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三十八)

西都往事(三十八)

安西的天空被廝殺染成了火燒般的雲,激烈的風中吹來的都是鮮血奔流的味道。

祁山山闕。綿延不斷,廝殺中屹立不倒的是巍峨的西都城:這是進入後面富饒大地的通道。

西都被圍已近四月.雖然胡羌軍進入西都之路,是所向披靡.但胡羌統帥穆達旦,不敢輕舉妄動,而是步步為營,實打實的步步逼近。

胡羌軍中傳言第二次進攻西都這麼順利,是霍昭智在第一次西都之戰後,追趕潰退的胡羌軍到會盟古道時「受傷並不省人事」,但也有人不無膽顫的猜測霍昭智如此詭計多端,焉知這些風聲是不是又是他的計策的一部分而已。

但西都城中防守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嚴密,卻是事實。

西都城上,煉油是一桶桶的倒下,投石機還是不斷拋下大石頭,但城下的弓弩已壓住了城上的,安西軍已擋不住勇猛的胡羌人爬上城牆。安西大營里因反對霍襲古父子眾,被霍襲古想法調往他地的很多,城內兵力不足,西部援軍又被切斷的西都,能戰鬥的人是愈來愈少了,安西軍的疲態已很明顯,鬥志開始渙散,進城已是近在眉睫的事。

突然,城上一陣歡呼聲響徹雲霄:「王爺!王爺來了!」

馮鳳清恰好被一個爬上城牆的胡羌人偷襲背部,被安西王霍昭智在遠處挺身,一箭射殺了。

鳳清一把砍下胡羌人的頭,「咕嚕嚕」的在地上轉了一個圈,一雙灰色的深目掙得大大的,他厭惡的一腳將頭踢到城牆下。

「孤剛才要是反應慢一點,你現在已經倒在這裡了。」安西王冷峻的看著馮鳳清。

馮鳳清不敢抬頭,立時跪地,應了聲:「卑職下去就認罰。」

安西王見胡羌人呼號著像野獸般漫過城牆上的路,前面最快的一隊袒胸露乳,鋼刀在烈日下閃閃發光。便沖領頭的幾個露出白齒,陰厲的一笑,立時搭弓,猛射幾箭,隨後立在城頭高處,指揮防守。

膽氣猛增,氣勢貫虹的安西軍一下子將爬上城牆的胡羌人斬殺乾淨。

安西王霍昭智在簇擁下走向城牆口,那張無法冒充的臉,仍然高貴冷傲,睥睨著腳下的胡羌軍,儘是不屑。

胡羌軍馬上暫停了進攻。

趁著這空隙,這安西王讓人敲響西都城集合的鐘,聲聲響徹雲霄的鐘聲喚來了恐慌無措的人們,在城牆上對著不斷集中的安西軍將領士卒和西都人們,進行鼓動:

「安西軍的兄弟們!胡羌禽獸,當初上京被破,幾乎空城,婦女老幼,淪為人肉,壯年男子,賣為奴隸,為了家人,為了父老鄉親,為了安西,戰至最後!」

「拿起弓箭!抓牢盾牌!握緊長槍!戴好頭盔!拔出刀劍!拋卻恐懼!記住:我等與安西府同在!」

「敵人死,我等生!」

「所有的安西人,拿起劍!準備戰鬥!孤不是以安西王之尊來令爾等,而是以手足的名義請求諸位,為了自由,戰至最後!」

「我等站著生,看著敵人跪著死去!」

「孤命令各地的所有安西軍和安西人,立時投入戰鬥,絞殺胡羌!讓所有敢繼續作戰的敵人死在安西府!」

「安西軍無所畏懼!」

「安西軍無所畏懼!」

「安西人戰至最後!」

「安西人戰至最後!」

首先是安西王的聲音,再是親衛們的聲音,到最後城牆上下一齊狂吼,天地震動,白雲彷彿停滯,城外的胡羌軍聽見如山倒海的吼聲,呆若木雞。

安西軍馬上重新投入戰鬥,城下的百姓開始被安排有序的搬運戰鬥武器。

安西王一來就扣了胡羌人屎盆子,但滿城幾乎無人不信他的話。《魏史》明文記載:閔皇末年,五胡破上京,以人為糧,稱為「兩腿羊」。婦女幼孩,反接鬻於市,謂之菜人。胡羌屠買去,如羊豕宰之。

當時攻入上京的,是西部及北部的幾個民族,但胡羌族剛從茹毛飲血中出來,看到如此繁華之地,自然會更興奮,也破壞得最得力。

據當時逃出上京的人四處宣揚說:胡羌人不帶軍糧,抓了無數的女子充當「兩腿羊」,晚上jianyin,白天宰殺充當食物。抓到的男子,最好的結局是賣為奴隸,體弱的殺了腌掉成肉乾。

曾人口二十萬的上京,在收復后,空無人煙。永惠帝收復上京后,遷入大量的南方的百姓,才重新興旺起來。

胡羌軍的殘暴的聲名是傳遍整個大陸。

赫突吐和赫旦先後擔任胡羌軍主帥后,曾嚴令不得屠殺百姓,並將食人族高山羯趕出軍隊,胡羌軍的名聲倒是改觀了不少,但怎抵得上安西王剛才的一番氣勢壯烈的鼓動性話語。

守住家園的渴望,以及恐懼都讓人產生了無窮的力量。

疲憊不堪但重新振奮了精神的安西軍,扶著傷員作戰的百姓,城下忙碌,拼盡全力運送武器的老幼婦女,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

安西王半跪在傷員中,親自為一個滿臉鬍鬚的大個子包紮:全身血跡斑斑,整支手臂全被斧頭劈下了.

他看了看大個子的臉色,就知道:這人不行了.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大個子神智已經不清,聽到問話,勉強睜開眼睛.

"是王爺啊,我十五歲戰亂從征,跟了安西軍三十年了。老家早斷了消息,大概死絕了......"

"小的姜奎早已把安西當做家了......"大個子安慰血紅了眼的她.

「小的是老王爺帶出來的。一刀一劍的教......老王爺跟小的同齡……剛開始時,安西都是荒地……老王爺……是百姓心中的安世英雄,可惜了......"

安西軍里的將士大都都是跟著霍家三代人一刀一箭的拼出來的,在安西各自有了富貴,有了溫飽。老安西王霍真待人真誠豪爽,長期駐紮安西大營,視普通的士兵都如手足,西域每有東西過來:就是一胡瓜,他也會與周圍人分享。安西軍上下是無人不敬他。

即使是《魏史》,對安西府頗有微詞,在霍真死後也嘆曰:真乃霍震霆第二子,永和帝時執掌安西府。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於時有「安西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死後一軍皆哭,百姓得知,無不如喪考妣。

「家裡還有什麼人?」他握住大個子的唯一的一隻手。

大個子的眼神逐漸渙散,卻反握他的手不放。

"你放心."他在大個子的耳邊輕聲說。

笑意浮上大個子血跡交橫的臉,繼而停滯。安西王合上大個子的眼睛。

隨即吩咐鳳清:「去記一下他的名字,將他身後事都安排了,再跟孤說一聲。」

已是黑夜,對面黑漆漆的地方,胡羌人無數的旗幟在夜風中飄舞,羌人日夜作戰,沒有停下腳步。

漫天星斗,籠蓋著四野,如同安西的每個夜晚一樣。

但西都城牆上,「戰到最後!」的呼聲驚天動地,所有的西都人都彷彿重新充了血,振奮精神,都拿起了武器。

幾乎所有的西都將領都集合在城牆上了,安西王下了命令:退五步者,就地免職!十步者,斬!

一夜的爭奪,安西王親自操弓,射倒了胡羌人愈來愈近的正中的大旗,贏得了一片排山倒海的喝彩聲。戰鬥又重新開始,這安西王握著彎刀,親自站在城牆上督戰,差點被羌人的弩箭射中。

一箭猛地射向城樓中間,在旁合同指揮的馬騰在後面猛地撲倒了安西王。

弩箭插過額頭,這安西王眼前瞬時被血模糊,有人上前剛想替他包紮,被霍昭智一腳踢開:「孤自有手,守城去!」

黎明時,羌人的進攻開始疲軟。

太陽迅猛上了山頭,城上開始輪班用食,將士們疲憊不堪的東倒西歪的倚在城牆一角,但城牆的一角,圍著包紮了頭的安西王的一批將領開始鎮定了下來。

黃塵漫天,轟隆隆、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似有無數兵馬從遠方行來.穆達旦見到了噩夢般的人出現,也是急需外助,穩住開始慌亂的軍心。

大地震動。萬鳥齊飛,群獸慌亂四處奔跑。唯有屹立在兩山之間的西都,巍然不動。守衛著它的人仍一臉凝重,一動不動,看著遠方,等待著命令。

胡羌人陣隊中間出現一隊穿著黑甲,帶著黑盔的騎兵,馬上都罩著鐵甲,在七月的驕陽下熠熠發光。

重甲在身的霍襲古和霍修明兩人,馬上一臉凝重,臉上的驚慌頓現:「王爺!」

「是鐵甲軍,老胡羌王的家當來了。」胡副將一張老臉皺紋密布,溝壑縱橫。

胡羌兵的鐵甲軍是屬於老胡羌王直接指揮。它縱橫西部,所向披靡。鐵甲軍充當前鋒,一般箭弩根本對他們造不成傷害。但鐵甲軍作戰,軍需供給是一項巨大的開支,一般情況下羌王是不會動這支軍隊的。

胡羌軍作戰,擅長於平原野戰,騎兵在前,速度奇快,鐵甲軍更是重兵,掩護士卒攻城,幾乎是攻無不克。

「鐵甲軍也有缺點,在大面積的平原上作戰佔據優勢,但在狹小的山地——笨重的裝備只會成為累贅。」安西王連連搖頭,對著馬騰長嘆,「前車之鑒,後車之師也。達達木急於復仇,仗著兵眾,連這點都顧不上了。」

「兩邊山地的堡壘都被遺棄,」蔣武建不無痛苦的說,「否則就是擋上一擋,達達木也不會這麼快就到西都。」

這是在變相告霍襲古的狀了。

霍襲古作為北庭大將軍霍修明的長子,往常都在草原與沙漠中作戰,來到西都,急於標異立新,任何事都用力過猛了。

這安西王霍昭智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只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點兵!」聲音已是嘶啞。

身邊的馬騰面沉如水,將手中的紙張一伸展,「樊榮、馮參將、呂文煥、霍襲古、胡副將聽令!」

安西軍所有的營隊全部出動,親衛營被安排迎面直對胡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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