒,沒關係!」

吳曉光的慌亂讓林順更感難堪,腦袋裡轉著彎想雲淡風輕的過去,就問了些:「吳萬成是你爸爸?」之類的常識問題,問完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吳曉光當然更加反應不過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煎熬兩人的話。

忽然有人稱讚林順的手鐲。

「好漂亮的手鐲!」林順抬眼,面前高貴明艷的人似曾相識,穿著一身Doir的禮服,林順曾經在某電影節見楊紫瓊穿過,熠熠生輝的方形耳墜,她抿著嘴笑又有種優雅從容!被這樣的人盛讚,林順受寵若驚,禮貌的道謝:「謝謝!」

對方乾脆走過來問:「在哪裡買的呀?」

「厄……」林順噎住了,她也不知道,這個好像是程敬南有天送給她的,還真有緣,那天她一戴上就取不下來了。林順從來不戴首飾,她戴什麼丟什麼,她也很奇怪的這嬌弱的玉戴在手上這麼久一點磕磕碰碰也不少鐲子卻一直好好的。

那人見林順支吾著答不上來,善解人意的一笑說:「真漂亮,是朋友送的吧!」

林順點點頭說:「對啊,朋友送的,越戴越亮,大概是緣分吧,我也很喜歡。不如下次我見到他幫你問一聲在哪裡買的?」

「哦,不用了,玉也是挑人去的,林小姐你的水晶項鏈也非常漂亮。」

林順繼續道謝,直到那女人走遠她才想起這個女人為什麼看著那麼眼熟,這可不就是那個白敏嘉,程敬南的阿姨,電視上見過的。本人比電視上更年輕,更漂亮!

林順對著燈光看著手腕上溫潤通透的玉想白敏嘉剛才的表情,她笑,程敬南該不會是偷了他阿姨的信物送給了她吧。還有她怎麼會知道她是「林小姐」?

想到程敬南她忽然有點煩躁,這麼久了,自從醫院那次以後她就沒見過他。跟吳曉光呆在一塊,林順倍感折磨,酒會尚未結束林順就借口大病初癒累了要先回家,沒想到吳萬成又出現了,還專門指派車子讓吳曉光送林順回家,林順當著一干長輩的面不好說什麼,吳曉光從來就是這樣油鹽不進。

這一見吳曉光,很多事就浮出水面了,她趕緊給導演打電話,導演一聽她的聲音就跟她說讓她什麼時候去看樣片,從語氣聽來林順幾乎可以想象導演的興奮。林順還是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導演默然不作聲,也沒說肯或者不肯就讓林順先看了再說。

林順無法只得說到了N市再說。

×大校園裡的路兩旁種的都是香樟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南方城市的樹學會了在春天落葉。2月分的天氣,×大開始回暖但是還沒開學,因此這樣的天氣校園內仍舊是清冷的,路旁依舊蕭瑟,行人稀少,香樟樹的葉子落了滿地,風一吹落葉被卷得滿街跑,林順便也踢著落葉玩。這裡再過去不遠就是揚凡從前的家,但是現在那裡住的人已經換了,揚凡應該把揚阿姨也接到美國去了吧!

等林順再回到N市已經是3月下旬,N市地處北方,天氣依舊寒冷。

她不適應N市,當初來的時候老媽就這樣說過,林順天生畏寒,又有輕微的支氣管炎,最是感冒不得,但是她還是堅持下來。那時候總是天真的想,如果她和揚凡之間的路有那麼長,那麼她就先出發,這樣會不會讓兩人提前走到春暖花開的那一日?可是還沒到春暖花開的時候,這個冬天她忽然地不那麼怕冷了,房子里的空調壞了好久也沒修,她身上還是初冬的那一套。

林順也奇怪,莫非那場傷寒讓她對寒冷從此產生了免疫能力?

不過傷寒確實改變了她不少,變得不那麼怕冷,不容易感冒,彷彿真的脫胎換骨重新做人。那麼那些過去又去了哪裡呢?

林順病了這麼久,她再回到雜誌社同事都親切的關懷慰問,不少人還揶揄她:「林順,休息這麼久便宜你了,這麼久的假,總編還給加薪升職,別說感冒了,肺炎我都得。」

「去,你以為我那是一般的感冒,我那是傷寒。」林順笑著對同事說。

「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是要請客,請客……」有同事賴上來。

她所在的時尚版雖然只是隸屬雜誌社的一個小小部分,人雖少,人人卻都是極有人情味的,不似當日廣告公司,明裡歡迎她合作愉快,背地裡卻……她笑著說:「好好好,晚上請客,去哪兒大家定吧。」

她生病以及春節這段假請的可不短,本還以為有場尷尬局面等待,但是沒料到反而……去年她生病之前拍的幾組照片居然獲得了年度最佳新聞獎,那些圖片在網路上如今到處連載引起極大反響,現在在新聞界可是炙手可熱的話題,又是這樣一個新人,這樣的攝影師雜誌社怎麼會不知道用加薪來挽留?

不過她拍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新聞效果,當時她選的都是一些修自行車的,撿破爛的,乞討的,以及順媽說的那些「破門爛窗」,得這麼一個國家級的獎,沒有料到,是真的沒有料到。

這次上來時事新聞部那邊還給了她重大任務,據說是跟主編一起去採訪中庭。中庭最近一段時間風頭漸勁,股海生波把萬成壓得死死的,新年來又把萬成跟時下發展勢頭最好的瑞順科技合作的案子收購走,這一路好似專門跟萬成作對似的。人們都在津津樂道,可惜中庭從來就不接受採訪,不料這麼一個非常時機居然把機會給了他們雜誌社,主編很是興奮要親自操刀,當然帶的攝影師肯定就是林順。

「林順,那可是中庭啊,他們『程總』長得……」朱妹的滔滔不絕還未開口,立馬就有同事給她接上:「……英俊瀟洒,風流倜儻,魅力無邊,天上有,地下無,只有死的,沒有活的。」

朱妹訕訕的看著那接話的人說:「你們還真別不信,你們真的沒見過那麼帥的人,那氣質,那氣勢,那微微笑的樣子……你們……哎,林順,你別笑啊……你看你……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公司內部的人啊……而且你見了就知道了。」

朱妹發了急,去年股市事件朱妹自告奮勇要去採訪程總,但是沒成功。按照常理從這樣的大人物那裡碰一鼻子灰回來她向來是壓嘮叨半月的,可是那次回來反而是她給雜誌社普及程敬南的各種知識。

中庭的程總本不管是花名還是美名都是鼎鼎大名,可是只見其聲不聞其人,越這樣低調他的神秘越是被誇大化了,可惜的是朱妹一天N遍的在辦公室里念叨,說得多了人們就不把她說的話當回事了,而且這樣天上飛的人不管怎樣優秀俊朗風度飄飄都不關她們地下走的人任何事,她們才不用擔心要不要嫁給一個這樣的鑽石王老五之類的問題,她們更關心的是獎金增加不增加,工資漲不漲,商場打不打折,因此程敬南的事便也慢慢冷下來了。

林順聽她這樣說,笑了一笑,朱妹更急了,她和林順同期進來的兩人私交甚好,她上次見程總可是一件雜誌社的大事,當初林順生病不在,她正遺憾沒有普及到她。她這樣笑,朱妹以為她不信,更是據理力爭,臉紅耳赤,看來要來真的了。

「林順,我是說真的,唉,你知道嗎,他開賓利的樣子有多帥……溫文爾雅又氣勢非凡。特別是微微一笑的那一句……天,簡直讓人魂飛魄散。唉,可惜的是那天我費老大勁兒拍的照片都讓『中庭』的公關部給收走了,我怎麼當時那麼笨就不知道偷偷留下一張呢,省的你們現在都不信我,就算不給你們看,我自己掛在床頭每天晚上看幾眼也好啊。」朱妹手拿一支簽字筆手舞足蹈,臉上已迷醉,彷彿又到了她偷拍的那天。

那天被中庭謝絕後,本是準備打道回府的,在停車場卻看見正來上班的程敬南從一輛黑色的歐陸GT賓利車上走下來,朱妹獃獃的站在那,人都站傻了,他的助手從後面另一輛車裡走下來叫他,朱妹才知道這男人就是程總。本來做為時尚版的記者什麼陳坤黃曉明之類的也見過不少,可是偏偏這時傻了,這樣就守著他的車在停車場等了一天,下午他出來她就抗著相機猛拍,本以為他未察覺正慢慢拉近距離拍得起勁,誰知他忽然從車裡走下來,對著她微含著胸低了頭輕輕一笑,半是威脅半是商量:說「不能再拍了啊,再拍我可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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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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