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孩子的名字是周瑜一早就想好的,李睦也不知他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琢磨這事兒的,總之在魚梁洲,周瑜就拿樹枝在地上劃了個旭字,取其始旦新出,自初新起之意,甚至連二十年後再取的字都一起想好了。

而自有了周旭起,李睦就過上了時不時舊傷複發的生活。來將來使,如要會面商談就都以病容不便會客之名掛席隔屏,孫紹則坐在一邊聽,偶爾插上兩句話。

以至於到了周旭出生后,李睦的身材不適合再直接穿男裝,她嫌纏布裹胸麻煩又不舒服,就乾脆長久稱病,以徐庶為長史,征龐統為南郡郡丞,佐孫紹暫代州事。除非春耕秋收,點兵出將等重大場合,孫權這個身份,漸漸淡出人前。

而與此同時,她又在鹿門山外辟了一處院落,以鹿門為名,設立了一座書院。

這個時代還沒有完整教育體系,在察舉制下,除了舉孝廉的途徑差別外,世家出身與寒門子弟最大的不同,就是世族子弟自出生起就能享有良好的教育資源。且不提族中長輩的啟蒙,這個時代的書冊就是竹簡成卷,藏以收之,代代而傳,寒門子弟就算有心向學,家中藏書的資源也不能與經過世代積累的世族豪門所比。

李睦刻意沒有當面拜訪龐德公,但孫紹拜入龐德公門下之舉無疑說明了龐氏一族對於江東政權入主荊州的態度。

所以,當李睦開口向龐氏與黃氏兩族借用其族中藏書,抄謄一份,置於書院之中時,進展極為順利。於是,李睦設鹿門書院,院中不設講學,只廣招天下學子抄謄書卷,抄謄完畢后,還可借閱書院之中任何書簡,如同後世的圖書館。當然,若有學子能請得大儒高士開堂講學一二,只需提前報備,也無甚不可。

一時之間,荊襄兩江,論學之風盛行,更有許多四方遊學的寒門學子為一睹鹿門書院裏的藏書,在南郡一留就是經年。而南方大舉興鹽,水利屯田,政局清明,軍風英武的蒸蒸之景又令他們心生嚮往,最後經書院舉薦,官方考察,在荊吳各地出仕。

鹿門書院越來越熱鬧,不到一年就需再建屋舍,李睦原還考慮到這興學之舉不便將周瑜這個三軍主將牽扯在內,再加上要荊州世族出面,所以用的是孫權的身份。但隨着建造屋舍的進程,孫紹一回一回往周瑜的府邸跑,很有些心思敏銳之人便察覺到了這鹿門書院背後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誰。

畢竟,人皆知周郎之妻開設鹽場,一張鹽引就是不盡數的錢糧,昔日江東軍的軍資家底,乃是如今吳郡的富庶大半都源自於此,再多支撐這隻出不入的小小書院自是足足有餘。

益州劉璋投降那年周旭剛過了三周歲生辰,正是滿地亂跑,精力旺盛的年歲。

慶功宴就擺在秭歸城裏,這座位於荊益兩州之間,扼住江水咽喉的城池原還是劉備在江陵時,依諸葛亮的建議令義子劉封初建。趙雲當日被劉備冷落時也是在此城中練兵,現在卻是駐兵此城,遠戰成都,凱旋之後又在此城中慶功。

李睦剛換上男裝,正坐在鏡前拆去頭上髮釵,重新束髮換冠,眼角的餘光就瞥到周旭從身側跑出去。顧不得綁了一半的頭髮,她眼明手快地一把拖住那小傢伙:「阿旭!」

周旭人小腿短,一隻腳才費力地跨出門檻,還沒踩實,背心被李睦一抓,頓時失了平衡,往後一仰,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傢伙的反應很快,跌倒了也不哭,一個打挺約起來,扭了身子,將雙手往身後一背,眼睛一眨,乖乖地叫了一聲:「母親。」

「今日慶功人多,平時教你的話可曾記得了?」李睦的目光往他身後一掃,只見小傢伙兩手攏在袖中,寬袖略略鼓起,也不知拿了什麼。但周旭身上沾著一股她熟悉得不得了的剛剛烘出來的肉脯香味,稍稍一靠近就能聞到,這袖中乾坤,不言而喻。

周旭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高把手背到身後,再加上李睦對肉脯的熟悉程度,根本就藏不了什麼。

和周瑜像極了的薄唇一翹,露出個笑來,一字一頓,乖乖巧巧:「母親放心,今日你是烏程侯!阿旭定不會叫錯。」

三歲的孩子,還不明白烏程侯是什麼,只從小聽多了身邊的人說烏程侯怎樣怎樣,便把這個稱呼牢牢記住了。所以當李睦和周瑜提前大半個月就開始給他灌輸「母親就是烏程侯」的概念時,他倒是沒什麼困難就把這條記住了。

唇和眉眼都是周瑜的模樣,微折的鼻樑則像李睦,小小的童子挺直腰背,下巴微微抬起,刻意擺出周瑜那副瀟灑翩然的姿態,偏一張包子臉白白嫩嫩,愈顯天真童稚。

李睦微微一笑,隨手攬了一把頭髮,又給他整了整衣擺,蹲下了身往他背後一指:「現在再吃肉脯,到了哺食擺宴,就該吃不下了。」

沒料到一下子被李睦看穿了,周旭瞪大了眼,下意識就把藏在背後的肉脯護在胸口,嘟了嘴強調:「這是給阿菲的!」

趙雲和周瑜同期成婚,長女阿菲卻比周旭小了將近一歲。周瑜出戰時李睦還能冒孫權之名跟着,而換到趙雲,就萬沒有攜妻兒出征的道理了。故而趙雲領兵在蜀地征戰時,孫芷就帶着女兒回到吳郡看望吳太夫人,正好李睦與周瑜一同入川,也將兒子送了回去。

李睦當然知道這一對小兒女玩得好,周旭從吳郡回來后也時不時地要跟她叨念一下阿菲,卻沒想到孫芷車駕已到城門口的消息報進來時這小傢伙也聽進去了,竟從灶間拿了包肉脯送出去見小姑娘。

李睦不禁覺得好笑,但畢竟是自家兒子,不能見他從小追姑娘走偏了路將來再被外人取笑。

沉吟片刻,李睦隨手取了條髮帶將頭髮隨便一綁,然後從案上挑了枚和周旭手掌差不多大的透雕雁形玉璜,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喜歡吃肉脯,能想到以此為禮確實不錯。但送禮之前,是否還該先探聽一下對方喜歡什麼?阿菲是女郎,該送這金玉物件,錦緞絲帛,才能討她歡喜。」

再不濟,若是趙菲肖母,從匠所里挑兩件沒開過刃的玉匕,繫上錦綢,也是不錯的選擇。

李睦正盤算着手把手教兒子追姑娘,但不想周旭卻皺了小眉毛,偏著頭一臉懷疑:「可父親說他當年便是以肉脯為禮,娶到母親為妻……」

「哦?」李睦眉梢一挑,目光落到小傢伙懷裏已經朝外滲出油漬來的布包,眯了眼將玉璜往地上一放,「你父是如何說的,說來給我聽聽……」

孩子的心緒最為敏感,周旭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什麼不對,也沒意識到他就這麼輕易地把周瑜賣了個乾淨,但卻已經能感覺到李睦的語氣不對,縮了縮脖子,小小的薄唇下意識立刻緊緊抿住,沖她搖了搖頭,抱着肉脯轉身,邁了小短腿蹬蹬蹬蹬跑了出去。

「周公瑾……哼!」李睦這回沒拉住他,慢慢站起身來,重重哼了一聲,暗暗磨牙——他這是在兒子面前炫耀只憑肉脯就能把她追到手的意思么?

周旭隱約感覺自己闖了禍,當下也顧不得去城門口迎趙菲了,帶了幾名親兵就往周瑜的軍營里沖。

周瑜正在巡查營寨駐防,召集軍中諸將,定下今夜巡哨口令。原來這些都是趙雲之責,只因今日孫芷的車駕會抵達秭歸,周瑜特意將他換回去輪休一日。

看到小兒子急吼吼地奔來,手裏拎着袍子的衣角,衣擺上還是濺了幾點泥漬,不禁搖頭失笑。

「阿旭怎來了?那你母親豈非一個人在家中?」將周旭一把抱起來,輕輕巧巧掂了掂,他也立即聞到了肉脯的油香味,當下就笑出來,「莫非是偷吃肉脯被抓到了?」

一手勾著周瑜的脖子,小傢伙另一隻手還是把肉脯抱得牢牢的,像模像樣地環視一圈,湊到周瑜耳邊輕聲道:「母親好像惱了。」

因為兒子偷肉吃惱了?

周瑜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看着小傢伙心有餘悸的模樣,他一派從容地在他背心輕輕拍了拍:「莫擔心!現在時候還早,為父帶你去山間行獵,獵只兔子回去,你母親定然高興!」

周旭歪了歪腦袋,只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但周瑜在他心裏的形象極為高大,開弓能百步穿楊,提刀則橫掃千軍,一句軍令,萬眾相從,他既然沒把李睦生氣這回事放在心上,那應該……也確實不值得擔心太多。

更何況,小小男兒一聽行獵立即眉飛色舞,轉而就將方才李睦的臉色拋到了腦後,高高興興地被周瑜抱到馬背上,歡呼著感受跑馬時的速度感了。

直到這一大一小興緻高昂地提着兔子回到城中,周瑜發現李睦看着他手裏的兔子似笑非笑,神情不對,才隱約察覺兒子所說的「母親惱了」,似乎……好像……應該……別有他意。

之後接連一個月,秭歸軍營中的操演強度加倍,每三天輪一次夜戰操演,周瑜好像就住在軍營里不用回去一樣,面上依舊笑如春風,一道道軍令卻是火氣十足。眾將士叫苦不迭,每天都盼著趙雲趕緊回來。

一個月後,周旭來敲李睦的房門。李睦一開門,就見兒子手裏抱了只活物。尖嘴尖耳,皮毛雪白光潤,很是漂亮,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隨着木門打開而朝她看過來,竟是……一直狐狸幼崽!

更妙的是,周旭人小力氣小,抱了一會兒就抱不動這小狐狸了。就在李睦開門的時候手一松,那一團白茸茸的毛團就順着他的腰腿滑了下來。小狐狸吱吱叫着揮爪子在周旭衣襟上一陣扒拉,最後跌到他腳邊時,正露出腹下一簇斑點狀的黑毛。

李睦一個沒忍住,噗地就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周旭即刻眉眼飛舞,彎腰抱住腳邊的狐狸摸了兩把,一邊扭頭就往身後高喊:「母親笑了!笑了!」

他身後的院子門口,一月不知肉滋味的周瑜長長鬆了口氣,摸了摸鼻樑,也跟着露出個笑容來。

這狐狸是曹操北征烏桓回軍之後派人送來的,到了秭歸城門口就來使就連同狐狸一同被帶到了周瑜軍中。李睦私下裏叫周瑜狐狸之事,軍中當日在下邳的張遼和高順都略知一二,還有些參與當日之戰的兵士也知道。但因這兩人一掌軍一掌政,俱是英風威儀,都守口如瓶,再不曾提起。也不知曹操又是從何處聽聞了這樁舊事,大老遠地還從遼東送了只狐狸來取笑他。

這隻狐狸令這些將士又想起了李睦昔日的那句戲言,一個個臉色古怪。而周瑜卻是一笑了之,非但全沒放在心上,還突發奇想,讓兒子帶着這狐狸回去哄李睦開心,果見奇功!

只不過當天晚上,周瑜做了個荒誕至極的夢。

朦朧依稀間,李睦的聲音輕輕柔柔在耳邊:「周狐狸……周狐狸……」

睜開眼,眼前卻是几案齊眉高,軟席大如榻,稍稍一動,頭就被人捧住,李睦的容顏近在咫尺湊了過來。

紅唇在前,他正要抬頭吻上去,卻驚訝地從李睦的眸子裏看到了一隻狐狸!

更確切地說,是在李睦明澈的眸子裏,他的倒影,竟是一隻狐狸!

白蓬蓬的皮毛,豎起來的尖耳朵……

周瑜嚇了一跳,猛地伸手要扶住李睦的肩膀——卻只見兩隻毛茸茸的白爪子伸出來朝她撓去。

情急之間,他只來得及藏住利爪,長度不夠的爪子便正好搭在李睦的胸口。溫潤柔軟的手感……爪感……熟悉又陌生。

一張嘴,舌尖就舔到李睦的鼻尖。惹得她一陣笑,將他整個摟住抱起來放到腿上,笑語嫣然:「好樣不學的狐狸……」

耳朵被她輕輕捏了一把,然後李睦的手就在他肚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繞着那簇斑點形狀的黑毛來回打轉。

眼見着她的手指就從某處要害上方掠過,似有若無的接觸令周瑜倒抽一口冷氣,猛地一個激靈,就從榻上翻坐起來。

驚夢若此,大汗淋漓,心跳如鼓。周瑜匆匆起身,點了油燈解開中衣查看,見自己依舊皮是皮骨是骨,全沒有半點白毛黑毛,這才又復坐回榻上,隨手將油燈放到地上,闔眼定了定神。

然而李睦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驚一乍吵醒,眯着眼擋住油燈的光亮,只見周瑜衣裳半解,勁窄的腰身隨着他的呼吸起伏呈現出齊整的腹肌形狀,麥色肌膚上細密的汗珠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仿似一層薄油,塗在他的腰腹周身,而他一手撐著榻沿,另一隻手還將將摸在腹下腰胯的那一處舊傷傷疤上,闔目仰頭,喉間的喉結微微聳動……

一眼望去,好一副美景。陽剛十足,風/情十足。

李睦還沒完全清醒,眯着眼只看了片刻,跟着就一個翻身,攬住他的腰身,手指沿着他腰下的傷疤把沿着那誘人至極的腹肌輪廓遊走起來。

「阿睦……」

周瑜一驚,險些踢翻了油燈。李睦卻沖他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借力整個人纏了上去。

一室溫情一室情,才平復下來的心跳又抨擊著胸腔,綿綿密密的呼吸聲中,周瑜隱約聽到李睦嘟囔了一句什麼,似詩似詞,卻又全無韻律……

「欲得周郎顧,從此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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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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