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四十六)

西都往事(四十六)

「我實在不是個聰明人,我想趙偉浩比我醒悟得早。」

「此事後,一切都改變了。老王爺回府,王爺馬上登位,郡主也回來了。原先的世子又變成准郡馬,再後來,他成為大魏天子。讓人眼花繚亂,但不得不感嘆,世事變幻莫測。」

柳景灝感嘆道:「統帥與馮將軍如此在意,想必這紅痣應是辨別安西王身份的重要證物。」

柳景灝猜到了。

赫旦對著柳景灝探詢的目光,敲著桌子:「她那塊紅痣不在了。左肩后被挖掉一塊,上面畫了枝梅花。」

「李恆,何其毒也!」馮鳳清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現在可以完全確定下來了。」赫旦的神色卻是放輕鬆了,「霍真在生前早已明確,沈婉約的這對子女為自己的骨肉無疑。無論霍真的死亡是如何倉促,生前肯定多少做好準備,如何保障他們的安全和權力。」

柳景灝這時才知道:霍家女兒背後都有一塊紅痣。小時只隱約一點或看不出,而長大后皆非常明顯。

「這就是你父親和其他營衛的大將及安西府左右兩相都完全保持沉默的原因。不排除他們當中會出現各種情況,包括想擁兵獨立等等,但對霍修明父子都這般服從,實在不正常。其實這些人當中肯定有人在等著命令,而命令遲遲未來,因為一個失憶了,一個『病了』。」

馮鳳清有些不敢相信的問:「你的意思是?」

赫旦長嘆:「霍真當初能兵不血刃的從嫡長子霍修明手中奪得安西府的繼承權,可見手段是何等的高明。霍修明父子本來在霍震霆的特意保護下,實力雄厚,類似於安西府最強大的『藩鎮』,現今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上了。這父子倆進了西都,離了北庭,安西軍的其他衛的兵馬不聽指揮,北庭軍被推到前面,一點點被胡羌絞殺,霍修明和霍修瑞兩人的實力已大減。霍真就是死了,也將北庭的這對父子和我胡羌算計個一乾二淨!」

「但是,我相信上當最深的,應是大魏皇帝李恆!」

「怪不得安西府能在此人手中天翻地覆,成為『黃金之國』!」

赫旦佩服之極,目露嚮往之意:「可惜我晚生了幾十年,不能與此人並駕而驅,實在可惜。」

赫旦先出去了,在桌子上留下一匕首。鳳清站起來,對柳景灝說:

「有什麼未了的事,我可以幫忙。」

柳景灝搖頭,對鳳清說:「只有一事,你等王爺清醒了,告訴王爺。」

「我實在有愧於王爺。」

那人小時候不知怎的,很喜歡吃羊羔肉,老是惦記著趙偉浩和他的值夜房子里的那口吊鍋,總是想吃那「咕嚕咕嚕」翻滾著的那最嫩最香的一口。

他和趙偉浩其實很疼這小王爺,可世子嚴著呢,不準人亂吃一點。

可這小王爺老是溜進來,眼巴巴的看著吊鍋里翻滾的燉肉,看得人心疼。

於是他經常會偷偷去市場上尋最鮮嫩的小羊羔肉過來,細細的洗乾淨了,然後用鹽抹了,腌一會兒,晚上等小王爺溜進來,就偷偷的將留給他的最嫩的那塊撈起。

這小王爺往往連湯帶肉都吃喝了,然後贊一聲:「好吃!」

大概錦衣玉食慣了,這一口讓小王爺感到新鮮罷了。他當時只是這般想。

小王爺登了王位后,是個極念舊情的,對他和趙偉浩極好,甚至還將他兒子和趙偉浩兒子安排到王府學堂讀書。

他有時去西都當面彙報,賞賜都是非常豐厚。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十分出色的:王爺是記著過去呢。

但趙偉浩在第一次西都大戰前,有一次,失魂落魄的過來見他。

「怎麼啦?」他大惑不解,他都闖出那樣的禍來,王爺最後都放過他了,趙偉浩一向忠心耿耿的,當了親衛隊隊長后,行事愈發謹慎,連跟他說話都會斟酌再三,會有什麼事過不了的?

「你還記得那賣小羊羔肉的老頭不?」

「記得。他家有三十畝山林草地,專門放羊,羊肉又肥又嫩。」他記得很清楚,那時他經常自己去山地上選羊。

「被抓了。」

他嚇了一跳:不會吧?

「你走後,我根據你說的,專門買他家的肉......」趙偉浩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放聲大哭,「幸好王爺最近忙,食用得不多。」

「王爺還好這口?」他大吃一驚,「那肉有問題?」

「景灝,」趙偉浩絕望的看著他,「你信不信,咱們早就被人利用了?」

他打了個冷顫:「王爺到底怎麼啦?」

趙偉浩卻只是說:「你要注意西都的細作動向,把王爺中毒的消息隱瞞了。柳景灝,你他娘的敢幹一點對不起王爺的事,我頭一個殺了你!」

柳景灝從來沒見過這把兄弟像那天一樣:臉色間沉重,言辭間若有深意,對他似警告又似提醒。

但上京那邊還是知道了,一天三封快信,追問安西王中毒后的情況,他自從那事後,一向謹慎,但架不住大魏天子的一再親筆追問,只得將趙偉浩所言的彙報上去。

趙偉浩死於第一次西都大戰時。當時趙偉浩是安西王霍昭智的親衛隊隊長,為安西王擋了冷箭,死在了戰場上。

死後,極致哀榮。安西王霍昭智親臨靈堂弔唁。

柳景灝死時,蒙上了自己的臉:「我太盲目相信李恆了。希望在九泉之下,趙偉浩和另一個王爺沒能認出我來。」

馮鳳清出來時就明白:大魏和安西府在第一次西都大戰後本有一戰,但無限期的被延後了。

那人,豈容李恆一再毒殺她的親人!

不!鳳清仔細一想,手足更是冰冷:那時李恆想毒殺的,應是她!

鳳清仰頭看著年末的天空,又已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雪。雪越下越大,覆蓋了他的頭臉,他想起了大魏宮的層層殿門,原來只是變相的囚籠!

他想起了林滄海,想起了那些信件,心中的痛愈來愈深,漸漸的,他感到了麻木,而麻木過後,竟是漠然。

她身體好轉,情緒安定下來是在半個月後。

小院里,按照魏族人的傳統,打了鞭炮,掛了燈籠,甚至廚房裡還捏了三牲年糕,好讓人祭祀先人。

據說她也一早祭祀了父母。

巫醫再三打著手勢,那圓臉侍女桑娜解釋:「她是個非常堅強的人,所以能逃過死亡。但目前你們不能刺激她,明白嗎?」

來人倚在床上,一雙清澈的眼仍然帶著些溫和的笑意,而臉上的青腫已退,只是鞭痕仍然顯目。

鳳清不敢怠慢,趕緊先上去行禮,她伸出手,虛扶了一把。

「兩位請坐。」她大大方方,自在的好似在自家庭院的房子里。

「你可想起來該稱呼你什麼了?」赫旦開著玩笑似的,「安西王還是別的?」

「隨便。」她笑意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東西,單刀直入主題,「我正想見兩位,因為我迫切想知道昭智的下落。」

「臣奉令去了西部吐羅火練兵,后又去了達威特。此事,應問六王子。」鳳清囁喏著接應了一句,實在不敢抬頭看她。

而赫旦收斂了笑:「他,自然在摩羯寺等你。」

這安西王雙眼炯炯,咄咄逼人:「你把他送回了摩羯寺?怎麼回事?他現在狀況怎樣?」

「赫旦!」她微微笑,眼神里卻是布滿冷意,「孤想起很多你的事來,心中本來就相當不爽。」

「你若是保護好昭智,孤也就作罷了。」

「什麼事?」赫旦卻偏偏問她。

「你真要聽?」她似笑非笑,「孤很後悔當初在上京選擇成全你!」

「你得感謝那次的選擇,所以現在本帥看在他的面子上,對你是鞍前馬後,無微不至!」赫旦簡直是嘶吼。

「赫旦,你心疼這一段時間的粥了。」她哈哈大笑,「孤知道,每一碗都價值不菲。」

「何止價值不菲。」赫旦氣呼呼的,「你這段時間喝下來,本帥幾乎是傾家蕩產!」

「不大好吃。」她搖頭,彷彿在故意氣赫旦,「你來了也好,吩咐一下廚房,加些芝麻,好歹香些。」

「你少挑剔!」

「赫旦,你心疼了。」她連連嘆息,「請佛容易送佛難。孤知道你身家豐厚,非吃到你破產不可。」

赫旦見了她,如同被她踩過幾腳,馬上一改溫文爾雅,氣勢洶洶起來:「有話快說,本帥忙得很。」

她若無其事,只是眯著眼,笑了一笑:「赫旦,你喜歡昭智什麼?」

赫旦失了神一般:「喜歡他什麼?說起來真是奇怪,我憐惜他。」

她陡然變色,罵:「憐惜么?難道不是你與釋康聯手,把我倆趕出安西府?」

赫旦努力辯解:「這算什麼出賣?兩軍對壘,各使其招,你在上京時就明白的。」

「這事後,你還出賣我一次!」她才不管這些,發怒了。

赫旦無奈,看她幾眼:「出賣你?你還想起什麼?有證據了再說!」

她大罵:「卑鄙無恥的小人,專暗箭傷人!」

「沒人品,沒人性,沒底線的東西,算什麼朋友!有本事戰場上見個高低,弄些下流無恥的算什麼!」

「既想斷昭智的袖,又想捅我幾刀,你以為這樣,昭智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一邊涼快去!」

赫旦覺得自己死撐著的麵皮一下子被她剝了個精光光:「霍-昭-柔!」

「小人!」她才不怕。

赫旦泄了氣,摸摸鼻子,訕訕的,不敢回嘴了。

「孤先說你是怎樣對付孤的。」她咬牙切齒,「那件事後,你還動了不少手腳。別以為你現在幫著孤,孤就會讓昭智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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