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神的遺棄之地
於雨霧中突然響起的歌聲，婉轉清澈，那微微拖長的音調，似天籟劃破長空般彌散在空氣中，彷彿穿透了一切，就響在耳邊。
…………
天光在這雨中消弭殆盡，
風啊，在我耳邊響著回憶。
海洋在呼吸，
鳥兒唱著最後的歌。
雨聲如鈴，
鈴聲中流逝著時間的痕迹，
命運從腳下延伸。
…………
顏落有些恍惚，她的面前似乎隨著那歌聲呈現出一副極為美妙的畫卷。
她屹立在岸邊的沙灘上，沐浴在濛濛細雨中向遠處望去，那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為一體。像絲綢一樣柔和的海面，安安靜靜的，彷彿沉睡。
就在這雨霧之中，沒有風、沒有浪，海水彷彿凝固的鏡子，唯獨倒映出那優美的人影——
「冕下。」她的手臂被握了一下，顏落恍然驚醒，就看到拉法爾擔憂的視線。見她目光清明，他鬆了口氣，「小心，這歌聲恐怕不是人類的。」
顏落不由驚訝問道：「不是人類？那是什麼？」
「恐怕是……塞壬。」他盯著遠處歌聲飄來的地方，緩緩說道。
「塞壬？」顏落重複，霎時間，翡翠大陸的、地球的關於塞壬的傳說都浮現在她腦海中。
傳說中的塞壬，也就是海妖，據說人面鳥身，歌聲美妙無比，使得過往的水手傾聽失神，航船觸礁沉沒。
而現在迴響著的歌聲，分辨不出男女，但確實好聽到無與倫比，竟然和魅惑術有著相似的效果。不過，顏落感覺這歌聲沒有魅惑術的效果強，即使沒有拉法爾打斷，她也會自己醒過來。這可能是因為歌唱者實力低或者是並沒有刻意魅惑的原因。
「我們去看看。」既然有了目標，顏落便提議，兩人就這麼順著歌聲的方向走去。
雨很小，更多的是漫起的薄薄霧氣，霧氣使得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起來。他們前行不遠，就自霧氣中看到隱隱綽綽的人影。
看起來人群數量不少，起碼也有一百多個。走的近了，顏落也就看清了他們的模樣。這群人有男有女，而無論男女都黝黑粗壯，臉上是被海風刮出的深深皺紋，看起來，就像是一群漁民一般。
而他們自然也看到了顏落兩人，頓時緩緩聚攏在一起，但看起來並不是緊張，而是疑惑和好奇居多，而他們的目光，還不時地往另一個方向看一眼。
顏落順著看過去，只見海霧之中，隱隱可見一塊漆黑的礁石突兀伸展，而那上面，一個外形如鳥一般的人坐著，正用翅膀不緊不慢地划著水。
他悠然地用羽翼在水面上划動，面容被海霧鋪上了一層晶亮凝聚的水珠，不時順著他的動作從如同夢般美好的面頰上滑落。霧氣在他身邊旋轉著、涌動著，猶如不斷盛放的花朵。
他唇瓣開合，悠揚而清澈的歌聲就像他身邊的海霧一般，旋轉著，讓人彷彿穿透了那白茫茫的天空，看到更遠處。他在悠閑地歌唱著：
「雨聲如鈴，
鈴聲中流逝著時間的痕迹，
命運從腳下延伸。
聽啊，這薄霧中是我正歌唱，
呼喚著所有的瞬間永恆，
拾取時光之河的波浪，綴上花冠。
來吧，握住我的手，為我停留吧，
與我共眠這海霧之中。」
顏落注視著他那海藻一般蜿蜒覆蓋身體的頭髮，已經完全確定，那確實是塞壬，所有的特點都全部符合。
她想了想，又看向那些好奇看著她的原住民們：「請問，這裡是哪裡？」
她的聲音一出，塞壬似乎察覺到了，目光轉向這邊，然後他眨了眨眼睛，最後一句「共眠海霧之中」還沒落下，歌聲便戛然而止，隨即他忽地躍入水中，一瞬就消失不見。
那些原住民們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聲，顏落有些疑惑，便道：「是我打擾了你們嗎？很抱歉。」
這時其中一個看起來是首領的中年女人率先開口，她用很流暢的通用語對她說道：「你是從外面來的？」她和周圍所有人都滿是好奇疑惑的樣子。
「是的，我們船隻失事，我和他都是無意中游到這裡的。」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你們是很久很久以來，唯一到達這座島嶼的人，神竟然沒有阻止你們。」
「為什麼神會阻止？」拉法爾聽到了關於神的話，忍不住開口問道。
「因為這裡是神的遺棄之地，自然不會讓人到達。」女首領很認真嚴肅地說道。
經過一番溝通，他們終於初步弄清這是什麼地方。
在這裡的人的描述中，他們的祖輩曾經是海盜，靠在海上劫掠商船為生，殺人無數、為非作歹，可以說是罪惡滿貫的一群人。
可就在三百年前某一天的清晨，所有的一切突然變了。
他們位於一座海島上的老巢忽然陷入一片濃霧之中，等濃霧漸漸消散，所有人驚駭的發現，他們原本那個不大的小海島，突然變成了現在這座大島。竟然一夜之間，在他們都沒有任何察覺的時候，海島憑空就擴大了幾倍！
後來他們驚恐之下乘船想要離開，卻發現島嶼外圍的濃霧並沒有散去，而船一到了濃霧中，就會自動返回，哪怕是再好的船長舵手都沒有一艘船能離開的。
無數次嘗試后，他們終於絕望了，就在這座島嶼中棲息繁衍，並認為，這是神對他們曾經作惡無數的懲罰。
他們就是被囚禁在這個島上的罪人。
至於塞壬，也是自濃霧后才出現的。原本在海上，塞壬常常用歌聲引誘船隻觸礁，但他們現在在島上根本不用擔心船沉，而塞壬也沒有要引誘他們跳海的意思，所以兩者相安無事，沒什麼危險。
結果，由一開始的畏懼到後來塞壬一唱歌他們就自發來聽。畢竟島上的娛樂太少了，慢慢的，塞壬的歌聲就成了他們不多的娛樂方式之一。而塞壬也幾乎每隔幾天就固定出現在這個地方唱歌，雙方可謂是配合默契。
「不過是濃霧而已，為什麼會和神扯上關係？」顏落聽完以後，困惑問道。
女首領猶豫了一下，低聲對他們說：「在那裡，有龍。」她的手指，指向了遠處那高高直插雲霄孤峰兀立的雲峰。
顏落不由順著看過去，只見山峰被雲遮住半邊，如同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又好像島嶼般孤零零的懸浮著。
「龍向來都是守護神明珍寶的種族，所以這整座島，一定都是神派遣巨龍來看守的。」女首領繼續低聲說道，「外來人，你們既然要在這裡住下去，我就告訴你這些最重要的，你們千萬注意，不要冒犯到龍。」
她說完，認真地看著他們，十分真誠：「你們看起來也不是我們這些受到懲罰的罪人可以冒犯的，我唯有告訴你們這些，希望你們能夠聽進去。」
顏落明白她的意思，她和拉法爾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拉法爾更是常年位於萬人之上，身上光是氣質就與普通人截然不同。這女首領不傻，看出了他們的不同，所以就先把島上最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訴他們，免得惹出事。
顏落自然是點頭答應，然後女首領就邀請他們去村子里。
兩人跟在一群人身後，緩緩往另一處的海岸走去。顏落走著，抬頭看拉法爾，他正想著什麼，眉頭緊鎖。
「我們現在看來一時是無法離開這裡了。」顏落說道，「先摸清楚那海霧的情況再說。」
「只能這樣了。」拉法爾嘆氣道，「希望扎迦利可以控制住教皇國，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內亂。」
但是，那遙遠的教皇國兩人實在顧不上，顏落打算去了村子里就向女首領借船，那海霧總要自己先試一試再說。
在村子里，兩人受到了熱情的款待，而顏落更是被一群男人們包圍。就根本的原因是，這個島上本來就是海盜的後裔，自一開始就男比女多，直到三百年後的現在依然如此，所以新來的女人顯然比男人更重要一點。
拉法爾看著顏落被團團圍著，臉色不由越來越沉，但顏落並沒有說話，他就只能擰著眉看那些男人離得她越來越近。
他看了眼女村長，腳尖一踢，一枚小石子就這麼撞上了村長的小腿，將她的注意力拉了過來，這才發現女客人已經被圍了起來，頓時她一聲大喝：「都給我滾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眾光棍們悻悻離開，總算把顏落給露了出來，拉法爾馬上扶住她手臂不動聲色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這裡的人可真夠熱情。」顏落一無所覺地坐在他身邊，「我剛剛提了一下，就有好多人願意借給我船並且給我們當嚮導……咦，你怎麼了？」
「沒什麼。」拉法爾低下頭，顏落覺得他好像有些不開心，有些困惑不解，卻又很快被那些炫耀自己經歷和彪悍身體的男人們吸引了注意力。
她還從沒見過一群肌肉虯結男人們站在一起炫耀肌肉、比拼力量以及……不時過來給她送禮物……
顏落不是笨蛋，她很快就明白了這群彷彿孔雀開屏般在她面前炫耀羽毛的男人們是什麼意思了。想通后，她略收斂了點目光，倒也沒什麼反感。
只是偶爾瞟向拉法爾時，卻看到他投向那些男人們的目光顯得格外冷然，讓正面面對他的男人們有點束手束腳。畢竟，他一看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種人，平時因溫潤有禮而不覺得，此刻卻是格外少見的冷漠，頓時顯得分外氣勢凌人。
結果，男人們漸漸有些撐不住，不知不覺間就都沉默下去，這個熱鬧的早餐，突然顯得冷清了。
早餐后，顏落就借了船，和拉法爾外加一個壯實的漢子一起朝海中劃去。
「不用帶什麼東西嗎？」顏落看這個村民沒什麼準備就問道。
這個黝黑的漢子嘿嘿笑著：「沒事，反正咱們只要一進海霧裡，就自己轉回來了，不用多久的。」說著，他們的身邊霧氣已經漸漸濃密起來，「等一會什麼都看不見了，就會回去啦。」
說話間，霧越來越濃，猶如有生命一般，緩緩流動著，並迅速地擴展開去。漸漸的，那茫茫的大霧已經完全籠罩了他們，如煙如濤．浩蕩似水，將他們面前的一切都覆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