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十五)

上京煙雲(十五)

他俯身在地,把她背起,在喜娘和錦蘭及進宮伺候的侍女跟隨下,一直從大廳把她背向三十六人抬的大轎邊。

她百感交集,突地半途落淚:「大哥,我不想進宮。」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機會。

紅蓋頭下,高大的霍襲古淚水鼻涕齊下:「娘娘,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答應大哥。」

就憑這句話,她就覺得這大堂兄不賴。最起碼,他第一關心的是她的安危,而不是想靠著她,為安西府和他們謀取利益。

她微微點了點頭,被扶到轎上時,還能隔著蓋頭感覺到他殷切的眼光。

「要——平安!記住,一定要平安!」

她握著蘋果的手終於顫抖了,在喜樂中用鼻音道了一聲:「知道了!」

「吉時到,起轎!」

她聽見轎子的左面的馬蹄聲踢踏,知道這大堂哥一直護著她進大魏宮。

從醒來到現在,她心中終是一暖。

無論太上皇永和帝是多麼的不樂意,最後時,大魏是給足了安西府和她面子,一切都以迎娶皇后的儀式,隆重操辦。時間雖匆促,但皇室仍以最尊貴的禮節迎娶她:納采、納吉、納徵一步不落。據沈潯說,永貞帝李恆將在大魏宮宮門外親迎她,而安西府的霍修明會帶領安西府的官員在吉時朝著上京,叩謝皇恩。

「皇上已下聖旨,大封安西府官員,所有人等,爵進一級。」

這看上去是一場最完美不過的政治婚姻。

轎子外面山一般的狂呼聲說明了一切:連老百姓都樂乎著吶。

這大魏永貞帝的蠱惑人心的本領有多好!

錦蘭說:這段日子,《邊城傳》這本戲佔據了大魏的每個戲園,都快要演瘋了。百姓們都是一把眼淚之後,又欣喜萬分的傳遞她進宮的消息。

多讓人喜聞樂見的結局!只是背後有多少血淚,誰又知道?

「娘娘的命真好。」錦蘭居然無比羨慕的說,「以後有皇上護著,不知會羨煞天下多少人。」

喜轎在上京百姓的議論中浩浩蕩蕩的穿過上京主街道,朝大魏宮而去。她在轎子里還是掀開了蓋頭,順帶撩開了轎子一角,偷看了外面一眼。

十里紅妝,逶迤不絕;全城空巷,觀看勝狀;銀甲銀盔,刀劍耀目.

娘的,戒嚴到這種地步!人群皆是跪倒,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伏地。

隱隱約約間,耳朵無比尖利的她還是聽到了如山般的呼喊聲中夾雜著憤怒的刀劍聲。

她心中一凜:這是來自轎子後面。

「有胡羌的姦細!護轎!」外面的人齊呼,蓋過了刀劍聲,原來早做好了準備。

她心中直笑:胡羌破壞婚事?

大魏的永貞帝娶個小妾而已,胡羌用得著這樣興奮嗎?

她還想再看幾眼,便看到一雙灰色的沒有表情的眼睛正緊盯著她。

她嚇了一跳,趕緊放下了手。

「大將軍,是安西府的人。一群人明目張胆,聲稱要殺進皇宮要人。」有人在轎邊低聲呈報,「大將軍快點去一下東街吧,鬧開了,對娘娘不大好。」

她聽見霍襲古的馬蹄聲迅速離開了大轎,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心中不由一沉,沉到了深淵裡。

婚禮還是照舊進行。

「乾坤宮到——請娘娘下轎!」

禮儀官的聲音洪亮,提醒著她下轎。

乾坤宮外,有人扶下了她:「小心腳下。」

聲音醇厚,是李恆,牽著她一路小心而進。

牽著她的這雙手暖暖的,帶著她走過了火盆,到了門檻,輕輕的提醒:「抬腳。」

她甚至可以從蓋頭下感受到他的溫雅而愉悅的笑意,溫聲而細心的提醒,彷彿這新郎正在迎娶最心愛的人。

如果不是剛才的刀劍聲,連她都覺得此良人最完美不過了。

李恆終於掀開她的蓋頭時,喜氣洋洋的神情讓疲累無神的她一振:這紅色喜服好配他,簡直是一俊俏的下凡的神仙男子。

她的眼不好意思再瞄下去了。洞房裡有太上皇的兩個沒出嫁的公主:瓊玉和金珏公主,還有宗室全福女眷。

「百聞不如一見。」這瓊玉公主是個活躍性子的,一拍手就拉住了李恆的衣角,「皇兄艷福不淺!」

金珏公主文雅,也笑了:「皇嫂如此貌美,又與皇兄青梅竹馬,怪不得皇兄非要等著。」

「這樣的皇嫂,等多久都值。皇兄說是不是?」瓊玉年齡更輕些,嘴巴更玲瓏些。

「本宮若是男子,定要與皇兄搶一搶。」瓊玉是個不知死活的性子,可調侃永貞帝李恆的機會,她馬上不放過。

李恆笑著沖著她眨眨眼睛,彷彿說:這個同你差不多。

她的臉大紅,幸虧上了胭脂。

「結髮為夫妻,白首兩相依。」擔任司儀的是景王爺的王妃,是個年近四十的富態女子,笑盈盈的祝語。

李恆伸手將她的長發與自己的結在了一起,隨後一把握住有些忸怩不安的她的手,緊緊的。

「目光灼灼似賊也。」等禮畢時,他邊由著人剪去結在一起的頭髮,邊在她耳邊輕聲戲謔。

她大窘。沈潯臨時突擊,在他的監督下她苦讀了無數遍的《女戒》、《女則》,學過無數讓人長嘆無語的宮廷禮儀。

她覺得自己已被打造成一幽幽怨怨令人生不出什麼邪念的淑正女子,只是剛才稍微露了點相,他馬上注意到了。

眼睛真毒,她腹誹。

李恆沒再說什麼,彷彿看到她的窘相,很是意外,竟靠近些仔細看了看。一時間,洞房裡會意的笑聲四起。

「皇兄心也太急了,」瓊玉取笑,「想不到皇兄也有今日。」

宗室里選出來的幾個擔任司儀的老王妃馬上湊熱鬧,誇她美貌無雙,端莊溫婉,氣質穩重,眉宇間見大氣。但誰也不敢怎麼鬧今日洞房的這一對。

她只是含了笑意,端坐著,不說話,倒真像溫婉大氣的女子了。連李恆也揚了揚眉頭,算是肯定。

她也瞟了一眼周圍,新房寬敞輝煌,鋪設了厚厚的地毯,有多重屏障,裡面應是睡房,龍鳳大喜床的四周有大紅布障。

在新房東房間的西窗下設有餐桌,桌前列有像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籩、簋、籃、俎,景王妃請兩人過去入座,司儀高唱祭詞,每祭一次,定同食一次。

筷子起起落落,她看見李恆饒有興味的眼神,只得跟著做下去,每樣都夾一點。

司儀景王妃終於北面跪,奏稱:「禮畢,興。」

司儀引李恆入東房,釋冕服,換了常服出來。

也有人引她入幄,脫服。

大婚的禮服和龍鳳珠冠一脫下,她頭頸往上一伸,鬆了一口氣:壓了一天,現在頸部運轉總算自然了。她覺得氣都喘得輕鬆了。

等她換好常服,衣珏逶迤,被外面的人扶著姍姍而出。出來時,李恆也正好進來,站定了等她,順手牽了她,一同緩緩過來。

前殿據說在大宴群臣:一切都以皇帝大婚的儀式進行。陪同眾臣的是幾個宗室子弟,沒人敢讓皇上敬酒,這洞房自然也是沒人敢來打攪了。

可瓊玉公主不肯走:「皇兄還要與皇嫂一起用膳的吧?本宮在旁看著好了,皇嫂這樣的人,看她吃東西也是種享受。」

永貞帝李恆心情看樣子很好,笑著趕人:「不許再攪局了。朕與你皇嫂已好幾年不見了,總得許朕說幾句問候話。」

此言一出,全洞房的人都樂了。

幾個老王妃互相用眼示意后,齊齊打趣:「青梅竹馬,終成眷屬。」

她垂了頭,臉不由自主的紅了,心中暗罵李恆:還幾年不見了,前一段時間天天爬她的床!

瓊玉公主一聽:「皇兄真是的,還問候話?現在都是皇嫂了,可以說體己話了。皇兄在安西肯定對皇嫂一見鍾情,心裡極悅之,今晚都要訴說出來了。」

李恆看一眼端坐裝羞的她,笑罵:「你以為皇兄像你這膽大沒皮的?不許胡說。」

宗室的幾個老太妃都笑了,連連親昵的安慰她:「公主與娘娘年齡親近,性格開朗,以後娘娘在宮中,可有伴了。」

陪同進宮的幾個侍女見狀,趕緊上來塞錦包求饒:「公主和王妃們就放娘娘一把吧。」

瓊玉公主故意捏了捏錦包:「據說皇嫂帶來了一座金山,昨日嫁妝單子就驚動了整個朝廷,這一點就把瓊玉打發了?」

李恆一張俊臉含春,握了她的手,嚇唬瓊玉公主:「你得了包兒還不出洞房?得罪了你皇嫂,明兒她指一個不長進的花花腸子的把你送出宮去。」

瓊玉公主拉著金珏公主,拍手大笑:「姐姐聽明白了沒有?有了皇嫂,光護著她了。」

金珏公主細聲細氣的:「不護著皇嫂還護誰?」

景王妃與瓊玉公主關係很好,見狀拉住想要繼續取鬧的瓊玉公主,笑著打圓場:「公主見陛下大婚,眼紅了?那快點求求聖上,給公主找個駙馬吧?」

也只有景王妃敢在李恆面前開瓊玉公主這種玩笑。

李恆聽后,吐了一口氣,綻眉一笑:「別急,皇兄給你找個好的,到時讓皇嫂好好給你添妝,送你出宮。」

新房裡霎時都是笑聲。瓊玉公主大窘,跺腳撒嬌,拉著笑個不停的金珏公主終是一溜煙的出了洞房,走了。

她們一走,宗室老王妃們這段日子是沒日沒夜的忙,現在在景王妃的帶領下,舉行了「坐床」儀式,也齊齊行禮退出去了。

各各在長廊上是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這皇上大婚,累得各位王妃們是很多夜沒敢怎樣合眼了。

這些人都從自家男人中得知了朝廷現狀,知道二聖正在鬥法,哪裡敢鬆懈一下。

錦蘭在幫她脫服換衣時,拿著她遞過來的禮單,看了看收好了,悄聲說:「左相讓奴婢告訴娘娘,安西府的嫁妝禮單是昨日就上呈給朝廷了。」

「安西府的嫁妝單子一上,太上皇換了臉色,連夜將有關人等召進宮裡,詢問大婚細節,囑咐不得出一點紕漏。」

「朝廷里的重臣私下傳言這是安西府的無奈之舉,拿金山銀海買命。說娘娘早被劫到上京了,安西王霍昭智身受重傷,親自追殺到鳳翔,但被皇上攔下了。」

她心情複雜:鳳翔的事,知者眾多,是瞞不過去的。

她是何等人,今日上京街頭的刀劍聲告訴她:她的婚事,安西府分明也分裂成兩派。一派想送她走,花團錦簇的嫁她;一派卻是不同意,抗命而為。

她疲憊的在屏風后閉上眼:今晚是個難過的坎。進了大魏宮,她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李恆怎樣砍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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