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故事

俞非晚的借錢計劃最終以失敗告終——謝問辰只是比較精英高冷范，可並不是傻。一個連住院費和賓館開房費都會斤斤計較的嚴謹人物，自然不會聽俞非晚唾沫飛灑的那套說辭。

「——等你能接到正兒八經的片約再說，」他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別忘了你替身工資的抽成還沒給我。」

俞非晚沮喪的縮回了被子里。

最後黑料事件的發展果然如俞非晚所料，張志東的公關團隊立刻介入紛爭，除了韶華等各大演員回應並澄清了事實。負面言論在重新雇的網路水軍下紛紛銷聲匿跡，甚至還有一些粉絲站出來對張志東和這位被試圖人肉的替身道歉——雖然在謝問辰一開始的迅速行動下，人肉活動並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只是這事終究還是給俞非晚的工作帶來了一定的影響，譬如當她再去其他劇組做替身時，連同導演和主演在內的一干人看著她的目光總是藏著些頗為古怪的味道，其中的八卦和防備之意不言而喻。

俞非晚覺得有點頭疼。

倒不是說她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娛樂圈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從來都是捧高踩低和牆倒眾人推大行其是之處，鎂光燈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類似獸叢中的殘酷競爭。這次小小黑料風波所引起的異樣目光，還不夠她前世艷照門的一根手指頭。

她擔心的是片約問題。

礙於黑料被洗白，已經談好的兩家劇組也不好辭退她，只是接下來的工作卻沒那麼順利。謝問辰已經跑前跑后忙了快一個月，把價格壓到最低也不過為她拉到了兩部小製作的替身戲份——那酬勞甚至不夠她吃飯的。

「——口碑問題，」最近一邊拉關係一邊聯繫書本上知識學以致用的謝經紀人一針見血的指出，「雖然你事實上什麼錯也沒有，別人也不會相信那些大牌明星替你拍戲的說法，但是你確實造成了劇組內部的矛盾，所以……」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俞非晚看著他手機上一連串的拒絕簡訊，慢慢沉下了目光。

她垂下纖細濃密的眼睫，燈光在蒼白清瘦的瓜子臉上打出一個半弧形的陰影，睫毛下一雙眼睛卻十分明亮。從謝問辰的角度看過去，隱隱能看到那目光冰雪一般不帶一點溫度。

他感覺到心臟深處那股熟悉的興奮感再次橫掃而來，這感覺是如此的讓人激動，彷彿微小的電流顫抖著蔓延上心頭。

「你……」他張了張口，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驚異的發現自己居然要下力氣抑制住的這種急欲求知的心態，這個認知甚至立刻讓他產生了一種極大的荒謬感——要知道對於他這種從一出生開始，一切都已經被設計到彷彿一架完美無缺機器的人來說，自上次幾乎耗盡一生勇氣做出的決定后，這種需要主動進行自控的情況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其他的我不管，我只要一部戲的替身名額，」最後俞非晚閉了閉眼，把手機放回桌上，輕聲中是不容置疑的篤定，「——我要《一葉千秋》的女一號武替。」

次日劇組放假，俞非晚和自家經紀人圍繞後續計劃商量了整整一天。

俞非晚甚至把連衣裙的肩帶扯到胳膊處，露出大片輪廓完美的白皙肩頭，誠懇的問：「你說我試圖去和汪導商量潛規則的話，拿到替身戲份的概率有多大？」

「……」謝問辰漠然看著她，耳垂上卻悄無聲息的泛上一點紅色，「容我提醒，汪盛強是界內最潔身自好的導演，沒有之一。」

「界內傳說才是最不可信的哦問辰葛格~」俞非晚晃了晃手指，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充滿了欠揍的味道，「……怎麼，害羞了？」

謝問辰對挑釁做出的回應是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無機質般的冰冷的褐色瞳仁這麼直直的看過來，立刻就產生了一種懾人而如有實質的壓迫感。

俞非晚絲毫不為他渾身的氣勢所動，詫異的挑起眉：「表情擺這麼可怕，你是威脅我還是嚇唬我呢？」

謝問辰只覺得腦海內那根弦有快要綳斷的趨勢，疲憊的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說正事。」

「這就是正事，」俞非晚臉色驟然一肅，淡淡道，「身為人脈應當四通八達一切和藝人休戚相關的經紀人，怎麼能連女人都不願意看？」

謝問辰的眼底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鋒利的一閃，危險的眯了眯。

「我看得出你家室和學歷不簡單，但無意去過問你的背景，也不想管你到底為何來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經紀人——儘管我覺得這完全是浪費時間，」俞非晚這話說的相當不留情面，聽的謝問辰臉色明顯一沉，「但既然咱們已經綁定成了一體，你就算不能給我帶來多大的福利，最起碼也別拖我後腿。」

「我知道剛入社會的年輕人都有很強的自尊自傲，但這並不是你推脫責任的理由，」俞非晚打斷他要反駁的話，桃花眼中冷淡的目光如有實質的籠罩在他身上，形成一股強烈的懾人壓迫氣息，「其實打從第一眼見你，我就覺得你這種心高氣傲的人才應該拎著個筆記本去高校教書做實驗，或者在大公司當一個發號施令的高管，而不是來腆著臉賠笑當這麼一個經紀人——尤其是帶我這種一看就沒前途的新人。」

「這就是你一直對我態度不對的原因？」謝問辰冷冷嗤笑一聲，玻璃珠般的褐色眸子盯著她問。

「我自問對你的態度沒有問題，只是覺得既然你選擇了這個職業，就該承擔起責任來，」俞非晚微微一笑，口氣極其親切，可說出的話卻明顯不是那麼回事，「也許你自己覺得已經做得夠好，但看看圈裡那些前輩，不客氣的講——你連拍馬都及不上。」

「我覺得這話說的有問題，」謝問辰直直的看著她，「最起碼你也……」

「我很樂意配合你，」俞非晚溫和的打斷他，露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極其微妙的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比如，幫你適應和女人的親密接觸。」

謝問辰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那句話說的太過挑逗而露骨，其中當然不乏玩笑之意。但俞非晚剛說完這句話，對上謝問辰猛然看過來的那雙冰冷而漂亮的褐色眸子時，心底就突然一涼。

那眼神是何等的涼薄而複雜，其中充滿了失望、嘲諷、憤慨以及可笑的意味，當這麼通過目光的媒介傳達過來時，巨大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就攝住了俞非晚的心頭。

那一刻的俞非晚是極度驚訝的——一向冷漠自持，彷彿對除了工作外什麼都不關心的謝問辰，居然也會有這麼悲傷的時候。讓人感覺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和悲傷簡直要滿滿浸出他那瘦削挺拔的身板，將周圍的一切溺斃其中。

下一刻謝問辰已經閉上了眼，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等再次張開時已經如往日一般沉靜無波。

他甚至還輕笑了下，儘管那笑容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虛弱和無力意味：「……好啊，不知道要俞小姐怎麼幫我？」

俞非晚張了張口，在這樣的氣氛下，任她臉皮再厚，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垂下眼沉默了許久，最終抬起胳膊掩上臉，疲憊的倒在沙發上：「……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再考慮下這事兒該怎麼解決。」

謝問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收拾好平板和手提電腦，在出門時腳步卻頓了頓。

「雖然我很不願意提醒，」他站了好一會兒還是回過頭，「——但汪盛強在圈內潔身自好是事實，勸你早點斷了那個念頭。」

俞非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個念頭」指的是什麼，嘲諷的輕笑了下：「放心，為了一個武替戲份去賣肉我是賤的么？——為了主演還差不多。」

「……」謝問辰一言不發，砰的摔上了門。

然而三天後，還沒等俞非晚想出一個爭取到替身的有效途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