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待內侍煮好了葯呈上,贏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葯灌進荊軻的嘴裡,約莫兩刻鐘后,終於見她灰白的氣色漸褪,才教他高懸的心放下。

他這才想起一旁珠圓玉潤的女人,回頭道:「現在,可以告訴寡人你與荊軻到底是什麼關係了。」

楚夫人瞅他一眼,迫於事態無奈,也只能將兩人關係一五一十道出。

當荊軻張開眼時,耳邊聽見的是油燈劈啪和竹簡翻閱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贏政背對著坐在床畔,聚精會神地審閱竹簡,而另一隻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手,像是一種安撫,更像一種溫柔。

瞅著他的側臉,濃眉朗目,立體出色的五官凝著天生王者氣勢,舉手投足間皆是君子賢德。

像是察覺到她的窺視,贏政猛地回頭,見她目光有神地瞅著自己,不由得勾起笑弧,俯近她一些。「好點了嗎?」

「嗯。」

「要不要喝點水?」

「……多謝。」見他起身倒水,荊軻掙扎著要起身,眼前卻昏黑一片,身子隨即被攬進溫熱的懷中。

「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想起身喊寡人一聲就好。」瞧她虛弱得連坐起身都不能,教贏政打從內心生出憐惜,他讓她的頭靠著他的肩,這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喝水。「湯藥已經煮好了,擱在爐上溫著,先喝吧。」

荊軻溫順地點著頭,任他輕柔地拿了一床褥被墊在身後,才起身去拿擱在火爐上的葯碗。葯碗被溫得極燙,他邊拿邊拎著耳,不見半點君王架子,銳利的眼眸在看向她時,只有擔憂和關注。

她想,她沒有辦法殺他,她必須承認,她真的殺不了他。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太平盛世的計劃給打動了。除暴以利天下,但他不暴,她自然沒有殺他的理由,雖然一統天下必經殘忍之道,但在這動亂的年代里,似乎除此再無第二條路了。

而她的第二條路,必須獨自回燕國,救出高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必須儘快離開秦國。

「在想什麼?」贏政用調羹攪拌著葯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沒什麼。」

她應答得太快,他反倒起疑,喂她喝完了葯,他思忖了下才問:「你不問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想了想,回道「我中毒了吧。」

「你……」聞言,贏政眉頭深鎖。「為何你身上有解毒藥,卻沒有及時服下?」

她往腰間一摸,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換過。「大王為何知道在下身上有解毒藥?」就算他看見腰帶暗袋內的葯,他也無法分辨是哪種葯才是。

「你的慶兒妹妹說的。」

「慶兒?」

「是她幫你解的毒,寡人追問你和她之間的關係,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告知寡人了。」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他後宮的人。

「荊軻是荊軻,慶兒是慶兒,我倆已多年未見,關係淡薄,要是他日在下犯了什麼過錯,還請大王勿加諸在她身上。」

贏政橫眼瞪去。「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麼萬一?以防他日你要是為求解脫而死,寡人不得賜死她?」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沒出息模樣,教他膽顫心驚,她那沒有一絲溫度波動的蒼白臉龐,竟教他心生恐懼,多怕他一轉身,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誰想解脫而死?」哪位?

「不就是你嗎?你竟想拋下寡人……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擔憂,你倒好,想走就走,就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要不是楚夫人的葯有效用,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這輩子該如何走到盡頭,喜愛他的明明是她,她怎能忍心拋下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難受?她都用這種方式愛人的嗎?

荊軻愣愣地看著他。「呃……大王恐怕有所誤解。」他到底在激動什麼?何況她跟他沒有君臣之義,更無手足之恩,說拋下他,言重了。

「寡人誤解?你的慶兒妹妹都說了,連她都不解,為何你明知中毒卻不服下解毒藥,你告訴寡人,你如果不是為了求死會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一心求死嗎?

「在下只是在想事情,等到察覺時要服藥已來不及……」拜託,她要是敢求死,巨子會挖出她的屍首鞭屍,然後再讓她的師兄弟們再鞭一輪,何苦呢,太勞師動眾了。

「胡扯,你在想什麼可以想到讓你被下毒都沒發覺?!」

荊軻幽幽的道:「……想大王。」

想他受到驚嚇的表情,想他瞬間震怒的神色,她的心為此悶悶的,不太舒服,可偏偏又不斷地想。

贏政的呼吸為之一窒,向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坦白直率,她不玩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哪怕是身為遭囚的使節,她依舊挺直背脊,不容侵犯,別說女子,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氣概。

可是現下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他的心跳得有點急,還莫名感到口乾舌燥。

不過,如此一來,也可以證明她確實是愛著自己,以為自己遭到冷落,所以才會一時失察,險些送命。

說來說去,這似乎也與他脫不了關係,他必須好好反省。

緩了口氣,贏政啞聲問:「那……你方才幹么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荊軻不加思索的回道:「我只是希望哪天我要是出了事或不經意犯了錯,大王別把罪罰加諸在慶兒身上罷了。」

「你哪會出什麼事、犯什麼錯。」

「世事難料,在下也沒想到不過是滌清池裡裸裎相見,就讓大王如此厭惡,要是他日被賜死,在下也不意外。」

她知道,讓他察覺她是個女人後,他內心必定萬般掙扎,掙扎著該不該殺她。

有哪個君王會以最高禮遇款待使節,甚至奉為上卿?他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待她,然她的性別卻等同狠打他幾個巴掌,他能不嘔嗎?

嘔個幾個月都成,只是她沒料到她會被下毒,還差點被毒死……她要真這樣死了,定會羞得不敢下黃泉見爹娘。

「說、說那是什麼蠢話,誰厭惡來著?誰敢將你賜死,寡人第一個就先宰了他!」贏政怒咆了聲,遮掩羞赧。

「大王不覺得……」

「寡人還是要奉你為上卿。」

荊軻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在下沒聽過女子為官。」

「古老的北方犬戎部落就有女將軍,阿蕊就是來自犬戎一族。」

「是嗎?」早就已經滅亡的一族,原來還有根苗流落在外。

「荊卿雖是女子,但能文能武,放眼秦國,有誰能與你匹敵?寡人想借重你的才能,一統天下之後,便以你墨家之道治天下,由此開啟太平盛世,你不想與寡人一同實現那一刻嗎?」贏政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荊軻怔怔地看著他,心頭暖得發燙。這個男人在實現她的夢想,用她根深柢固的觀念開啟另一頁史歌,還將她納入其中,他怎能如此大度容人,如此地撼動她的心,教她心甘情願地獻上她的命?

「荊卿,寡人願意給予你想要的一切,只求換取你待在寡人身邊。」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與他心靈相通、言之有物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決定讓她成為他的隊友,更得趁現在與她培養更深的感情,讓她甘心跟他回仙境,就算她要他的肉體,他也可以完全獻上。

她沒料到他竟然紆尊降貴地央求自己,想了想問:「那麼,如果在下希望大王暫時放了在下,大王會允嗎?」

「不允。」贏政幾乎是不加思索,而且渾身瞬間緊繃了起來。

「就算在下有要事在身?」

「你能有什麼要事在身?寡人警告你,你要是敢踏進魏國,寡人就派軍圍剿魏國。」他的黑眸閃動著殺氣,不悅的警告道。

荊軻一頭霧水地瞅著他。「在下並不是要前往魏國,只是想回燕國。」她去魏國幹麼,她師兄也不在魏國呀。

「回燕國做什麼?」

「在下……」

「難道你和燕太子丹有著不尋常的交情?」脫口搶白后,贏政的腦海中瞬間翻飛著眾多情慾畫面,儘是她和燕太子丹卿卿我我的模樣,一把無明火轟的一聲襲向他,殷紅了他的眼眸。

不可饒恕!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憑什麼可以與她同床共寢,共赴雲雨?他要殺了他,而且要親手掐爆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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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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