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崆曲11

40.崆曲11

我叫楓引,也叫苦無。

我是崆曲印。

原本,我只是一顆普通樹木上的其中一塊木頭,可我卻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到了雲錦,又是怎樣有了一個精美的身體。我只知道,我慢慢有了情緒,慢慢也學會了直立行走,慢慢也變成了人——世界上最特別的生命體。

可我知道我和他們是不同的,與其說我自傲,倒不如說我自卑。生老病死對於人類來說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可對於我來說,卻是一種怎麼也無法實現的奢望。剛開始,我沉迷於這種永生的感覺,所謂的死亡,對於我來說不過是重新換一個身份重新換一種活法,卻能讓那些愚蠢的人類傷心不已。有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這種惡作劇很痴迷。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領悟到了心痛的感覺,我越來越經常的想起那些曾經被我傷害過的人們。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報應嗎?如果沒有,為什麼明明是我傷害了他們,我的心卻比他們千倍百倍的疼?

我承認,我動心了。

我開始收斂所有的情緒,在崆曲輪的四周邊緣遊走,自己種田,自給自足,無聊的時候,就彈琴聊以□□,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任日子像流水一樣,漸漸遠行。

我以為,我會這樣,度過我經年的時光,卻沒想到,某一天,一個穿著華麗衣服的翩翩孩童,擾亂了我原本的平靜。

那日,我正在撫琴,那男孩偶然路過,從我身後走來。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我想他一定會像其他頑劣孩子一樣,從後面狠狠地推我一下,然後說:「叔叔,你在做什麼?」

可男孩並沒有,他只是靜靜的站在我身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擾了我練琴,待我一曲彈罷,帶著不確定的想法回頭,卻見男孩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說得真好,那就是我的曲子。

那種「無我的境界。」

在我回頭看向小男孩的那刻,我清楚的感覺到,我心靈的某處動了動。

這是我最大的軟肋——我永遠不能體會到生命延續的快樂,因為我永世不滅的生命,根本就不需要延續。

而在這一刻,我突然想聽面前的小男孩,喊我一聲「爹。」

小男孩的父親走過來,對我說:「我是崆曲國現任的王,這是我的兒子,寇以安。崆曲國未來的大王子。犬子自幼對音律有著極強的天賦和興趣,但恐無名師指點迷津,剛聞閣下琴技高超,敢問閣下是否願意與本人回宮,將琴藝教授於犬子。」

我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們。

後來的後來,我問自己:「苦無,你願意為了這個男孩,再次回到那個令你心煩意亂的塵世嗎?」

然而,我願意。

我開始每日教以安撫琴,但更多的,是教他做人。心思不純凈的人,永遠沒有辦法彈奏出動人的旋律。

人生即琴,琴即人生。

以安叫我「老師」,但我知道,我更像是他的父親。

——以安,老師為你修一個地下宮殿好不好?崆曲的顏色太單調了,像是睡著與醒著,一點區別都沒有。以安喜歡什麼顏色?

——我喜歡……唔……以安答不上來,老師,世間上都有什麼顏色呢?

——這個世間上,有好多種顏色,老師也說不上來。

——那老師喜歡什麼顏色呢?

——老師,老師喜歡紅色。

——紅色是什麼樣子的?

——紅色,紅色就是……

——唔,老師你受傷了!

——以安,看到了嗎?這就是紅色,是生命的顏色。

——我知道了!老師喜歡紅色,那我也喜歡紅色!紅色是生命的顏色!

「老師!等我當上崆曲的王!我一定要把整個崆曲,都塗滿你最愛的紅色!」以安總是這樣說。

然而好景不長,崆曲永遠的黑白二色讓我懷疑自己的存在,我開始分不清夢與現實,更怕這一切,都只是夢裡的一場醒不來的夢。從那天起,我開始無數次的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直到看見那抹殷紅,我才能確定,我還活在這個世界里。

我在崆曲,以苦無的身份,呆了十三年,容貌卻從未發生過改變。在我面前,人們稱我為「宮廷第一樂師」,贊我為「不老的神話」,而在背後,卻喚我「妖怪」。

一日,我在街上行走,一個小女孩問她的母親:「娘,我可不可以不彈琴了?」

「當然不行。我們是崆曲人,樂曲就是我們的生命。」

「可是昨天老師讓我們用音律表現出顏色,我彈不出來,老師就說我笨,我不想去學琴了。」

……

連我都彈不出顏色,年紀這麼小的孩子又怎麼可以?

這就是崆曲,一個明明單調,卻偏要把最豐富的色彩展現給別國的國家。

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無法再等待以安未來對崆曲的改變了,因為他太小,而總該有一些人,總該有一件事,教會他成長。

那麼以安,讓我用生命,來給你講這最後一課。

苦無死了,死在了以安面前。

苦無的死,對以安震動很大。以安開始苦學兵法,隔年,便輔佐了新王登基,同時,自己也成了崆曲真正的掌權者。

以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整個崆曲,都塗成我最愛的紅色。

以安的確是一個好君主,卻不是一個好學生。

帶著遺憾,我離開了崆曲。

直至三年前,路過某間私塾的我,聽到了這樣一句話:「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不會放棄我的差生。」

我幡然醒悟,換了容貌,以楓引的身份重新回到以安身邊。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還有機會,給以安,補上我未完成的那一課。

楓引一曲終了,大王子寇以安猛的一下撲進楓引懷裡:「父親!」

不是老師,不是師父,而是,父親。

楓引的手顫抖的撫摸著大王子的頭:「嗯!」

一句話,竟讓兩個心意相同的人,都等了這麼多年。這世間所有因愛而生的誤會,其實都只是因為,兩個人都在默默付出,卻都以為對方從未讀懂。

雲白筠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情感和莫喬的琴技都無法感動楓引。聽了楓引剛剛的那首曲子,雲白筠才發現,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人可以比的過楓引琴技的傳神。作為崆曲印,楓引終究還是沒有太難為自己,他要的只是一個故事、一種感動,而能感動楓引的故事,並不是無憂無慮跟著爺爺長大的她和從小錦衣玉食的莫喬可以給予的。

「以安,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彈琴的人,最忌諱把琴彈『死』了,做人也是如此!做一個好的君王,更要傾聽百姓的心聲,堂堂正正,實實在在。順民之心,應民之意,方可為一代明君!不過師父也知錯了,師父再也不會放棄你,無論如何,我再也不會放棄我的學生。」楓引斥責著大王子,可聲音卻無比慈祥。

「老師,您別說了!」大王子用略微哽咽的聲音打斷了楓引:「都是我的錯。人生如琴,琴即人生。以安現在記得了,以安永遠都不會忘了師父的教誨。」

「來人啊!」大王子大喝道。

「請殿下吩咐。」下人們聞聲立即出現在大王子面前。

「傳我的命令,立即把崆曲城塗上不同的顏色!」

「啊,等一下!告訴百姓們,讓他們喜歡什麼顏色,就塗什麼顏色好了。」

「是。」下人們齊聲答道。

「這才是我的好徒兒!我的好以安。」楓引拍著大王子的肩膀。

接著,楓引走到雲白筠面前:「我們的使命都完成了,我們走吧。」

「老師!你要去哪裡?!」大王子喊住了楓引。

「以安,抱歉為師一直沒告訴你,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我只是崆曲印的化身,如今有人需要我,我也該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情了。這本譜子,是我在外雲遊期間譜下的,裡面是我這些年來,全部的見解與感悟,我相信,樂曲會把我沒來得及同你講的道理全部教授予你。永遠不要忘了,人生如琴,琴即人生。」

楓引跟著雲白筠剛走出了幾步,卻被大王子叫住了。

「雲姑娘!請等一等!」

「怎麼了?」

「雲姑娘,很抱歉剛剛對你的失禮,我想請問,等師父完成了他的使命后,能不能讓他回到崆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大王子堅定地說。

一句話,讓雲白筠感動萬分,她鏗鏘有力的回道:「好,我答應你。」

「謝謝你的理解,我來送你們出宮吧。」

雲白筠一行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大地卻還未蘇醒。正是一天中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時刻,東邊的天空上有白白的雲在涌動著,顏色漸漸變暖,似是要將人包圍。

「想不到,褪去了紅色籠罩的崆曲,還真好看。」雲白筠看向身邊的二人。

雖是大王子晚上才下的急令,可大王子下令還崆曲本來顏色的消息卻依舊在天亮之前,就傳遍了崆曲的各個角落。或許是下人們聽出了大王子語氣里的急切,又或許是這真正順民心、合民意的消息,早已在私下裡一傳十、十傳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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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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