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劉琮開城投降,襄陽門戶大開,劉備駐軍於江陵,無江水之阻隔,無險關可據守,直面曹操二十萬大軍,唯有向後渡過長江,退往武陵,暫避曹軍鋒芒。

曹操於樊城及襄陽兩地駐軍,隔襄水而望,以烽燧為信,盡收荊州水軍。

荊州的水寨都是將木樁打到江底,上面用鐵索相連,築成開合式寨門。門后停駐大型戰船作為水寨寨牆,戰船上望台高立,有哨兵日夜查看,船板上則是一隊隊兵士巡邏,除了風浪中立足起伏不定,來回搖擺,其餘都與陸地上的營寨並無不同。

荊州初降,周瑜趁著曹操立足未穩,尚未完全收編荊州水軍之時,率百餘條戰船,與李睦一同從夏口沿襄水北上,「視察」曹營。

雖是隆冬,但南方濕暖不比北方嚴寒,即使有風雪,江面上也不曾結冰。百石的戰船船頭上都有撞鐵,劈波斬浪,帆若懸雲,出現在曹營外。

「曹操此番號稱有百萬之軍,其實去除運糧民夫及老弱,可戰之數最多不超過三成,其中荊州有水軍約五萬,戰船千餘艘。曹操若要渡江,勢必還要更多的戰船才能將足夠的兵力運送到南岸。」兩千石的主船上,周瑜站在樓船上層,扶欄遠眺,指著遠處呈半弧形排開的水寨,告訴李睦如何看這寨中的排布。

江風獵獵,割面如刀。

李睦眯着眼迎著風,遠處的戰船彷彿一頭頭被圈在籠子裏的巨獸,黑團團,陰森森地與她對視,只要那水寨寨門一開,就能立刻撲出來。

「我們……會不會靠得太近了?若是曹軍出營……」船隊越行越近,她已經能看到曹營之中千石戰船上高高的船桅,不由暗暗心驚。他們的大船在船隊居中,這個距離,最前面的船隻該進入曹營的射程了。

周瑜一身輕甲,聞言揚眉一笑,謙和溫柔的眉峰頓時現出幾分凌厲:「曹軍不出營,曹操又怎能知道他遠涉江湖,將寸步難行?」

李睦側頭,正在這時候,曹營之中響起一陣高亢的號角,緊接着水寨之中戰船的風帆紛紛升起,好像巨獸伸展出雪白的翅膀,擺出雁行陣,從寨門內昂首駛出來。

「擺陣,迎戰!」周瑜聲音朗朗,軍令到處,百餘條戰船立刻加速,匯聚成一道疾箭,朝曹營水軍沖了過去。

李睦一下子緊張起來,扶住圍欄的手不由自主用力抓緊,周瑜見了,覆掌在她手上,輕輕一握:「可備足了美酒為我慶功?」

李睦一愣,只見他修眉朗目,一片昂揚。悠悠然收回手,從旁取過弓箭,從從容容張弓搭箭,一身輕甲,白色的戰袍在風中飛旋若舞,臉上的笑容燦亮明朗,陽光之下,英武不似凡人。

一箭離弦,箭尖刺破空氣,在耳畔發出爆裂般的聲響,遠處一艘戰船上風帆墜落,軍中頓時響起山呼海嘯般地喊殺聲。

荊州水軍尚未收編完畢,此番周瑜主動挑釁,曹軍之中出戰的是在內陸湖裏操練的北地兵士,駕着數十條千石戰船,威風凜凜。

但江夏的水軍俱是自幼長在水邊,熟識水性的兵士組成,見對方船大,風帆一收一放之間,百石的船隻好似輕靈的游魚,魚尾一甩,立刻調轉方向。方才還呈利箭之勢的陣型立刻散開,將沖在最前面的曹軍戰船船頭讓了過去,轉而又合攏朝其沒有包裹撞鐵的船身撞了上去。

千石戰船船身堅固,自然不會被輕易撞穿。但船上的兵士俱是不識水性的北方人,五六條百石小船合力朝一個方向撞,船身劇烈的搖晃之下全部立足不穩,別說放箭舉刀,許多人動搖西晃地驚叫不已,甚至在甲板上一個沒抓緊被直接甩進了水中,慘呼不絕。

百石的船隻吃水不深,配合靈活,在水面上穿梭迅捷,很快就撞翻了三艘千石戰船,周瑜朗聲一笑,隨手將弓箭一拋:「收兵回營。」

一個下馬威,乾淨利落。等曹操將荊州降軍調派出來時,周瑜和李睦的船隊已經只剩下了個模糊的船影,曹操大怒之下,一連斬了三名在內陸湖中訓練水軍的將領頭目,提任原荊州水軍統領張允為水軍都領,大將于禁為副將,全權訓練水軍。

周瑜和李睦回軍江夏,趁著軍中士氣大盛,擺宴慶功。

席上推杯換盞,李睦酒到杯乾,豪爽不已,蒸餾過的酒漿雖然度數還算不上太高,但入口如刀,更是助長了一眾武將的血熱興緻,直到孫紹清清脆脆的聲音在眾人背後響起:「二叔答應要與我講一講今日之戰,莫不是酒後醉言?」

眾將起鬨勸酒的聲音一頓,朝兩邊一讓,讓出後面身量不足,完全被人擋住的孫紹來。

孫紹也端了耳杯,只不過他杯中的是果漿,一下子被所有人的視線注視着,他不禁有些緊張。用力抿了抿唇,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穿過人群,朝李睦走去。

李睦這回並沒有朝他行禮,而是眨了眨眼,又晃了晃手裏的酒盞:「阿紹就那麼確定我會喝醉?」

孫紹立刻搖頭,認認真真地答道:「是公瑾說二叔會醉。」乾淨利落地出賣隊友。

李睦一挑眉,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揉了揉他柔軟的額發,替他換了個真正盛酒的淺盞:「既然怕我醉,就替我再敬諸位將軍一杯,然後我與你講今天之戰。」

孫紹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接過酒盞,似模似樣地雙手端了朝眾人一抬:「紹年幼識淺,全仗諸公陣前用命。」

他從未飲過酒,只學了李睦的樣子一下往口中倒去,饒是李睦刻意換了未經蒸餾的釀酒給他,還是不禁被沖得喉嚨發毛,強行壓下一陣咳嗽,直憋得滿面通紅。

李睦連忙將果漿遞給他,壓低了聲音在他耳旁道:「下回飲酒切忌如此實誠,酒盞杯淺,敬酒之時動作大些,先晃出一半,飲酒至唇時也動作大些,再晃出一半,只留些沾唇即可。」

這也可以?

孫紹瞪大了眼望着李睦,剛抿了一口的果漿猛地一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咳嗽這回終是沒忍住。

酒宴也請了諸葛亮到場,李睦自開始就一直留意這個年約二十歲的年輕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坐於客席卻絲毫不見拘束,一派笑語從容。

心中微微一動,隨即拍了拍孫紹的背脊,向一眾將領舉杯,目光卻往諸葛亮的方向輕輕一瞟:「這宴席之上還有貴客臨坐,我與阿紹先行一步,還要勞煩諸位替我招待貴客,切莫慢待了。」

在場的眾人都對劉備沒什麼好感,但諸葛亮以聯合抗曹的名義為使而來,他們也不能將人趕出去,聞言紛紛會意,抱起酒罈子就找上去了。

李睦笑得狡黠——諸葛亮為使,她這裏沒有舌戰群儒的戲碼,就只能先上一場酒戰眾將了……

正要牽着孫紹走,就看到徐庶的身影在門口一閃。李睦微微皺眉,徐庶也是喜愛熱鬧的人,卻一直沒見他來,多半是有了什麼重要軍情。回頭找尋周瑜的身影,正見到周瑜也朝她望過來,兩人相視一笑,隨即一同抽了個空,走了出來。

「二叔……」剛出門,衣角就被孫紹拉住。

小傢伙低着頭咬着唇,一手緊緊拽住李睦的衣角。來江夏這些天,所有的將領看到他都禮數周全,恭恭敬敬,但總有些隻字片語的議論飄到他耳中。再尋摸著往軍營里偷偷轉一圈,他進門時亮出身份,又關照守門的兵士不準聲張,那些兵士只當他孩童愛玩,無關軍機,自然不會冒着衝撞他的罪責多說什麼。於是軍營中的那些閑言和之前的那些議論就都清清楚楚了。

原來人人都以為他是來限制李睦的軍權,原來張昭這回那麼乾脆答應他來軍中,再不說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是借他來限制李睦的軍權。

他想告訴李睦他完全不知道,想告訴李睦他來江夏只是因為實在想見她。在吳郡時,他晚上夢到父親不敢與人說,白天練武割傷了手也要強忍着不言疼,聽張昭講學昏昏欲睡更是無處抱怨,只有在李睦面前,他什麼都能說,什麼都不需要考慮。

所有人都把他當做孩子,唯有李睦從來就沒瞞過他。他知道李睦是女子,知道李睦就是周瑜要娶的太史氏,知道這個最大的秘密,令他又是驕傲又是焦急。驕傲於他是個能守住誓言的堂堂男兒,也焦慮着想要立刻長大,領兵出征,開疆闢土,實現父親未完成的基業夢想,讓李睦安安心心嫁給周瑜。

真的不是要□□!

李睦摸了摸他的頭髮,手心柔軟的觸感令她的笑容也跟着柔軟起來。初時她確實生氣,但打完那一戰之後,心情就忽然舒暢了許多。再說,和個孩子生氣,也未免太沒意思了。與其生氣,還不如這一仗打得漂漂亮亮地回去打臉來得乾脆。

徐庶確實接到了十萬火急的軍情。

「斥候來報,曹軍在襄陽的兵力不過一千,倒有大隊人馬在樊城外行動。」

徐庶的語聲一頓,李睦走到地圖前,找到樊城的位置,往江夏的方向比了比:「曹操是要出兵了?」

「未必。」周瑜微微一笑,「曹操用兵詭詐,雖不擅水戰,卻不是魯莽之人。經白天一戰,不好好將水軍操練兩個月,或者找到能避免在江上吃大虧的法子,他必不會倉促東征。」

「公瑾所料不差,」徐庶也跟着笑起來,走到李睦身側,往地圖上從襄陽到江陵一劃,又順着這個方向往下,往武陵郡內點了點,「孔明來時,我便派了斥候時刻探查劉備的動向,如今劉備遷江陵之民往武陵退兵,第一批的船隻已經渡江,若不出意外,再過兩日,這些船隻就能返航,回到江陵,將剩下的民眾兵將全部都載到長江對岸去。」

「等等,」李睦忽然轉身,「劉備把江陵的百姓也都帶到武陵去了?」

曹操兵威赫赫,劉備心知難敵,南撤渡江是最明智的舉動,但帶着百姓一同渡江……令李睦不由想起後世盛傳的一段典故來——攜民渡江!

周瑜冷笑一聲:「武陵人口稀少,若無足夠的百姓,劉備憑何養活數萬軍隊?」

「但江陵的人口也僅有十萬,就算全部民眾肯隨劉備南遷,也不足以支撐數萬之軍所耗費的糧草。」說到這裏,徐庶輕聲嘆了口氣。

昔日他聽聞劉備仁義厚德,也頗覺得其有英主之風,想過要為其效力。但如今看來……

最近他見多了從竟陵逃來的百姓,冬雨連綿,天氣惡劣,普通的百姓攜家帶口,扶老帶幼,在曹軍屠城的消息下驚慌失措,一波一波地奔逃,背井離鄉,途中饑寒交迫,無數老人孩子病倒,或在山路里失足死在途中。

就為了他數萬大軍,漫造留言,將這些無辜百姓從江陵強行遷居到武陵,十萬人口,能真正安然抵達武陵的怕是連半數都不到。

所以,當曹操在襄陽的兵力不足時,無疑就是給了劉備另一個機會——若能將一部分南郡的人口也南遷,他的軍隊,就多了一份供養。

攜民渡江,原來不是怕曹操屠城而保護民眾,人口是最重要的生產力,曹操要征伐荊州,卻不可能殺光屠盡荊州之民,當初徐州屠城也只是起兵之初的立威。攜民渡江,只是因為武陵郡人口太少,劉備養不活軍隊而已。

儘管李睦早就知道亂世之中不可能有真正的仁義君子為一方諸侯,卻也沒想到……皇叔仁義,攜民渡江,日行十里……竟是如此初衷!

如此一來,南郡的民眾百姓就成了一大塊能吸引劉備的肥肉……拖着劉備南撤的腳步,慢下來。

長長吐出一口氣,李睦只覺得膽戰心驚。逃難的民眾慘狀她也見到過,十多萬人口,除開吳郡這樣把重心移到鹽漁上的特例,她算過傳統的以民養軍比例,要養三萬兵馬,就要有三十萬之數,如此大規模的遷徙,落在曹操的算計之中,拖慢了劉備的腳步,被大軍一衝——要死多少人?

「劉備憑什麼相信曹操在襄陽的兵力不足?」曹操詭詐,連她都清楚,劉備又怎會如此輕信?

說到這個,周瑜不由苦笑:「你忘了白日那一戰?」

白日一戰,曹操鎩羽而歸。那到了晚上調兵遣將,準備一雪前恥也是情理之中,劉備實在找不到懷疑的理由,又實在太缺人口……

「曹操用兵,向來是虛虛實實。雖然此行多半是針對劉備,但若是我們全不防備,沒準他真能以假作真。」徐庶朝孫紹拱手請命,「請主公立即下令,駐防安陸,以免曹軍趁隙奪占沿江渡口。」

借一場突如其來,灰頭土臉的敗仗,因勢利導,立即布下這麼個局,誘劉備入瓮。若劉備真的上當了,那之前被江夏水軍打得低落無比的士氣就會高漲起來,因為將士們都會以為那是曹操故意輸戰在前。

既算計了劉備,又挽回了士氣,更能鞏固他在軍中的威信……

想清楚其中的關節,李睦只覺得心裏陣陣劇跳,只在樊城外調軍稍動,就能造成如此反轉之勢,如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此老謀深算,這曹操……還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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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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