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山河圖

接下來的數月，我每晚都會夢見他，儘管我白天用盡一切方法不去想他，到了夜晚，他卻如期而至。

這些夢都是一些殘破的片段，高山上，溪水旁，暮靄下，風雪中……夢中的他從來都是著一襲青衣，紫竹笛不離身，青絲散亂……

漸漸地，我開始害怕夜晚，開始害怕入睡。雖然我們神族並不像人族一樣需要睡眠來支撐身體，但夜晚的睡眠還是有助於神力的蓄存。

杜若見我如此，三番五次追問發生何事。

終於，我還是忍不住告訴了她。

「瑤姐姐，此事甚是奇怪，若是炎帝和聽訞夫人存心瞞你，再怎麼追問也必然無果。我們何不向司命上神打聽一下？」

司命上神掌管人界所有生靈的命運，據說他的卜卦可知曉天地間任何事情，若是求助於他，說不定便可知曉究竟發生何事。

事不宜遲，我與杜若立刻來到司命上神的住所。

這是一幢極其簡潔的屋子，沒有任何的裝飾，素凈的讓人心生畏懼。

屋子旁邊有一四方池塘，岸邊種滿垂柳，池中隱約可見幾片浮萍。

抬眼望去，只見岸邊的石塊上坐著一個男子，眺望著遠方，不知在思考什麼。

我拉過杜若飛快地走到男子面前。

我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不知這位小神可否通傳司命上神，帝女綪瑤求見。」

眼前的男子著一身玄袍，頭髮整齊地用支黑玉簪束在腦後，面容冷峻，稜角分明，年歲看上去與杜若一般大小。

從他的年歲上我斷定是司命上神的侍神。

眼前的男子冷冷地望著我，似乎並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眼神里流露出我讀不懂的神情。幾秒鐘后，他輕輕道：「隨我來吧……」說完，轉身便走回屋子，將我二人扔在身後。

區區侍神態度竟如此傲慢，我不由得火冒三丈，剛想發難，被杜若扯住，只聽她在我耳邊小聲道：「他就是司命上神。」

「這……怎麼會？」我吃驚道。

杜若做了個小聲地手勢，「別看他如此年輕，可年歲卻是比你我二人加起來都大，據說他是與炎帝同一代的上神，掌管生死命運，通過卜卦可知曉天地萬物。平常行事極為低調，神族中無一人敢去招惹他。我也只是因緣際會，小時候見過他一面，想來也有一千多年了，沒想到樣貌竟無絲毫變化。」

杜若很少對一個男子如此津津樂道。

我不由得納悶。

但也容不得我多想，司命的身影漸漸模糊。

「好了，我們快走吧。」我拉著杜若加快了腳步。

只見玄色的背影越來越近，步伐沉穩，玄色的袍子配合著步伐一起一伏，甚是威嚴。沒想到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司命上神！方才自己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妥，竟稱呼他為小神。雖然神族的禮法並不繁雜，但他若記仇可如何是好。那我請他卜卦的事豈不是肯定泡湯了？算了，我還是向他道個歉吧。

「咳咳……」我輕咳一聲，「司命上神，綪瑤剛剛多有得罪，請您勿要怪罪。今日我來這裡是有一事相求……」

我話音未落，司命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我，沉默半晌，隨即吐出三個字：「我知道。」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我看看杜若，她也望望我，我們不知所措，甚是尷尬。於是我乾脆也默不作聲，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房間，屋裡與屋外一樣素凈，白如雪的牆壁，無任何裝飾，幾扇小窗，一張石桌，幾張石凳。唯一與房間不搭的是石桌旁邊的黑色大木箱。

只見司命走到木箱前，從裡面拿出一個類似於龜甲的東西，然後輕輕放在石桌上，便自顧自地坐在石凳上。

我努力地思考著該如何說才能讓司命答應卜卦，正當我絞盡腦汁之際，他突然開口，用極其嚴肅的聲音道：「我會替你卜卦，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天吶，他居然知道我的來意，竟主動提出來了。

這吹的是什麼風？

來不及多想，我趕忙點點頭，「行行行，什麼條件都好。」

他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黑玉石，遞過來，緩緩道：「這塊玉石你必須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我已在上面施了法術，若是違背這個條件，我自然會知曉，屆時必然強行將你帶回。」

司命所說的話我並不太懂，但為了卜卦，我接過玉石，燦爛一笑道：「我綪瑤說話算話。」

可司命不愧是司命，並不吃我這套，目光冷峻，漠然道：「我們開始吧。」

「慢著，我還沒告訴你事情的原委……」

「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司命擺擺手，打斷了我的話。

被打斷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怔怔地望著他。

只見他拿出一根柳條，輕聲道：「用你的靈火點燃它。」

我深呼一口氣，右手在空中畫出一道符咒，隨即一道紫色的火焰開始跳動，從柳條的末端開始燃燒。

接著司命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開始默念：「東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中央黃帝，天地自然，紫微靈修，令我先知……」

只見燃燒的柳枝開始在龜甲上劃出弧線，龜甲發出炸裂的聲音，上面的紋路開始發生變化。

「止！」司命輕喝一聲，睜開眼，用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我看不懂的符咒，於是龜甲上的火焰瞬間熄滅得乾乾淨淨。

緊接著，司命開始觀察龜甲上的紋路，良久，他取出一塊白色緞子，用手指在緞子上劃出一道道好看的弧線，隨即一副山河圖映入眼帘。他將白緞子遞給我道：「去找你丟失的東西吧……」

「是什麼？」我不解道。

「記憶」他冷冷道。

我還想繼續發問，他卻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逐漸減弱的聲音，「別忘了，答應我的條件……」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我根本還來不及整理頭緒，只得打道回府。

入夜，我依舊夢見了那個青衣男子，不同的是，這次，他身邊多了一個女子……

第二日，我拿出地圖與杜若開始研究，然而，一整天過去，仍然毫無頭緒。司命所說的丟失的記憶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一卜，反而令我更加混亂了。

突然，杜若雙目放光，手指向地圖上的一座山：「瑤姐姐，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

「在哪兒？」我激動地搖著杜若的肩膀。

「瑤姐姐可還記得我的兄長？」

「你指杜蘅？」

杜若點點頭。

杜蘅是杜若的兄長，生性頑劣，喜好遊歷人間。然而，我們神族是禁止私自下界，可杜蘅卻屢屢違背族規。

因此，我對他並沒什麼好印象。

「我記得兄長曾從人界帶回一副山河圖，名為山海經，我當時心生好奇，偷偷瀏覽過，當中的一座山和這座十分相似，名叫巫山。」

「看來這塊緞子上的山河必定是人界的地方。」我思緒萬千。

思考良久，我決定去一趟人界。

但我並沒有告知杜若，這觸犯族規的行為，一旦被發現後果十分嚴重，我並不想牽連她。

子夜時分，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去往從雲閣。這叢雲閣是現如今通往人界的必由之路。

原本天界和人界是有山川或者其他方式相連的，可是從某日開始，天界與人界的道路被徹底斬斷，究竟是何人所為，因為何事，無人知曉。

如今在南方天宮若想去人界，只得由叢雲閣跳下，經過極炎淵的炎火灼燒，墜落人界。

而這炎火與普通火焰並不相同，乃是聚集了天地靈氣的神火，破壞力是普通火焰的上萬倍。

若不是火神族，那墜落過程可想而知，必定痛苦萬分。

慶幸的是，我剛好是火神族。所有火焰對我來說不僅無害，反而有助於神力的增強。哪怕世上最兇狠的紅蓮業火，我也能應付自如。

眼見叢雲閣越來越近，突然，我止住了腳下的火雲。

前方的叢雲閣下佇立著一個黑影，雖然夜裡視野並不好，但這身影我再熟悉不過了。

我衝到黑影面前，壓低聲音道：「你為何來這兒？」

眼前人對我笑笑：「瑤姐姐，你明知故問。」

沒錯，是杜若。

看來她已知曉我的意圖。

我著急道：「杜若，你不能和我一起，此次前往人界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你沒有必要和我一起。況且一旦被父親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這炎火……」

「瑤姐姐，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打定主意，你若不讓我一起，我便立刻前去告知炎帝大人。」

見杜若一臉堅決，我便不再多言。

可是，最讓我擔心的不是父親會發現而是這底下的炎火。

不知杜若能否受得住？

杜若與我不同，她是花神族。

花族本是主治療的一族，不擅長戰鬥，若是遇到炎火，需要損耗神力來形成保護層。否則，將受到極大的傷害。

「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未等我反應過來，杜若拉著我縱身跳下了極炎淵。我雖身為火族，但墜落過程亦不敢懈怠，緊緊抱住了杜若，集中精神在我們周圍匯聚出保護層。即便如此，杜若還是受到了炎火之氣的侵蝕，臉色相當難看。好在墜落時間並不長，我們很快便落到了人界。

只見四周一片漆黑，月明星稀，空無一人。我也不知身處哪裡，亦不知該去往何方，嘆了口氣，道：「接下來，該去哪裡呢？」

杜若搖搖頭，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瑤姐姐還是這麼一貫的毫無打算呢。雖說我在山海經上見過巫山，但並不知曉它的位置。更別提瑤姐姐那山河圖上的其他地方了。

不過，我曾聽兄長提到過這山海經匯聚了人界所有名山大川。因此，只要是存在於人界的地方，我們依著山海經，肯定能找到。」

「可這山海經去哪兒弄來？」

「噗嗤……」杜若忍不住笑道，「瑤姐姐還真是對人界一無所知啊，這樣也敢一個人下界。」

被杜若這麼一說，我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道，「這不是……不是沒想好嘛……」

「我事先可是做足了功課哦，接下來，我們先去人界的市集買一副山海經，然後按圖索驥，應該會事半功倍。」

「那待杜若你休息好，我們便前去？」

「現在這個時辰，想必市集早已散去，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宿，明日早早前去，如何？」

我點點頭。

「另外，我要叮囑瑤姐姐一句，人界並不像我們神界從古至今均由同一人治理，而是會頻繁地更換朝代。

現在處於什麼時期，我也不知。甚至有可能碰上亂世。到時，瑤姐姐千萬別亂用神力，暴露了身份可不好辦了。」

「這我還是知道的。」我莞爾一笑道，「為了證明我所言非虛，在此封印我的九成神力。」隨即，拔下頭上玉簪，在空中畫出三道符咒。突然，聽得「咣當」一聲，不知何物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低頭望去，只見司命給我的玄玉躺在地上。我不由得一愣，想起司命的寥寥數語和他那毫無表情的臉，泛起一陣惡寒。

「真是晦氣！」我小聲咕噥著……心中暗自盤算：真是不想見到這塊東西，乾脆扔在這好了！不不不，答應過的事絕不能食言。

可如何能眼不見為凈呢？

可能是見我良久不語，杜若輕輕扯了扯我衣袖，「怎麼了，瑤姐姐？」

被她一叫，我突然眼前一亮，拾起玄玉，放入杜若掌心，「這樣總不算食言了。」

「這是……？」杜若一臉疑惑。

「你替我收著吧！放在你那裡，也是放在我身邊啊。反正我不想看到這塊破石頭！」

見我執意如此，杜若也再多言，嘆了口氣，收起了玉石。

很快，夜晚悄悄過去，東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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