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霍小玉笑出來。

這盧氏,不只是出身不錯,家裡也肯定沒壞人,過門后又是嫡長正妻——李家人口簡單,姨娘也都是丫頭出身,雖然生了兒子的都脫了奴籍,但娘家人都還在盧家呢,翻得出什麼花樣?

一輩子倖幸福福,最大的苦頭可能也就是禁足,抄佛經之類,所以才這樣敢。

「盧氏的膽子也太大了。」

「是啊,大抵是想著,等李家追來,李少爺已經跟盧姑娘拜過天地,行了周公之禮,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夫妻,李少爺又準備書雋科考,仕途還沒開始,若是讓人知道李少爺剛剛娶了表妹,就馬上休妻,名聲只怕要打壞,而若是庶子登科,嫡母沒能享福,反而被逼回娘家,這丑的可是整個李家,不孝順嫡母,人品又能好到哪裡去,若被人上吏部以孝道為名告上一狀,李少爺的前途十之八九就沒了,盧氏就是看準了李老太太與李老爺珍惜子孫的將來,會吞下這悶虧,至於婆婆跟丈夫要責罰,她頂下就是,罵她罰她,總比晚年無人照應,只能看庶子跟媳婦的臉色好。」

鄭氏聽得瞠目結舌,過一會才道:「明明是大戶人家的太太,怎麼作風卻跟個姨娘外室一樣。」

「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盧氏姑侄趕到京城的那天上午,昭然寺的住持才剛剛把李少爺接走,而且說得明白,同以前一樣,是暫時出家,家人不見,世事不問,盧氏不知道昭然寺的名聲,居然異想天開要崔家幫忙請武師,好隨她去寺中討人,是崔大太太把她拉住,說這位住持可是給皇太后做祈福會,給先皇念佛經的人,今上見到他,都會雙手合十,地位極高,京城的親王公主都沒人敢去寺中鬧過,她敢去?

「盧氏自從知道婆婆跟丈夫想讓李少爺娶崔姑娘后,就對崔大太太這位姑奶奶沒好感,聽她如此說,以為是唬自己,也不管外頭下著雪,自己出門找武館,一出手就是一人一兩銀子,武館見她給錢大方,自然高興,問要辦什麼事情,一聽說是要去昭然寺鬧事,都把銀子扔了回來,鬧了幾天,走遍京城武館,都沒人敢接,這才相信崔家人說的是真的,就在這當中,李家人來了。」

鄭氏嘴上不提李益,但心裡還是企盼他成為自己女婿,聽柳大娘說盧氏計謀沒成,暗暗鬆了一口氣,心裡卻感嘆,李少爺人品如此俊雅,真不知道玉兒到底不喜歡他哪裡,唉。

「盧氏不顧婆婆與丈夫意願,也有心理準備接下來要承受責罵,卻沒想到大管家來了,什麼口信也沒帶,只是說過年快到了,老太太過年採買,照例給崔姑爺,姑奶奶,表少爺,表小姐,各送了一份,至於崔家其他人,自然有一般禮物——盧氏腦子雖然不大好,但命卻不錯,以前養死二少爺,卻因為盧太爺對李家有恩,沒被責罰,這次惹了這番大事,誰知道剛好李三少爺在雲州墜了馬,盧二老爺又正好經過,見附近空踩的馬兒屁股上的烙印是妹夫家的樣式,心裡奇怪,讓下人到附近山坡四處找找,就這樣找到在山溝里的李三少爺,摔得頭破血流不說,半個身體還泡在半結冰的河水裡,再過一個時辰,就算沒被雪掩蓋,也是要被凍死——李家就兩兒子,盧二老爺救了三少爺,盧氏就算有天大的錯,都消了。」

鄭氏一聽,原本安下的心又不安了,「那大管家送完禮,肯定是接盧氏姑侄回雲州了?」

柳大娘笑出來,「沒有。」

「沒,沒有?」

「大管家送完禮當天就離開京城,沒說來接主母,盧氏礙於面子,總不能自己開口,只好繼續在崔家住下來,眼見過年一天一天近,內心急躁,有天發了崔大太太脾氣,說:「娘家的老母親身體不好,也不見你這女兒著急。」崔大太太笑了笑,沒說話,盧姑娘為了討好姑母,若有似無的諷刺了幾句,等崔少爺回來,崔姑娘跟哥哥提了下午的事情,隔天早飯時,崔少爺當著大房全部人的面說,小廟容不了大菩薩,崔家這小院子不好繼續接待,請舅母跟盧家表妹明日就走吧。」

霍小玉臉上出現讚許神色,「這崔允明平日看起來不大可靠,知道母親受委屈,卻是站了出來,也不枉崔大太太一番辛苦。」

崔家落敗,幾房都是省著度日,只有大房過得舒服,並不是崔老爺本事,而是李老爺憐惜這個嫁不好的姊姊,直接在京城買了鋪子讓姊姊收租,一個月三十兩,維持大房的體面已經綽綽有餘。

崔家,用的是李家的銀子。

盧氏知道這點,所以才會明明住在崔家,卻還跟姑奶奶大聲說話,崔大太太記得這點,所以才會明明是在自己家,卻沒反駁。

崔允明雖然魯莽了些,但崔大太太一定覺得安慰。

母親受委屈,都不敢出面護著,這算什麼男人,回小學堂從頭念孝經去。

「盧氏自然不高興,又說了幾句,崔少爺大概是真的生氣,一下子全倒了出來。」柳大娘忍著笑意,「原來,盧氏抵達京城的前一天,李老太太的信才剛來,信上將盧氏想把盧姑娘嫁給李少爺的事情全說了,信末又道,只要自己還活著,李少爺的正妻就會是崔姑娘,等書雋科放榜,李家便上崔家提親,讓女兒跟孫女先把喜服喜被等東西準備起來,到時候便能省點時間,自己年紀大了,想快點抱曾孫,崔少爺道——

「「我母親善良,可憐舅母無處可去,沒揭穿為外祖母沖喜這天大謊言,沒想到舅母居然來嫌我母親不孝?我想問問,詛咒婆婆,擅做親事,到底誰不孝了,我就不信這事傳入盧家,盧家大老爺跟二老爺會說自己的妹子賢慧,舅母,我母親雖柔弱,但好歹有個兒子,我身為人子,不會讓母親吃虧,你欺負了她一次,別想再欺負第二次,另外,盧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做事怎麼跟落魄窮酸戶一樣,覺得有好處就想跟著,連臉面都不顧,做出騙婚之事不自己反省,還跟著說我母親枉為人女?不知道這千里騙婚傳回雲州,雲州人會不會說盧姑娘是閨女典範?」

「據在場的下人說,盧氏跟盧姑娘當眾被揭了這醜事,直想找個地洞,盧姑娘畢竟年輕,更是直接哭出來。」

霍小玉聞言,噗嗤一笑,崔允明這巴掌打得好響,盧氏跟盧姑娘肯定被打得眼冒金星。

盧氏的心病就是沒兒子,盧姑娘的心病就是家族衰敗,盧家也快變成落魄窮酸戶了,這番話,句句命中要害啊。

但話說回來,崔允明口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

柳大娘不過三教九流之輩,崔家大房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樣清楚,怕是崔家有人故意傳出來的,打盧氏的臉是其次,主要還是告訴京城的媒婆,這李家的老太太親口說了,要給李益定下崔雅兒。

若是李家跟崔家真的聯姻,她肯定要好好布施一番。

年過了,春過了,夏天再度到來。

今年夏天依然是熱,霍小玉哪兒也不敢去,都待在古寺巷中讀書畫畫,等黃昏時分,才偶爾出門散散心。

一日下午,她正描著蓮花觀音像,桂子卻在門外道:「姑娘,有人來訪。」

霍小玉微覺奇怪,嫁妝拿回來后,自己便關起門不再做陪酒生意,桂子跟了她這些年,總不會連點分寸都沒有。

放下筆問道:「誰?」

「是李家公子。」

「我娘呢?」

「鄭姨娘在午睡,福氣說這幾天太熱,鄭姨娘都睡不好,今日下過雨,好不容易涼爽些,婢子不敢叫,這才來請姑娘。」

「請他到亭子,奉上茶果,我等會過去。」

李益去年每隔幾日過來抄錄琴譜,真讓母親身體好了不少,預備考拔萃科時,他說,接下來要專心準備考試,等書雋科考完,再上門拜訪。

母親一直跟他說,請他一定要來。

算算他也差不多考完書雋科,總不能人家來了,她們卻請他回去,隔日再上門,挺不象話的。

霍小玉讓丫頭端盆水來,洗洗臉,把頭髮重新挽過便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她梳妝更衣的人。

涼亭里,李益還是那個李益,容色出眾,姿態閑雅,但過了一年,五官神色倒是比去年更像大人些。

霍小玉走過去行了個禮,「李公子要來,怎麼不先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

「我當這裡是朋友家,所以沒想那麼多。」

朋友家?還沒人說過把她當朋友的……這世的李益跟前世的李益,不是同一個套路,說實話,她有時會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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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妻鎮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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