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外一

60|番外一

眼前一片漆黑,四面都是冰冷的高牆。宋筠的後背被汗水浸濕,倚著牆壁將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仍止不住地渾身發抖。

無邊的黑暗中,有人將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溫熱的觸感令她忽然感到一絲心安。她迷茫地抬起頭,男子英朗的臉龐神情異常柔和:「阿筠,別怕。」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水澤。

忽然,四面的暗色變得洶湧,眼前的人變了神情,冷笑著推了她一把。她的背後霎時變成一片虛空,她驚恐地向他伸手,呼喊著他的名字求助,雙唇開闔,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般不斷下墜,直直墜向無底的黑暗……

「韓經義——」

驟然夢中驚醒,宋筠撫著胸口長吁了一口氣。窗外的夜色寧靜,皎潔的月下還隱約聽的到幾聲蟲鳴。小腹隱隱作痛,她起身倒了杯水,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入喉間,心情也逐漸恢復了平靜。

她又夢到他了。

自從出國之後,她就時常夢見他,她以為是因為距離遠了。沒想到,現在就跟他同一個科室,天天見面,還是止不住對他的念想。

她以為自己可以很豁達,卻始終沒能放下。口上說著不在意,夢境里卻一遍又一遍的重現初見他的場景。

密閉的電梯里,是他耐心引導深患幽閉症的她舒緩呼吸,減輕恐懼。

她感激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關注他。隔著一個年級的距離,好奇他看的書,練習他熱愛的運動,看他與女生們插科打諢,對朋友仗義相助……少女的情愫在一點一滴間慢慢發生質變,她在心裡騰開一大塊地,勾勒起名為「韓經義」的恢弘建築,一磚一瓦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為了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嚴重偏科的她苦讀數理化,在填報志願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所在的醫學院。

她盛著萬分鄭重的心情向他表白,他卻將那當成是捉弄,一反常態厲聲斥言她不懂什麼是喜歡。

她完全無法理解他驟然急下的態度,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聽見他和顧意的交談。

顧意問他:「你對著那些不認識的女生都能態度親和,為什麼獨獨對她這麼不留情面?」

她很清晰地聽見他嘆息的聲音。

他說:「她對我只是受困者對施救者的依賴,早些讓她看清了,對我們倆都好。」

後來她才知道,韓經義父母離異,母親早亡。他的母親是醫生,在飛機上救了心臟病發的父親,二人因此結緣。在他出生后,父親卻背叛了家庭。他的母親在一次爭吵后吞下了巨量的安眠藥,最終離開人世。

那時的她突然明白了韓經義對她抵觸的由來,母親的感情遭遇讓他對起源於感激的情感都不抱期望。

之後,她報名成為了國際交換生。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逃避韓經義,其實她是去國外進行幽閉症治療。她想,雖然沒有辦法改變他們的相遇方式,但她至少可以改變她自己,變成全新的樣子。

她太自信,也太主觀,漏算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韓經義不接受她,僅僅只是因為不喜歡她。

前幾天,她鼓起勇氣告訴韓經義,自己的幽閉症已經完全好了,他可以將她看成一個正常的人,而不是一個他曾經救助的對象。

他卻澀然對她說:「抱歉,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

他說這話時神色難得的溫和,她卻心傷如滅頂,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覺得,那時候她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想起這些,宋筠又往喉嚨里灌了一杯溫水,小腹里痙攣的疼痛卻愈發厲害。

她抬眼看了一下鬧鐘,指針齊齊地指向了十二……這個時間原本不應該打擾別人的,但是……

她咬著唇摩挲了一下小腹,撥通了顧意的電話。

「顧意,你睡了嗎?」

那頭一片沉默。

「顧意?」她伸手拿了個抱枕,摟著倚靠在沙發床上,隱隱聽到那頭傳來女孩兒說話的聲音。又是幾秒沉默,聽筒里傳來顧意低沉的聲音,「宋筠,你找我有事?」

「明天能幫我代個班嗎?」她細細地抽氣了一聲,「我可能要請個病假。」

「好。」

顧意沒有片刻猶豫就答應了,宋筠長舒了口氣,直接歪在沙發床上睡了。

早上宋筠是被門外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的,她隱約感到那聲響是從自己家傳來的,卻疲憊地睜不開眼。

恍惚間有人坐到了她的床邊,她感覺到柔軟的沙發床便陷下去了一塊,有什麼覆在她的手上,手背溫暖粗糲的觸感令她感到了一絲異樣,她倏地坐起,看著床前的韓經義,頓時睡意全無。

「你怎麼進來的!」

「你的備用鑰匙放在診桌右邊的第一個抽屜里,上次你和護士長說,我聽到了。」

韓經義的反應和平常一樣的淡漠,但又更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意味。他的黑眸湛湛的,沉默地注視著她。半晌才開口,嗓音緩又沉:「生病為什麼不去醫院?」

「這跟你沒關係吧。」宋筠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這麼貿然跑來我家,不怕對象不高興嗎。」

「顧意說你病了,怎麼說你也是我們的同事。他要代班走不開,我只是代表科室里來探望你。」

韓經義說的冠冕堂皇,宋筠卻在心底冷笑。他總是這樣,打一個巴掌,又給一個甜棗。若是從前,她還可以安慰自己他是關心她的,但現在……他都已經有對象了,還對她做這些幹什麼?

「那你現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我只是生理痛,不勞費心。」再喜歡他,她也不會做出插足別人的事情。她只手指著門,色厲內荏的模樣。

韓經義果真起身,沒有半分猶豫就走出門去。

宋筠小腹疼得厲害,心裡也悶得難受,索性扯過被子將整個人蒙了進去。

然而,十五分鐘后,韓經義又回來了。他在廚房裡鼓搗了半天,端來了一碗漂著薑片的紅糖薑湯,舀出一匙湊到她嘴邊:「喝吧。」

宋筠執拗地別過臉不肯喝,無法理解地睨他:「韓經義,你到底想做什麼?一邊交著女友,一邊哄著我玩?還是為了拒絕我,杜撰出一個完全不存在的對象,現在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又想補償我?正視自己的感情對你來說就這麼難嗎!」

韓經義端著瓷碗的手一頓,將薑湯擱在一旁的茶几上,施施然起身:「如果嫌燙,一會兒記得喝。」

這次是真的走了。

宋筠死盯著緊閉的房門,賭氣似的撈過滾燙的瓷碗,一口氣將薑湯喝了個見底。

度過最難熬的那兩天後,宋筠回到了醫院。

一上班護士長就偷偷將她拉了過去:「宋醫生,問你個事兒?你有對象嗎?」

宋筠想起韓經義那模稜兩可的態度,無奈地搖了搖頭。

護士長頓時笑逐顏開,說明了來意,是替人說媒來了。

宋筠委婉表示自己還沒有找對象的打算,但架不住護士長的熱情,最終勉強答應和對方吃頓飯。

對方是兒童醫院的醫生,高大俊朗,帶著細邊眼鏡,好脾氣的模樣。一頓飯兩人吃的斯斯文文,送宋筠到房子樓下的時候,對方還從後備箱里拿出了一大束百合送給她。

並不是玫瑰花,礙於禮貌,宋筠不得不接過來,等對方離開后,轉手將花送給了同單元的小朋友。她對花粉過敏,多聞一會兒都受不了。

第二天到醫院時,她卻意外地發現,診室里又多了一束玫瑰花。

宋筠頓時感到了頭疼,將玫瑰處理掉之後,她找到了護士長,請護士長幫忙回絕那位醫生。

太過炙熱的情感,她本能地畏懼。既然不喜歡,就不該給對方希望,她自己受過這樣的傷,不希望對別人施予同樣的傷害。

臨下班的時候,宋筠聽到隔壁診室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走近一看,卻是幾個患者家屬在圍著韓經義說什麼索賠事宜。她大致聽了一下,似乎是韓經義的一個病人在術后病情發生了惡化。

見家屬們情緒越來越激動,宋筠忍不住上前制止了他們:「你們先冷靜一點,術后出現狀況,不一定是手術的問題,也有可能是飲食或護理的過程中,出現了差漏。當務之急應該是先將原因找到,將病人的情況控制住。」

「你的意思就是我們害的了?!今天你們不給個說法,我們是不會罷休的!」

「人都已經被你們害了,誰還會那麼傻再把他送過來!」

……

家屬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宋筠無意中被推搡了好幾次。她原想著好好和他們解釋一下,卻被韓經義擋到了身後。

韓經義護著她,直接撥通了保衛室的電話。

「該說的剛剛我都已經跟你們說了,這個手術的風險事先就已經再三告知過你們,出現病情惡化的情況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儘力控制和挽救,如果你們執意胡攪蠻纏,我只能讓安保員請你們出去了。」

安保員很快全副武裝地來了,幾位病人家屬面面相覷,忿忿不平地離開。

「他們好歹是病人家屬,出了狀況心情不好難免的,你犯不著擺出這樣的陣仗吧?」對於韓經義的做法,宋筠顯然很不能理解。

「他們這樣的家屬我見的太多了,鬧那麼多事不過是為了訛醫院的錢,我叫安保,是不想他們影響到別的病人。」

「那如果他們懷恨在心報復你怎麼辦!現在醫患關係本來就這麼緊張了,你還非得雪上加霜嗎!」

「報復就報復,我還怕他們不成。」

兩人話不投機,最終不歡而散。

宋筠沒想到的是,一語成讖。

那伙人雇了大幫的人來鬧事,她卻很不巧地被撞了個正著。對方認出她就是當天幫忙的女醫生,二話不說揮著拳頭和棍子招呼了過來。

她只有一個人,逃無可逃,拳頭和棍棒像亂石般從四面八方砸在她身上,尖銳地疼痛讓她止不住地眼冒金星。她捂著頭,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吭出聲來,那伙人看得來氣,打得更狠厲了。

她不知道自己遭了多少拳腳,零星有幾下落在她的後腦,打的她發懵,連意識也混亂了。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人來幫了她。又好像有人在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她只覺得渾身都痛得很,無力回應,最終沉沉地睡去。

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韓經義鬍子拉茬的臉,他的雙眼通紅,一見她醒來忙湊上前問:「宋筠,你感覺怎麼樣?頭疼嗎?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定定看著他,眼淚直直落了下來。

哪怕挨打的時候,她也沒有哭,見到他時卻忍不住了。那時候,她是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再也見不到他了。但那一刻她的心情卻是平靜的,想著能替他擋一災也挺好的。

現在卻有點後悔了,憑什麼都得她對他好?

她怔怔地睜著眼,輕聲問他:「韓經義,看我這一身傷的份上,你能不能給我一句實話?你真的交女朋友了嗎?」

她黑白分明的瞳眸里滿滿都是他,那樣子看的他心疼。

韓經義垂了眼,啞聲說:「沒有,我只是……」欲言又止。

都說生病的時候人最脆弱,宋筠也不例外。只是看著韓經義的臉就委屈上了,她原本想大方地扯出個笑來,卻連那都不能了。越想越委屈,淚珠子跟斷線的珍珠似的掉個不停。任韓經義平常在她面前多裝腔作勢這會兒都扛不住了,驚慌失措地勸她:「別哭別哭,等你病好了你怎麼打我罵我都沒事,醫生說你不能情緒激動……」

宋筠哭得更厲害了,也不出聲,只是睜著眼,眼淚不住地往外涌。

韓經義沒轍,伸手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撫著背輕聲哄著。

宋筠沒力氣推他,只得任他動作。

從那以後,韓經義便天天來病房報到。宋筠不給他好臉色,他也依舊故我。

幾天後,電視上播出了關於醫鬧的新聞。

韓經義再次信誓旦旦向她保證,以後絕不會再讓她受到欺負。

宋筠只感到茫然,從前,她欠著他恩情,他說什麼都不願意接受她。現在,情況反了過來,她替他遭了罪,他卻追著她不願放手了。

「我不需要你負責,你知道我要什麼,你給不了,就請離我遠一點。」她說這話時眼裡滿是決絕,卻不敢直視他,說完,便兀自閉上眼,別過頭去。

韓經義卻不接受她的疏離,幾步上前,徑直捉住了她的手,迫得她睜開眼,叫她逃避不得。

他慣常笑著的臉上此刻半分笑意也無,漆黑的眸子里寫著滿滿的認真:「那你聽好了,你不需要我負責,但我需要。」

她從不知原來他耍起賴來是這樣厚顏無恥的程度,但再硬的心腸,終究在聽見他說那句「我是認真的,再給我個機會」時,軟成了一汪水。

她一直不遺餘力地追著他,追得累了,就想要放棄了。但心底始終是希望他能回過頭來給她一個擁抱的。

現在她等到了,卻也害怕了。心中下不了決斷。

韓經義也不逼她,只是每天來陪她,照顧她。

宋筠的傷情一天天轉好,臨出院前一天,她問韓經義:「從前我為你做那麼多事,你始終將我往外推。這次我只是無意中受傷,你為什麼卻改變了態度呢?」

韓經義想起之前做的那些混事只覺得慚愧,談起這個話題自是鄭重至極。

「從前我只想找個完全沒感情的人結婚,因為我覺得,沒有得到過,就不會因為失去而難過。而經過這次的事我才明白……」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看向她的眼神滿是真摯堅定的深情。

他說:「比起失去感情……我更怕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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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穿今]醫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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