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真正的絕望
幼龍屏息藏在窗子下，聽著拉法爾房間中漸漸沒了動靜，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中嘀咕著它才不是害怕，要不是沒有賠償金，身為偉大龍族的它才不會躲躲藏藏，而是享受著人類的敬畏供奉。
它心裡哼哼著，尾巴一甩，就朝著早就看好的床頭櫃摸過去，但還沒走到，躺在床上的顏落竟是突然毫無徵兆地坐起。
幼龍全身鱗片都炸起，它雙目瞪大，一瞬間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甚至連殘影都未曾泛起，就已經竄進顏落床底下，緊緊伏在地上，氣息收斂，一動不動。
「拉法爾！」顏落根本沒有注意它，她死死抵著胸口，喉中痛苦而近乎呻.吟般叫道，「拉法爾！」
第二聲呼喚尚未落下，房門砰然大開，拉法爾衣衫凌亂地沖了進來，衣袍翩飛，僅僅只是匆匆披了一件風衣便焦急趕到顏落身邊，看到她的瞬間就明白了：「您精神力開始枯竭了？」
顏落咬著牙點點頭，她根本無法得知身體里拉法爾的精神力什麼時候消耗完的，只是突然在睡夢中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開始被汲取。
她原本也沒著急，拉法爾僅僅拿出一部分精神力就可以支撐這麼久，讓她覺得這精神力消耗速度應該並不快，最起碼也應該夠她睡一覺吧？
但她根本就沒料到，她的精神力完全是一瞬間就被耗的乾乾淨淨，那速度簡直和雪掉進沸水裡差不多，又好像她的身體破了個洞，還沒等她再次入睡多久，就因為精神力被抽取太多而徹底清醒。
精神力被榨乾之後，就會開始汲取生命力，最終令一個人徹底衰竭死亡。
拉法爾毫不猶豫就將手放到她手臂上，那指尖一觸到顏落手臂，就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彷彿帶著暖意的精神力湧進她的身體，那咄咄逼人的黑暗魔法碰到拉法爾的光系精神力，很快就安分下來，並開始步步退卻。
但是這點精神力還不夠。
顏落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將那修長白皙的手掌包在自己雙手中，抬頭看著他輕鬆微笑：「你的精神力，怎麼能夠堅持被消耗這麼長時間，我感覺你也並沒有輸入太多精神力啊？」
拉法爾有些局促地略側頭垂眼，想要提醒她衣著不整的話憋在嗓子口卻硬是說不出來，滿心就是她那黑暗中隱隱呈現的，貼身勾勒的絲薄衣物和裸.露肩臂。
這簡直讓他腦子都有些發脹，反應了半天才遲鈍回答：「我畢竟是黃金位階，固態的精神力是白銀位階的液態近百倍差距，自然會堅持的更久……」
自己的手上覆蓋的纖細手掌柔軟之極，彼此緊貼，肌膚傳遞而來的溫度，讓他僵硬住，不敢動彈分毫。
顏落卻是完全輕鬆下來，拉法爾的精神力幫助了她步步潰敗的精神力重塑了牢固的堤壩，黑暗魔法再一次退卻，開始轉而消耗拉法爾的精神力。所以，顏落就這麼拉著他的手問起了關於黑暗魔法的詳細情況。
「您的身體對黑暗魔法的抵禦力會越來越弱，我的精神力也僅僅只能做到代替您消耗，所以您還是需要儘快解除魔法，否則後面發作的間隔時間將會越來越短。」因為對話，拉法爾不得不將臉抬起看她，他努力將越來越強烈的心跳壓下，聲音平穩地回答。
「這個黑魔法是不是用月亮泉水可以解除？」顏落詢問。
拉法爾想了想，遲疑道：「月亮泉水對生命有著強大的補充力，而這個黑魔法最主要就是掠奪消耗生命力，所以很有可能可以用月亮泉水解除。只是……這個方法我之前並不知道，您是從哪裡看到的這個方法？」
「那麼就試驗一下好了。」顏落笑了笑，「等我們可以出去，就去精靈族買一份好了。」
「我覺得，您還是最好去教皇國使用『輝煌之歌』凈化魔法，這個魔法必然可以消除黑魔法。」說著說著，兩人都沉默了。
無論哪個方法，都需要他們從這裡出去，然而……
「我想想。」顏落擰眉，「海底……還不能下去，我們去聖者峰看看好了。」聖者峰就是海島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光輝神既然指出聖者峰有問題，在現在這種局面下，若不想坐以待斃，她也只能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兩人站在床前不動一直在說話，讓床下的幼龍都快憋不住氣了。它瞪著面前男人筆直光裸的腿，鬱悶之極。它就這麼大氣都不敢喘地趴著，等啊等啊等，等老半天了都不見外面兩人有絲毫離開去睡覺的意思。
它極為憂鬱，只得恨恨地磨牙，念叨著要不是為了龍族的榮譽，它早就衝出去撓死這個礙事的男人，哼。
幼龍無聊極了，只好繼續待在床底等外面的兩人說完話。
它這麼靜下來，只覺得在它上方的顏落身上那種龍族氣息越發的濃重，甚至於讓它有種身在龍島的感覺。
那種和眾多族人在一起，彼此血脈相連，親密無間的感覺。
被關在海島無聊而單調的三百年，不僅讓它對於龍島的記憶慢慢模糊，甚至還讓它的傳承記憶也逐漸消磨，逐漸淡化。
它一開始還會好奇地觀看海島上的人類，偶爾調皮地出去嚇那些人類一跳，看他們驚慌失措又恭敬地奉上貢品。
但後來，它慢慢厭倦了，就懶得再出去，而是縮在自己的窩裡，整日整日地睡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海島上樹木的年輪一圈又一圈，森林中的鮮花也開了一季又一季。它偶爾醒來，活動身體出去狩獵，身在呼嘯的風中，目光卻彷彿穿透那永恆不散的海霧，獃獃地凝視著龍島的方向。
它曾經反覆進入海霧中，甚至於在裡面轉了五十年。
但……沒有用，它依然呆在這裡，昏昏沉沉的度日，甚至於覺得，自己或許會終生被囚禁在這個海島之上。
龍的壽命長達數千年，它醒來的間隙只要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然後馬上蜷起身子，繼續睡覺。
這看不到盡頭的日子，這讓幼龍哪怕想一想都覺得絕望的日子，直到——這個人類女人突然出現在島上為止。
所以，即使被揍的頭破血流，甚至於屈辱地被關在籠子里，幼龍也其實根本一點都沒有真正憤怒。這種完全新鮮的日子多久沒出現過了，讓它激動的渾身都要戰慄。
疼痛和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呢？真正讓它絕望的，還是那一成不變，成百上千年都單調重複的日子。
所以，它心底暗藏的情緒是如此的愉快，以至於它必須努力剋制著才能不表現出來，它可是驕傲的龍族，絕對不要被人發現自己想要和一幫人類親近。
不過，這個女人是不同的。
它此刻待在她的近處，那熟悉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在漸漸喚醒它的記憶，那悠久的傳承記憶，那龍島的一切。
她是它的族人呢，是傳承記憶里那半龍人的存在吧。
它趴在地上，蔫蔫的回憶著，一個沒忍住，丟臉的落下幾滴淚來。
透明的淚珠滾在地上，滲入木頭地板中，消失不見。
而它，不知不覺的，就這麼趴在床底，在滿溢的族人氣息中，安心地睡著了。
顏落和拉法爾討論了一會黑魔法的事情，突然間才發現自己居然貪婪地沒有克制吸收了他太多精神力。
她趕緊鬆開手，就見拉法爾動了一下有些踉蹌，嚇得顏落馬上伸手扶他。
拉法爾卻在這時沖她行禮，就飛快地退了出去，讓顏落都來不及扶他。然後她聽著隔壁的關門聲，有些不解自言自語：「是非常難受需要休息嗎？」
而另一端，拉法爾背靠著門板，狠狠捶了一下胸口，卻完全剋制不住那猛烈的心跳聲，他無力地順著門板滑坐地上，捂著臉低低苦笑：「拉法爾，你……在瀆神。」
瀆神者，永陷深淵，靈魂受無盡煎熬。
他，又該怎麼做？
………………
顏落被這麼折騰也實在困了，但躺在床上沒幾分鐘，忽然聽到一陣細小的呼嚕聲從床下傳來。
她猛然站起，枯竭的精神力一時運轉不利，她就放棄了魔法，而是身手敏捷地躍至房門前，眉眼冷肅。
她一手搭在門上，一手在身後打開光門，隨時可以躲入其中。而這時，她也看到那被破壞的窗戶。
至於為什麼不喊拉法爾……他剛剛就在床前都沒察覺有人，說明這個人的實力要比他還強，叫他也沒用。而且他現在精神力被她吸了一大半，本來傷勢就沒好，現在戰鬥力定然要下降很多。
然而，時間悄然過去幾秒，什麼動靜都沒有。而她的感知也沒有通知她有任何危險。
顏落擰起眉，蹲下身一看，只見床底下金燦燦的一坨，滿地凝固著透明的晶體，全是……幼龍嘴邊流出的口水。
「……」她無語半響，直接伸手拽住那尾巴尖，將打著呼嚕的幼龍拖了出來，想要直接往房子角落一丟。
幼龍被她拖拽半絲反應都沒有，還砸砸嘴巴，但卻用尾巴纏住她的腳腕，睡得雷打不醒。
「……」顏落只好費勁地去解這條尾巴。結果解開了又纏上，她又偏偏沒多少精神力能直接彈開它，最後睏倦欲死的她只得帶著這傢伙的尾巴上床睡覺。
於是，等第二天清晨陽光從窗上破洞直直曬在顏落臉上把她喚醒時，就看到幼龍已經直接爬上了她的床。但因為到底有兩米多長，因此只有後半截在床上，腦袋拖在地上，肚皮朝天躺在她的腳下。
顏落動了動腳，見幼龍一動不動就看向它的肚子。幼龍肚皮上不是大片的堅硬的龍鱗，而是較為柔軟的，只有大拇指大小的小片龍鱗，顏色還有些泛白。
顏落忍不住湊過去摸了把，確實很柔軟而有韌勁。她又用手指戳了戳它鼓囊囊的肚子，幼龍肚子隨之起伏，軟綿綿的卻是非常堅固。
被戳了半天，幼龍終於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它嘟嘟囔囔不知說了什麼，腦袋抬起來，在她手心蹭了蹭，然後翻了個身，噗通一下重重掉到了地上。
這下，徹底摔醒了它。它爬起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走了兩步，接著夢遊似的一頭撞在堅固門板上，生生穿了個洞，出去了。
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