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歲長多忘

82.歲長多忘

「快點兒,快點兒!」一隊人馬匆匆的平治出谷陽城,打頭的正是莫平。

錦柒殿下雖然一路推脫,不許他護送她回去,可是莫平還是悄悄的跟在了錦柒身後。

不過公主殿下的馬不知道是什麼神駒,縱然他騎的也是有名的寶馬,還是很快就被拉遠了。說來也巧,虧得莫平沒貼的那麼近,要不然就算髮現錦柒殿下被擄走,以他的三腳貓功夫是斷然沒可能逃出來求援的。

一直追蹤著的印記突然斷了,莫平皺眉,轉頭有些疑惑的看看特意跟來的楊叔。

收到他的眼神,一把年紀的老人自不用多催促,跳下馬趴在地上細看。

不多時,就覺出了端倪。楊叔撥開一處浮土,用指甲刮下一層薄薄的土,在手上搓了搓,湊過去,「少爺你看。」

莫平伸手要去接,被楊叔閃過。他目中的詫異神色還不及展開,楊叔已經訕笑着解釋給他聽了,「少爺不是怕血?這一片剛剛經過一場搏鬥,這土裏可全都是血。」

莫平一愣,白了臉錯愕道:「搏鬥?怎麼我沒聞到血腥味?也沒見到屍首?」

「是高手。」楊叔拍了拍手上的土灰,接了一邊兒人遞來的帕子仔細擦乾淨手,才又道,「用了化屍水,還散了龍郎蘭粉,自然什麼都沒有。可惜走的急,沒來得及處理先前道路上的印記,不然我也看不出來。」

楊叔猶自分析著,「歐——」莫平已經忍不住跳下馬一陣乾嘔。

家中醫館遍佈半個江北岸的莫公子那裏都好,就是見不得這些屍首啊、血啊……下人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更有人旋開水壺打濕了帕子,準備一會兒給公子凈臉用。

楊叔本想去給他順順背,一想到自己的手剛剛摸過那些東西,也就作罷。

莫平吐夠了,緩和了情緒,走回兩步,問:「依楊叔看,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手筆?」

化屍水和龍郎蘭粉可都是有市無價的東西,再加上江北岸一向平安,所以算起來,他至少也有七、八年沒有見過了。壓低了聲音,楊叔湊在莫平耳邊小聲道:「嗯……如果老奴不曾猜錯,怕是只有景爺的那位對手才做得到了。」

原來太子也追到這裏來了嗎?要傳信給景王殿下了。

莫平點點頭,神色鄭重。

傷敵一千,要有自損八百的覺悟。

更何況,是能讓她奮起奪刀,瞬間擊殺三人的霸道功夫。

撥轉了馬頭,讓迴風避開街陽城方向,葉仲卿將下吧抵在懷中人肩上。疲累又一陣陣襲來,路遠日長,她低低的開口:「七七,說些……說些什麼吧。」

察覺到圈抱住她的胳膊逐漸沒了平日的氣力,錦柒將手捂在葉仲卿握住韁繩的手上,尾音中的顫抖出賣了她的假裝鎮定,「阿卿,你,你不許……死。」

那個字眼太殘忍,她咬緊了下唇,才從口中逼出。

「嗯。」應了一聲,勉力將錦柒抱的更緊,又反手輕輕在她手背上輕拍兩下,葉仲卿才有些遲緩的帶了些笑意道:「不會的,傻七七……還沒做你的駙馬——我捨不得。」

她聲音很輕,可一字一句撞進耳中,就這樣讓錦柒有了淚意。

「好,阿卿,這一次我們說好,你做我的駙馬。」

「殿下,你可別……可別欺負臣下這會兒神志不清。」吸了口氣壓下咳嗽的衝動,她頓了頓,才說:「你說過的話,我每句都記在心裏。」

眼眶中的熱再也錮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聲音也有了哽咽,「阿卿,你怎麼這麼傻?」

費力抬手摸索著拭去七七臉上的淚,葉仲卿的笑容有些悵然,你,不也是么?」

明明可以有機會逃走,卻偏偏不肯。要是師父沒有教過太為經,七七早就在水木圍場里就死了。

一時間兩人心中都柔情百轉,許久都沒有說話。

如影隨形的睏倦又一次襲來,恐怕時間容不得再耽誤,葉仲卿抱了抱錦柒,叮囑道:「七七,進了和陽城,就直接去日免庭。那裏的主人姓謝,是師父的舊相識,會…收容我們……」

話音越來越輕,到最後,突然停了。錦柒還沒回過頭去看,身後人已經身子一軟,歪倒在她背上。

「阿卿,阿卿!」慌忙讓迴風減速,一手扶住葉仲卿,另一隻手去探她頸間脈搏。

輕而慢的微弱跳動,一下激白了錦柒的臉,匆忙扶葉仲卿靠好,催動胯下的馬兒疾馳。

上蒼,我求你,求你不要這樣殘忍……

謝十五彷彿又小半生沒再見過蕭楚了,手中的劍隨着停不下的杯中酒越來越握不住,前塵舊事好像就也在卧柳眼花中埋的差不多了。

可惜終究是埋得深罷了,再怎麼樣,忘不掉,就是忘不掉。臨了禍事送上門,還要先暗自慶幸能被蕭楚記住,能為蕭楚所用。

謝十五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默默收了運功得手,睜開眼,一旁日免庭內機靈的姑娘就遞了溫熱的帕子過來。

不疾不徐地接了凈手,下了床扶扔在昏迷中的人躺好,舊衣上的臟蹭污了潔白的床榻。平日素喜潔凈的人卻像沒看見似得,換了另一塊帕子破天荒的親自給那人擦了擦臉。

血跡和灰土除去,那張臉就比先前順眼多了——一對生的極好的眉毛,合起的眼睛是起來應該彎如新月的單眼皮,直挺的鼻樑,失了水分卻依舊能看出飽滿輪廓的嘴唇——是個俊俏的人。

只是,長的一點也不像蕭楚。

頓時失了興趣。

拋了手中涼了的帕子,謝十五沒再多看一眼,直起身徑直向外走。

「嘰——」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一直心神不寧等在門口的錦柒,她起身迎上來,張了張嘴,問的有些艱難,」謝姨,阿卿怎麼樣了?「

謝十五最瞧不起這些不盡不實的馬後炮,總覺得透著煩人的虛偽,開口就不怎麼客氣。

「可惜來得早,經脈也不過才碎了一半,死不了。但是你既然有心,就在這裏再站一會兒,任由她血流不止,也就成了。傳出去,還能不負我這日免庭屠人國的混號。「

錦柒大小是個公主,京中接觸的人多要看她身份,何時受過這樣辛辣的嗆白?一顆心又是擔憂阿卿傷勢,又是無助,立在當地目中滾出淚來。

「你,你這是做什麼?「謝十五沒想到竟把人說哭了,雖然心裏覺得錦柒嬌氣了些,但想到她數日來遭逢數次變故,自己又把話說的太過了。尷尬的讓開身後的門,扯扯嘴角,「你快進去吧。稍後,我讓她們把方才就燉上的參湯端來。你放心,我這株老參就連閻王殿前的鬼命都能吊回來。她又是蕭楚的徒弟,一定沒事的。」

錦柒本身也並非軟弱之人,只是急得狠了,才一時失態。她已收了淚,垂首行了一禮,「多謝您。」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那人身上的傷驚到了。

長年習武的阿卿身上沒有一絲贅肉,雖因着連日奔波而清減了不少,皮膚下的肌肉仍隱隱有力量的美感。本該是上蒼的傑作的——如今,這具軀體上卻遍佈着刀傷、箭傷、淤青……種種醜陋的傷痕。

錦柒顫抖着手,輕輕一個個清理過去。

乾淨的水被端來一盆盆放下,不多時就變成了血水被端出去。

這其中有多少是為她周錦柒受的?

數不出,也不忍去數。

心口酸脹著痛的麻木,處理傷口是耗費心裏的,熬到後來幾乎是有些機械的在做這些事了。可是她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有些東西就會永遠的停下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門扉被人叩響。

有人立在門外,道:「錦姑娘,葯已油三碗煎成了一碗,你看好了嗎?」

錦柒將最後一個綁帶很快的打了個結,將被子拉過來將葉仲卿蓋好,才道:「進來吧。」

一個穿碧色衣服的丫鬟依言進來,端了木盤,託了小葯爐。

錦柒起身接過來掀開看了一眼,葯汁很燙,呈現出了一種琥珀色,點了點頭,「有勞了,餘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碧衣姑娘卻沒有立時退下,錦柒正將葯汁倒入碗中,抬頭見她有些好奇的盯着葯汁看,便停了手上的動作問:「還有什麼事?」

「錦姑娘,我是碧鴛,」介紹了自己,小丫鬟繼續說,「平時閑暇也會自己配些方子研究。我瞧著您這副葯配的巧極了,不知能不能問問這方子叫什麼?」

聽對方這樣問,錦柒已經敏銳的知曉了對方的意思,也就不遮掩,輕啟朱唇,「一片雪。」

碧鴛面上驚色一閃而過,一片雪是個失傳的古方,她倒曾聽過。本身並沒什麼妙的地方,全因着那新鮮的人血做引子才化朽為奇——變得最是速效。

漸漸失傳則也是因為這個引子,雖是醫者父母心,也還是少有人願意自傷罷了。

「錦姑娘,你對葉公子真好。」小姑娘由衷讚歎。

伸手將葉仲卿額上的汗擦去,錦柒某種蒸騰起一抹暖色,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的阿卿,從來不辭冰雪。

才是,真的對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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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君懷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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