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整治

張志東自認在娛樂圈沉浮多年，許多事情也看的門兒清。什麼老牌演員欺壓新人，關係戶傍大款上位，甚至藝人公然暗示要和他潛規則的事都經歷的七七八八。可如今秦家少爺對場下事情的處理態度，還是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副導演暗示這事是韶華的手筆后張志東立馬讓助理去請示了一旁的秦修霽，得到的指示有兩條。

1、把人送去醫院，壓下被襲擊的事；

2、不換替身，繼續拍之前的鏡頭。

有了之前出頭鳥的悲慘經驗，不管收沒收韶華紅包的打戲龍套們都小心翼翼的開演，再不敢碰俞非晚一下。場中身穿修身旗袍的少女身形如一根出鞘的利劍，在燈光和暗影下她出拳抬腿的動作極其迅速利落，閃電般輾轉騰挪在一群五大三粗的保鏢之中。上勾拳、肘擊、旋風踢……她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漂亮而迅猛，配上旗袍勾勒出的柔韌腰線和胸部弧度，立刻給人一種別樣優雅而凌厲的美感。

最後女孩獨自一人站在地上哼哼哈哈橫七豎八的糙漢子里，甚至還居高臨下的吹了聲口哨，轉過身踩著高跟鞋，步伐輕快而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卡！」導演果斷的喊了停，「一條過！下一個鏡頭，準備！」

女主角立刻裊裊婷婷的站起來上場去了，俞非晚換回衣服走出來，看到謝問辰朝韶華的方向挑了挑眉，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打算怎麼辦？」謝問辰解釋完事情的始末，問。

俞非晚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先這樣吧，畢竟我也沒受什麼傷還捏住了她一把柄。以後還有打交道的機會，撕破了臉對誰都不好。」

年輕的經紀人帶點嘲諷的笑了一下：「要是你實力不夠就真被廢了。」

「——事實上我沒給她這種機會，」俞非晚搖頭嘆息著拍了拍自家經紀人的肩膀，「……人家都是經紀人勸新人別耍性子注意人脈什麼的，到我這裡給反過來了，唉你瞧我這心操的呦。」

謝問辰淡淡偏過頭，琥珀色眸子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其中的譏誚之意不言而喻。

「……隨你，」下一刻他收回目光，神色無波的聳聳肩，「——作為經紀人，這裡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幫我捏捏肩吧，」俞非晚對他的敵意渾然不覺般一把將毛巾塞到對方手裡，甚至還惡意的眨眨眼，「剛打到這裡有點扭傷，好痛哦。」

「……」謝問辰默默的把毛巾丟回她脖子上，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再問她這樣的問題我就是傻X……年輕的經紀人心中這麼想著。

事實證明俞非晚的預感沒有錯，等到後幾個鏡頭拍完午飯休息的時候。韶華甚至連衣服都沒換就娉娉婷婷的拉著秦修霽來到她面前坐下，妝容明艷的臉上是沒人可以拒絕的親切笑容：「非晚，聽說你剛才在片場差點出意外了？」

「有人雇兇殺人，沒殺成被我反KO，」俞非晚擱下水杯，對兩人綻開一個微笑，「——手太臟，就不和前輩你握了啊。」

韶華有些尷尬的收回僵在空中的手，親昵的拍了拍秦修霽的肩：「看，我剛跟你說的你還不信。剛剛非晚明顯就是嚇壞了，這下你不用擔心去跟張導提的建議了吧？」

秦修霽微微一笑，沖她輕輕「嗯」了一聲。

「我說兩位就不要在我這種單身狗面前秀恩愛了，會遭雷劈的知道嗎？」俞非晚掀了掀眼皮，回頭呼喚，「——問辰葛格~！快點拿水來招待秦總和韶華女神呀！」

牛仔褲沉穩迅速的經過，拋下來一瓶冰紅茶：「只有一瓶。」

「哎呀你看真是不巧哈，」俞非晚客客氣氣的把瓶子遞過去，「——就一瓶，您哪位用？」

韶華收好了臉上那抹錯愕的神情，笑著接過來交給身邊的男人：「還是給修霽吧，我要控制糖分，最近減肥。」

「哦，」俞非晚無所謂的笑笑，「——那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來著？……您給張導提了建議？」

「是呀，」韶華輕輕一撩半散開的秀髮，沖她眨眨描畫精緻的眼睛，「我們都覺得你這回受驚過度，正好今天人也到的齊，就打算把我的所有替身戲連下午帶晚上都拍完，這樣你也不用天天跑劇組了，挺方便的吧？」

俞非晚唇角一扯——挺方便？你妹的挺方便。

不說《戰亂年華》□□有多少替身戲，半天加一晚上拍完會不會把她累個半死。單這麼一劇組的各色人員陪她一個小替身拍戲，就算耍大腕兒也沒這麼玩的。

萬一這種事情發生，她甚至都能預見到網路上黑子們瘋傳「新人替身耍大腕，放話讓眾多主演配戲」的凄慘情景。到時候別說再接替身，估計連已經談好的劇組也一定會飛掉她。

不過……

她疑惑挑眉：「張導會答應？」

「當然沒有一口答應，」韶華沖她溫婉一笑，「最後還是修霽發了話，張導才讓沒有打戲的主演都放半天假，把所有打戲都拍掉。」

俞非晚的心立刻放了一半——劇組的主演大多都有關係且嬌貴，打戲無一例外都用的是替身。這禍水東引的決定倒是讓誰也挑不出錯來。

至於強度……她目光轉向一旁不動聲色的秦修霽，嘆了口氣。此人估計就是想看她的笑話，自己是不想上也得上了。

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戲拍得俞非晚筋疲力竭。

張志東很堅持——劇組的錢不能浪費，說了拍全部打戲就要順便拍完全部打戲，韶華無奈之下也只有妥協，反正打戲裡頭有九成都有女主角的參與，不缺整治俞非晚的機會。

於是戲里沒有俞非晚還好，一旦有，必然面臨著女主角韶華對她無休止的質疑和重來。

「張導，我覺得替身在這裡腳下滑了一點，不夠果斷。」

「感覺踢這個人的時候腿抬得不夠高呢，重拍一下嘛？」

「這個挾持……怎麼總覺得她這樣被拖在地上，光用道具血不夠真實。要不要真的去找滾燙的砂地來拍？」

「高溫不行？流血對替身的身體不好？……哎呀都說了是替身了，劇組交了錢，為什麼不要求完美一點？就去那裡好了，怎麼說也讓動作真的有痛楚感呀。」

……

張志東想罵娘。

他知道這個出道沒多久的新人女主角想整替身小姑娘。但此女太過無腦，居然沒想到要真停了其他演員的戲專拍一個替身，要是傳出去，粉絲第一個罵的是耍大腕的替身，第二個罵的就是導演！

現在這女主演又打著追求完美的旗號逼人一遍遍重拍，拖進度不算，連穿背心短褲在高溫砂石地上綁起來拖著走這種方法都敢想——完美？也不看看就她那花瓶演技，還敢要求人一個姿勢動作簡直漂亮標準到極點的替身演員說完美？！

他打斷了絮絮叨叨的韶華：「不用了，我看剛才那段就挺好的。現在也不早了，劇組資金有限，拍完最後一個鏡頭就結束。」

「……不多投資一點怎麼能拍出精品呀？」韶華嬌嗔著晃晃一旁秦修霽的胳膊，「而且投資商就是修霽，你說是嗎？」

秦修霽溫柔一笑，反握住她的手：「我是外行，這事還是聽張導的吧。」

韶華臉色一沉，卻明顯不敢多說了。

一邊的工作人員跑上來解繩子，俞非晚晃晃被綁的發麻的手腕，擦了下冷汗，有些艱難的撐著手從地上爬起來。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拍攝讓她實在有些脫力，更別說明明四小時可以搞定的戲份讓韶華硬生生的拖到了九小時。

一隻手搭住了她的肩膀，順便往上一提。俞非晚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回過頭正好對上自家經紀人琥珀色的眸子，其中難得含了點責備的味道：「——不舒服？」

「……還好，」她從謝問辰手裡接過水杯，猛灌一大口，吐了口氣，「——就差一個鏡頭了是吧？早拍完早回家。」

「……」謝問辰順手扶住她有些不穩的肩，目光是十分的不贊同，「你可以拒絕的。」

俞非晚扯出一個笑，沖他揮了揮手。

「……沒用，」她嘆了一口氣，勉強定下心神，說，「要是我拒絕了，才真如了韶華和姓秦的的願。」

「——替身演員不聽導演吩咐這事兒可以拿出來大做文章，」見對方沒明白她進一步解釋道，「到時候萬一連替身都沒得做，我這條路才真的斷的一乾二淨。」

「你現在被雪藏的除了替身還看得到路？」謝問辰盯著她蒼白的臉冷冷問。

「……呵！」俞非晚哼笑一聲，把水瓶丟到他懷裡轉身踉踉蹌蹌的離開，「——你就等姐披荊斬棘榮耀登頂的一天吧！」

最後一個鏡頭是女主角跳海自殺，冰冷海水拍打著陡峭的岩石，狂風嘶吼，漫天雨幕豆子般不要命的落下來。發現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的女特務無助而失魂落魄的站在雨里，終於閉上了黯淡無光的雙眼，絕望的縱身一躍。

……俞非晚站在被布置成岩石大海的游泳池邊，渾渾噩噩的回想著。

飄搖大雨被洒水車漫天澆下，伴隨著一些污泥落葉，鼓風機加大馬力的吹。俞非晚在其中木樁一樣的靜靜站著——攝影機突然出了問題，導演扔了劇本跑過去看，沒發話叫停她不能妄動。二十多分鐘后只覺得那水越發冰冷到刺入四肢百骸，打在身上如同針扎一般劇疼。

下一刻她眼前突然有點發黑，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