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驚雷滾滾,無邊的烏雲自天際翻湧而來。浩浩長風,狂嘯怒嚎,傾盆大雨,瀰漫天地。暴雨如幕,明明還未到日落時分,已然仿若黑夜陡降,天地將傾。

揚州九江郡,壽春縣。

修葺一新的縣府佔地極大,綿延的屋舍亭廊穿梭。一隊隊兵士來回穿行於狂風雨幕之中,長刀森森,在風雨中時不時虛空揮動。庭院中,迴廊后,山石照壁,所有可以藏人藏物的地方,俱是人影憧憧,來去匆匆,叫嚷的喧嘩聲,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刀兵時不時地相互撞擊的聲音,交融彙集在一起,風雨聲轟轟如雷,卻掩不住其中的暴虐殺伐之氣。

一道閃電劈下,一瞬間,天地之間亮得刺目。林立的長/槍鋼刀,在閃電之中帶起一片冰冷森寒。

驟然而起的光亮撕破天幕,驚得李睦手一抖,捧在手裏的大印就沿着井口掉落下去。電光盡處,雷聲又起,只見井水點點,飛濺而上,大印落水之聲,卻是被隆隆驚雷掩得分毫不聞。

密集的雨點肆無忌憚地打得人睜不開眼,李睦撐著井口站起身,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仔細將半兜起來的衣角塞入腰裏,半刻也不停留,向遠處那一點橘黃色的光亮奔去。

雷聲連成一片,沉悶的巨響好像一隻在地下翻滾的凶獸,嘶吼著追在她身後。

同一道閃電,也照亮了縣府的客房。

房內橘黃色的油燈火光輕輕跳躍,在窗紙上投落兩個人影,一個峻拔,一個魁梧,舉盞提壺,相對而飲,相談甚歡。

峻拔的身影極為年輕,亦極為俊朗。明亮的眼睛裏,清清朗朗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好像窗外的風雨全不存在,好像天高雲舒,陽光明朗。

急促凌亂的腳步聲混雜在風雨聲中,極不起眼,然而那俊朗的年輕人唇邊的笑容卻是一下子淡了下來。眉峰一揚,靜夜之中,仿似利刃悄然出鞘。

坐在他對面的中年魁梧漢子本來並未發覺什麼異常,卻被他的神色驚得心頭猛地一沉,舉到半空的酒盞生生頓住,在這剎那之間,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繃緊到了極處,同時卻又似被人按住胸口,呼吸不暢。

下一刻,門外就響起了砰砰砰的拍門聲,又急又重,好像他們若是稍遲片刻開門,來人便要破門而入!

魁梧的漢子臉色劇變,雙眉一軒,重重地將酒盞摔到地上。

嘩啦啦的雨聲之中,李睦沒聽到屋子裏摔杯子的聲音,她只管用盡全力地敲門。木質的板門兩扇合攏,當中一道門栓,用力狂推之下,門板被門栓扣住,只餘一道極小的縫隙,透出一線橘色的火光。

狂風呼嘯,雨聲隆隆,身後兵士的呼喝和腳步聲時遠時近。李睦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雨夜,天地之間彷彿盡數化為虛無,她連房屋之間的巨大的迴廊檐角都看不見。

轉回頭來,咬一咬牙,她小心翼翼地按住塞入腰裏的衣角,退後一步,朝着那始終沒人應的木門抬腿便踢。

然而就在這時候,房門向內而開,年輕男子修長筆挺的站在門后,李睦一腳踢空,收勢不住,直接往那男子身上踹去。

電光火石之間,李睦只驚了一下,甚至還來不及去想自己這一腳會不會踢到他,只覺得一股大力將她往後猛地推了一把,身形一晃,就向後倒。

砰地一聲,背脊着地,積水四濺,天旋地轉。

便在此刻,天邊又亮起一道閃電。

李睦剛好仰躺在地上,恰恰看到那一道閃電彷彿一化為二,映在面前那男子的一雙漆黑幽深的瞳仁里,一閃而過的驚詫之中,眉目生寒。

李睦本能地垂下眼來,扶著門框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率先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見衣角仍然仔仔細細地掖在腰裏,才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挺直了摔得隱隱作痛的腰板,目光不閃不避迎了上去:「周郎?」

只是說出口的話立刻被狂風驟雨淹沒,就連李睦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未免顯得氣勢不足。

也不知那男子聽沒聽到,清透的目光落在李睦塞着衣角的腰裏,微一停留,便側開身,給李睦讓出了進門的方向。

房間里,只有一燈如豆,顫顫的橘黃色的火光,投下一圈圈詭異不定的光影。

李睦彷彿沒發現方才窗紙上投影了兩人,而現在房內只餘一人,也沒看到地上碎裂的酒盞,她拿起案上還剩下的杯子,隨手潑了殘酒,自己再倒上一杯,也不講究,仰頭一飲而盡。

尚有餘溫的酒漿劃過喉口至腹,感覺酒力在身體里緩緩升騰,一絲暖意湧上冰涼的臉頰時,緊張到了極點的心緒總算漸漸平靜下來。

東漢末年,群雄並起。李睦雖然至今也沒想明白怎麼她加了兩天班,才一迷糊瞌睡過去,睜開眼就到了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里。還是在這壽春縣,在袁術的手下!

她高中學的是物理,大學考的是設計,對歷史向來是一知半解,及格萬歲。唯有那部拍成電視劇的三國演義,是她兒時和父親一起少有的溫馨記憶。不用回想史冊如何記載,就憑那時隔十多年的隱約印象,李睦也知道袁術這個段歷史里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炮灰,野心勃勃,直接稱帝,然後立馬就一命嗚呼了。

雖然不清楚袁術最終是怎麼死的,她只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若繼續留在壽春,一旦袁術身死,在這個幾乎人吃人的時代,她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女子怕是根本走不出壽春縣,就要被人生吞活剝了!

不幸中的萬幸,她現在有一個兄長,自她睜開眼起,便一天數遍地叮囑她萬不可以女子之身示人。

若非有他的看護,李睦怕是早就被人當成妖孽附身,拖出去燒死了。

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劍眉薄唇,五官深邃,看着她的丹鳳眼裏總帶着難以言喻的愧疚。自李睦來到這個世上,整整一個月,他白日裏守着李睦穿上他帶來的粗布衣衫,每隔數日,晚上又會趁夜深人靜之時,從灶間提來熱水給她擦洗。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卻聽他在屋外與人寒暄,說家中么弟體弱病倒,不易受風,聽他絮絮叨叨,將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當做睡前故事說給她聽,哄她入睡。

於是,李睦知道了日後建立三分天下的江東孫策年前向袁術借兵,一借不成,便折返自行募兵,卻險些命喪與山越賊手。待從袁術手中要回了千餘孫堅舊部之後,渡江而東,兵鋒所指,一年之內連定三城。

袁術為何第一次不肯借兵,第二次卻大方地放回了昔日跟着孫堅一路征戰殺到洛陽的舊部,他語焉不詳,可李睦心裏卻漸漸清晰起來。

孫堅兵進洛陽,於一堆殘垣廢墟里的枯井之中發現了傳國玉璽,漫天的大火前,身披胄甲的將軍意氣風發,一手按著腰間佩刀,一手高舉璽印的鏡頭,給她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她不清楚這傳國玉璽究竟是不是演義小說杜撰出來的,可如今兩相對照,細思下來,竟是很可能真有其事。

袁術第一次不肯借兵,第二次孫策卻拿出了亡父留下的傳國玉璽。一邊是象著着至高皇權的璽印,一邊是孫堅的影響力尚未消亡的軍隊,這個有名的短視之主如何選擇,想來是一目了然。

要為自己尋得一線生機,李睦立刻就將主意打到這傳國玉璽上。

身上的衣衫早就濕透了,只在屋內站了一會兒,衣角袖口上滴下來的水珠很快就在她腳邊匯成了一圈水漬。全身上下,里裏外外,都濕得彷彿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除了一處。

李睦解開和腰帶綁在一起的衣角,露出了兜在裏面的一個巴掌來高的竹節。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將風雨喧鬧盡數關在門外,房間里一下子靜了下來。感覺身後的人慢慢走近,高大的人影遮住了大半燈光,李睦卻頭也不回,用力甩去竹節上面的水,徑自打開節口,取出了一塊折得整整齊齊的白布。

攤開來,半濕的布上鮮紅的印記有些暈開,但總算還分得清上面彎彎繞繞的八個纂體字,彷彿扭曲繁複的花紋紋理,看得人眼花繚亂。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李睦當然認不得纂體文字,但她相信,她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一定認得。

因為他是周郎。文才出眾,武能定國,和江東小霸王孫策相交甚篤的周瑜周公瑾。

天地之大,並沒有幾個人見過真正的傳國玉璽,但孫策卻一定見過。再加上這八個代表了皇權神授,正統合法的纂字卻無疑如同玉璽的金字招牌。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

周瑜雙眸微微眯起,墨玉般的瞳仁幽深如古井:「閣下這是何意?」

他和孫策交情極好,自然知道孫策手裏那賴以開疆闢土的先鋒人馬是如何而來。不是不惋惜,不是不痛恨,只是對於他們而言,沒有兵馬,這傳國玉璽不過是一件珍貴難得的死物,壯志難酬,寄人籬下,沒有自己的兵馬,沒有自保的能力,遲早有一日,會落入他人之手。

本來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他閑時和孫策相談也不過是可惜兩句。

此來壽春,他乃是陪同從父周尚交任丹陽太守一職。丹陽屬江東腹肋之地,民風悍勇,又有銅山鐵場,乃孫策募得精兵,鍛造兵鋒之所。袁術覬覦此地,遣族弟親信接任丹陽太守,周瑜又如何肯輕易退讓?只不過是顧忌孫策羽翼未豐,不足和袁術正面相抗,這才隨同周尚一同來到壽春,探一探袁術的底。

可如今他才到壽春不過一日,居然就有人拿了這玉璽的印記,費盡心思冒雨送到他面前,此中深意,便容不得他大意。

面前的男子眉峰微蹙,聲音清越,話音方落,初時的驚訝已然一閃而過,薄削的唇邊逸出一絲笑意,清清淡淡,如初春將綠未綠的一抹柳絲,隨風徐擺。

不可否認,這是一張極好看的臉,俊朗英挺,雙眉斜飛入鬢,神采飛揚。令人不禁遙想,三國周郎赤壁,小喬初嫁了,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意氣奮發,指點江山,戰意激昂,又該是何等風姿!

從來不追星的李睦,似乎有些明白那些追星族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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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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