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後忽然喇叭聲大作,將她嚇了一跳,慌慌回頭,一台黑色休旅車像只鯊魚霸氣的停在她身後,離她不過幾公分的距離,差一點就撞到她了。
隔熱紙很黑,僅看得出裡頭坐著一個人,可能是男人,因為肩膀很寬,個子似乎頗高,而駕駛瞪人的氣勢,就算隔著再黑的隔熱紙,她也可以感覺得出來。
「對不起。」她朝駕駛點頭。
正想走到騎樓底下,車門竟然開了。
喝!她不會好死不死擋到角頭人物,人家要把她拖去灌水泥了吧?
駕駛的個子高大,躍下車的動作倒是很輕盈。
轉過頭來的他臉上戴著墨鏡,墨鏡下是高挺的漂亮鼻樑,唇形略薄,一看就是說話刻薄款的那種。
白巧覓的臉色變了。
「經……」粉唇在顫抖,「經理?」
她會不會太倒霉了,在這種人生是一片黑白的時候,竟然遇到只會在她傷口撒鹽,良心與同情心統統被狗當點心吃掉的尹兼歲!
老天爺,。可以對我再狠一點!嗚……
「走在路中央是嫌命活太長?」尹兼歲一臉肅殺。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想死也別找我作陪。」
嗚……他就不能說話好聽點嗎?那麼毒要死喔。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敢頂嘴半句。
他走來她面前,摘下墨鏡,微眯著一雙好看的眼瞪著她蒼白的小臉。
「經理?」幹嘛瞪她,很可怕耶!
「被甩了?」
唇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
「錢呢?」
「錢……」粉唇囁嚅,「不知道……」
「叫兩聲來聽。」
「叫什麼?」
「汪汪啊。輸了當狗,忘了?」
如果有把刀,她一定會直接刺入尹兼歲的心臟!
他不是良心與同情心被狗吃了,而是打一出生,心腸就是黑的,就跟他的車一樣,黑得還會發亮!
「汪汪。」氣若遊絲的服從。
雖然這個賭她從頭到尾都沒答應,可是她能不照辦嗎?
「左手。」掌心朝她伸出。
尹兼歲,你可以再過分一點!
貝齒咬得都快裂了,還是不敢不照辦,乖順的將左手放到他手上。
「換右手。」
接下來該不會要叫她坐下、裝死,順便訓練一下跳火圈,還可以帶出國去表演吧?
當她將右手放到他手上時,他五指忽地合攏並使勁,將她拉入懷中。
大吃一驚的她忘了抗拒,「經理?」
「哭吧。」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後腦勺,輕撫絲滑柔順的發,「哭過會好一點。」
不會吧,狼心狗肺的尹兼歲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但她不想哭啊,而且靠在他懷中哭實在太奇怪了。
「不用啦,我……」她的嗓音怎麼突然哽咽起來了?
「別說話了。」他的低嗓不知為何聽起來好溫柔。
「我沒有……」眼兒發酸,「我……我……」情緒忽地一下子整個湧上,淚水瞬間滂沱如大雨,她再也無法開口說出半個字,僅能靠著那溫暖堅實的胸口,放聲哭泣。
尹兼歲未再毒舌,也不管旁人的側目,手輕擁顫抖的纖肩,讓她盡情的發泄情緒。
像是將連日來的不安、恐懼、擔憂到今日答案揭曉的難以置信、怨懟、憤怒全化成了爭先恐後湧出眼眶的淚水,全數抹在他胸口的襯衫上。
她哭了很久,哭到再也沒有哭泣的力氣了,才慢慢歇止,低聲啜泣,直至抹掉頰上的淚水。
「謝謝。」她誠摯的說。
頭一次發現,原來尹兼歲雖然嘴壞,但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呢。
「不用謝。」
她才想著該怎麼表達感謝之情,毒舌之王又開口了。
「該回去了。」
「噢,好。」她抹掉眼角殘餘的淚水站直身子,「經理再見。」
想走時,才發現她的右手還被緊握著。
「經理?」
抬頭,才發現他嘴角的皮笑肉不笑。
「想去哪?」
「不是說要回去了?」她沒會錯意吧?
所謂的「回去」,不就是他回他家,她回她家嗎?
「對啊,該回去幫我做牛做馬了。」
「啊?」做牛做馬?
「你以為,」他拉拉胸口沾滿眼淚、鼻涕,暈染一大塊的襯衫,「你不用對它負責任嗎?」
進入尹兼歲的房子,設計得漂亮的玄關就吸引住她的視線。
白色的牆面,以棕紫色的菱形格紋裝飾,既古典又華麗,又沒太過複雜的線條,才想更仔細打量一下,尹兼歲長指就往右手邊一指──
「洗手間在那邊。」
「喔,那……」還沒說「那襯衫呢」,就看到走在她前方的男人利落的將襯衫脫掉了。
一見到堅實的背肌,她慌忙遮眼。
襯衫兜頭罩下。
「遮什麼?沒看過男人裸體啊?」
孔子說,非禮勿視啊。她在心中偷偷回,沒膽子說出口。
「那要用什麼洗?」她問。
「沐浴乳。」
「喔。」
白巧覓走進浴室,在洗臉盆放了水,拿起架上的沐浴乳,按壓了數下,攪和成泡,將襯衫整個浸入。
「高級襯衫呢,還要用沐浴乳洗,幹嘛不送洗呢,人家還會幫你燙好……」她碎碎念到一半,赫然看到已經換上休閑居家服的尹兼歲出現在門口。「經……經理。」他沒聽到她剛才的碎碎念吧?
「會洗吧?」他拿了條幹凈的浴巾過來。「洗好後用浴巾壓干,別把它當抹布扭轉。」
「知道啦!」
這是看不起她嗎?
她還沒這麼弱到連一件衣服都洗不好。
「我家務能力很不錯的!」她不平的說,「打掃整理,下廚洗衣,什麼都會的。」
「很好,這才像條好用的牛。」
牛咧!白巧覓暗瞪轉身離開的高大背影。
對啦,她在他眼裡是條狗,汪汪汪,還是條牛,哞哞哞,也是匹馬啦,嘿嘿嘿……
白巧覓沒好氣的揉洗著襯衫,不忘特別將沾上她淚水、鼻水的地方洗乾淨,用浴巾壓干后探頭問,「要晾哪?」
「陽台,在客廳外面。」
將浴巾連襯衫一塊兒拿到陽台分別晾好,她想這下應該沒事了吧。
「那我回去了。」她說。
「回去哪?」
「我家啊。」不然還能去哪。
「我可沒說你能走。」
「啊?還要幹嘛?」
「你是來做牛做馬的,哪條牛不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洗個衣服就想走,有這麼輕鬆的牛嗎?」
「那還要我幹嘛?」嗚嗚……早知道沒這麼簡單。
「陽台有水桶跟抹布,樓梯下的儲藏室有吸塵器,把屋裡打掃一下吧,我先上去二樓。」
「打掃……」
「你不是說你家務能力很不錯?」
「好,我做。」才不要聽他挖苦!
尹兼歲自沙發一躍而起,走上二樓。
他的房子是樓中樓設計,一樓是客廳、廚房、衛浴,二樓則是睡房跟書房,與玄關設計同調,作工十分精緻。
願賭服輸(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答應要打賭啊,嗚……),白巧覓很認命的做起打掃工作。
他的屋子其實保持得很乾凈,所以白巧覓沒有費太多時間就把一樓掃除乾淨了。
「我掃好了。」她對著樓上,正半躺在床上,手執iPad不知在上網還是在看電子書(搞不好是在偷玩小遊戲)的尹兼歲喊。
「那換二樓。」他關掉iPad,自床頭櫃拿起一本未看完的散文,走來一樓的沙發,像個大老爺一樣在茶几上蹺二郎腿。
「是,經理。」
將水桶內換上乾淨的水,才要提上,忽然有隻大手接過。
原來經理還是有人性的,還會幫她提水桶,害她有那麼一咪咪的感動。
「我的樓梯是高級實木地板製成。」嘴角微彎的還是皮笑肉不笑。
意思是怕她水潑了出去,壞了他的地板嗎?
前言收回啦,沒人性啊沒人性!
粉唇不爽的蠕動,在他看不見的身後擠眉弄眼做鬼臉。
「小心點,」他說,「別弄濕我的書了。」
「是。」她要不要像個阿兵哥一樣立正站好,大喊「Yes,Sir」啊?
二樓以樓梯做分隔,左手邊是睡房,右手邊則是書房。
書房的兩面牆上皆裝釘了書架,放置了滿滿的書,有些放不進去,還堆在地板上。
「經理的書真多。」她也是個愛書人,在打掃之前,忍不住先瀏覽起群書來。
忽然,她眼前一亮──在書架裡頭穩穩站立的,不正是她最喜愛的傢俱設計大師的原文作品集嗎?
她也是讀設計出身的,對於這類的書籍都愛不釋手,可是每一本都好貴好貴,貴到她只敢在誠品翻閱,花不下手。
她迫不及待將厚厚的精裝本小心翼翼拿下,坐在書架前的淺咖色舒適躺椅上,將書放在小腹上,一頁一頁的翻閱。
她看得很仔細,旁邊的說明更是逐字照讀,專註得忘了她是來這裡「做牛做馬」,而不是來看書的。
坐在一樓客廳的尹兼歲可以很輕易的就看到二樓的動靜,自然也知道那忘了手上工作的白巧覓正專註的看著書。
他微微笑了下,轉向躺在沙發上,將書蓋上了臉假寐。
翻到封底,白巧覓滿足的闔上,嘴角噙著喜悅。
「好棒喔……」這些能人腦袋裡頭到底裝什麼,為什麼有辦法設計出這麼多匠心獨具,實用性與美觀同時具備的傢俱呢?
抱著書站起身,腳尖不慎踢到了水桶,還好力氣不夠,水未潑出去,但已讓她臉色大變了。
她忘了她是上樓來打掃的!
現在幾點了?
她看書看了多久?
為什麼尹兼歲都沒發難,還是他很幸運的沒發現?
慌忙拿出口袋中的手機,上頭竟然顯示已經十二點多了,也就是說,她至少看書看了三個小時?
慌忙衝到二樓邊緣的欄杆,瞧見尹兼歲竟然書蓋臉的在睡覺,不由得大鬆口氣。
還好他在睡覺,否則她就完蛋了!
慌忙將書放好,以最快速度把二樓掃除完畢,用具全部收拾好后,她才戰戰兢兢的立於沙發前,想開口,又猶豫。
他好像睡得很熟,她是不是該抓住這機會偷溜回家啊?
正舉棋不定,尹兼歲臉上的書掉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將書撿起,抬頭想放回去,赫然發現尹兼歲已睜眼。
她心頭猛地一驚,吞咽了口口水。
「幾點了?」尹兼歲問。
她一本書看得有夠久,害他本來只是裝睡,沒想到最後竟真的睡著了!
「一……一點了。」他會不會注意到時間過得「飛快」?
還是會怒罵她,洗個二樓要花三個多小時?
「這麼晚了?」他坐起,「吃飯吧。」
「喔……耶?」吃飯?
他要請她吃飯嗎?
勞動服務原來是有報償的喔?
重點是他沒發現時間的不對,真是好理加在。
「要馬兒好,當然也要給馬兒吃草羅。」他像摸馬的鬃毛般,順著她的頭形輕撫她頭上的發。
「謝謝經理。」她笑得虛假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