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十八)

上京煙雲(十八)

太上皇繼續興緻勃勃的回憶沈婉約進宮時,幾個皇子爭先恐後的去向白太皇太后問安時的事情,笑容促狹得像個老頑童。

「霍真等在宮外,當然都知曉了。如此多次,大概吃味了,過了一段時間,帶著沈王妃匆匆去了安西府,絕了大家的眼福。」

「沒想到皇貴妃又嫁入了大魏宮。皇貴妃明光照人,酷似沈王妃,天子艷福不淺,只怕以後『天子從此不早朝』。」太上皇開起玩笑來,像是失了態,沒完沒了。

她只得又站了起來,瞬時含了淚,俯身在地:「昭柔不敢。」

「皇貴妃,你是大魏的皇貴妃,這裡哪裡還有霍氏昭柔?」

「太上聖皇教訓得是。」

她一雙含著霧水的眼轉頭望向李恆,這求救戲她演來最合適不過了:臉帶幾分病容的佳人,楚楚可憐,一雙眼似嗔非嗔,嬌柔無措的樣子,實惹人愛憐。

李恆的目光也是又憐又愛,滿是寵溺。

她明知他也是演戲,倒是不由的放心了。

「還不快改口?朕兼嗣太上聖皇這一房,你是朕的妻子,是太上皇的兒媳。」

「兒媳銘記父皇的教訓。」她倒要看看這裝模作樣的太上皇的反應。

太上皇大笑,似很高興,親自下座扶起她:「人老了,就喜歡聽句好話。皇貴妃不要笑朕,快快起來吧。」

「皇貴妃年幼時就在摩羯寺清修,應深懂佛法。宮中太皇太后等人也一心禮佛,以後可相隨去皇家感恩寺。」

「是。」

「皇貴妃在清修時也曾回府,故與天子相知?」

李恆笑著介面:「清修也就好聽些罷了。她這身子,能經得起晨鐘暮鼓?平日靠著湯藥維持著。」

太上皇會意的安慰她:「皇貴妃正值青春年華,調養得當,想必不礙事。」

「父皇一向關心朕。」李恆示意已是手足無措的她放心,「其實在西都,有你和昭智伴著,朕還是不寂寞的。」

「天子在安西府過得不錯。如此佳人,再呆幾年又何妨。」

李恆有些不好意思,握住她的手:「瞞不過父皇眼光如炬。只是皇貴妃臉薄,父皇給朕留點顏面。」

太上皇哈哈大笑起來,又咳了幾下,掃了一眼已是粉霞滿臉的她,笑著對李恆說:

「朕不是迂腐的人。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朕是樂意見到的。」

「多謝父皇,是朕迂腐了。」

太上皇笑聲連連的說了兩句閑話,連連撫慰一聲不敢吭的她:

「皇貴妃不要怕,朕也就表面上看起來威嚴些。皇家也和普通人家一樣,皇貴妃安心過日子吧。」

李恆問起太上皇的飲食起居:「太上聖皇的氣色比前段日子好多了。那幾個人伺候得可好?」

太上聖皇看樣子也挺滿意:「天子安排得不錯。」

這名義上的父子好像找到了共同點,心有靈犀的一笑。

「過來吧,看看太上聖皇案上的字。」

李恆牽她的手過去。

「怎樣?」李恆輕輕的扯扯她,半摟著她腰肢,「說說看。」

「渾厚有力,勾重提沉,跟先朝的名筆張孝正的字很像,但明顯是仿的,因為此字比張的字多了份——霸氣!」

她依在李恆身邊,流光百轉,伸出手來指指點點。

李恆一點她的額頭:「口無遮攔。這是父皇的字,人人都說與張孝正的一模一樣!」

太上皇「呵呵」又笑了,連連擺手:「她剛清修出來,自然不懂人情世故。朕這會兒倒是明白天子為何舍眾佳人不顧了,皇貴妃看樣子也是個多才多藝的,剛才是自謙了。」

「父皇別誇她,她是小書獃子一個。父皇要是將收藏的古書賞她幾本,保准她幾天不用膳都不知道。」

太上皇撫掌,立即讓人領了她去:「只管選去。太皇太后那裡,朕派人打個招呼,下午再去好了。」

回來時,她的眉眼綻開了。

正和太上皇說話的李恆看著崔承圖後面幾個小太監抱的書,直笑罵:「全大魏自古到今,就只出這樣的一個傻皇媳——第一面就敲詐父皇!」

崔承圖替瞬間紅了臉的她說話:「也只有皇貴妃知道這些書。娘娘一看這些稀里古怪的字,居然知道還有哪幾本是相關的。管理的令狐大人在外面等候,聽到裡面的問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太上皇好似出乎意外,撫掌而笑:「總算嚇唬住了令狐簡這死老頭,一天到晚對朕顯擺他學問!好孩子,你的先生是誰?」

「是兒媳的舅舅沈潯。」

「皇貴妃一直都是沈潯擔任師傅的?」

「還有薛維梓和薛安山父子兩人。」

「薛維梓?他原是太子太傅,極有才名。」太上皇看了李恆一眼,「天子與皇貴妃確實有緣。」

沈潯事先給她準備了一份資料,上面列滿了她要回答的問題的答案。

薛維梓是李恆之父李淳的師傅,曾被貶到嶺南,后與大兒子薛安山一起被霍真請到安西府。

「好孩子,你養好身子,過來幫父皇繼續打壓這令狐簡。」太上皇看樣子欣賞才女,連眼中都帶了笑意。

「是。」她聲音都亮了些,一雙眼兒彎起,笑意盈盈,流光百轉,直看著李恆。

李恆微微一笑:「不許太得意,父皇只是高興罷了。」

「天子帶皇貴妃去祖廟一下吧,告祭一下列祖列宗。」

李恆大喜,拉著她想要跪下:「多謝父皇。」。

太上皇一嘆息,伸手攔住他:「天子膝下,豈止黃金。如此佳婦,是朕以前為難天子了。」

太上皇又對崔承恩低語了一句,崔承恩立時出去了,一會兒端了一玉匣進來。「這是大魏開國太宗皇帝的上官皇后所佩戴的金鳳凰,現賞賜於爾。爾須謹記,以後要學上官賢后,多多輔佐天子。」

這話有點意思。上官賢后就是寫《女則》的那位,太宗皇帝在冊封她為後時,特下旨重金聘請能工巧匠為她打造金鳳凰,據說這鳳凰的羽毛上鑲嵌的的每一顆寶石,都是稀世之珠。

沒等她琢磨過來,她那皇上夫君已示意她再次謝恩。

「謝父皇賞賜。」她恭敬的謝恩。

太上皇顫巍巍的站起,並不讓人扶起她:「皇貴妃聰慧,有些事看在眼裡,自然心中有數。天子頂住重重壓力,等著皇貴妃,皇貴妃應不負天子的一片苦心才是。」

「是。」

但太上皇並沒有讓她起來,只是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

天子之威迎面而來。

她這才明白:這太上皇是不發威的老虎,矇騙他相當的難。

「皇貴妃在沈府中,可曾聽說鳳翔一事?」太上皇問。

她嚇了一跳,一雙眼求救一般的烏溜溜略偏轉向李恆。看得李恆哭笑不得,咳了一聲提示。

她只得嬌弱弱的跪著,不知如何應對的樣子。

壽康宮一片寂靜,她覺得膝蓋處冰冷,便慢慢用手捂上。太上皇也不做聲,只是重重一咳,她趕緊鬆開,眼裡蒙上了水霧。

「不知。」

太上皇不覺失笑:「皇貴妃知朕問的是什麼事?」

李恆無奈,只得也作勢要跪下:「皇貴妃年幼,心思無瑕,父皇一見便知。她養在深閨,性子最是端莊柔和。錯的,都是朕了。」

太上皇一把扶住李恆:「皇貴妃自小清修,不知世事,朕只怕她偏聽則信,負了天子的一片真意.」

李恆轉身扶起眼淚汪汪的她:「父皇是真心疼你。你未進宮前,據說有人通知你離開上京?」

她絞著衣帶:「皇上知道的,這是沒有的事。」

李恆無奈搖頭:「你啊你,虧父皇還誇你聰慧。」

太上皇卻哈哈大笑,示意那端著玉匣的崔承恩過來。

「皇貴妃端莊明事理,有上官賢后之風,這金鳳凰很適合皇貴妃。」

她一雙眼眨巴著望著李恆。李恆乾脆明明白白的說:「收下吧。以後牢記父皇的教導就是了。」

太上皇將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眼裡,這時再次失笑,打趣道:「古人曰『心有靈犀一點通』,大概說得就是天子與皇貴妃了。」

她霎時臉紅成一片,再不敢抬頭,只是躲到李恆身後,又被嘆氣的李恆牽出。

太上皇看看她,又看看李恆,倒是目露滿意之色,拍拍李恆的手臂,邊咳邊笑:

「天子多情護嬌娥。朕真想自己也回到年輕的時候。」

李恆笑了:「父皇要是嫌那些人服侍得不好,再選一批就是了。」

太上皇笑聲中有渾濁之氣:「佳人難再得啊!」

不知感慨得是什麼。

太上皇吩咐賜宴:「皇貴妃脾性嬌弱,讓御膳房注意些。」

太上皇又對崔承恩說:「都退下了。朕與天子及皇貴妃閑聊一會兒。」

她真心對這不動一點聲色的太上皇有了怯意,只依在李恆身邊坐下,望向李恆,眼波流動,倒真是小鳥依人,情意綿綿。

李恆默默的看了一會兒,終是對太上皇說:「皇貴妃一向病弱,父皇的救生丸再給朕幾顆。」

太上皇笑:「天子開口討取,朕自然給。只是救生丸已剩不多,朕得請人配齊了東西,急不來。朕看還是先請高人調理皇貴妃,皇貴妃雖是弱不禁風,也不至於像安西府宣揚的那樣,天子不用多慮。」

「不過身子骨確實差了些。朕看皇貴妃還是靜養幾年吧,這宮裡的事情,讓寧太妃先繼續打理著。」

李恆看著仰頭望他的人:「聽清楚了?父皇是一心一意為你好。」

她連連點頭:「臣妾聽皇上的。」

「皇貴妃是個福澤深厚的,願爾早日為大魏開枝散葉。」太上皇在旁像個慈父般諄諄叮囑,「大魏宮是皇貴妃的家了,以後當溫順大度,為大魏萬年著想。」

「是。」她對太上皇再不敢多言一字。

但李恆卻笑容滿面:「父皇好好將養龍體,將來肯定是皇孫滿堂。」

太上皇哈哈大笑:「天子現是心想事成,朕也放心等著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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