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歸人(二十三)

風雪歸人(二十三)

沒人再敢吭聲。朝廷里關於安西王霍昭智的驚濤駭浪足以淹沒任何人和任何家族,原上京臣僚與西部來臣態度分明,弄不好,就會引發滔天之變,誰敢火上澆油,肯定會被聖上滅掉。

李翔飛聽說上京的朝廷之爭后,馬上在心中「呸」了一聲:沒有安西王霍昭智,只怕這些夸夸其談的非被腌成肉乾了不可。

這些人,當初都應該被攻進上京的胡羌人堵了,抓了,成了「兩腿羊」,死絕了,大魏才會有希望。

上京被圍,太上皇永和帝堅持到最後都沒離開,皇室子孫也是血誓上陣,除五皇子李燁被虜外,皇室子弟,幾乎蕩然無存。

即使是最心愛的兒子李燁,太上皇也回復胡羌人:「大魏子孫無苟且偷生者!」

逼其自盡殉國。隨即宣布自己退位,讓先太子嫡子李恆在靈州登基,這樣即使城破,太上皇自己被虜,對於胡羌來說,也是意義不大了。

太上皇永和帝算是個有血性的皇帝,只是時運都不濟罷了。

大魏朝就像有識之臣令狐簡在一次朝會上悲憤所言:今日大魏,邊疆之搶攘已甚,臣僚之黨局已成,草野之物力已耗,國家之法令已壞。內外大臣救過不給,人懷規利自全之心。譬一人之身,元氣羸然,疽毒併發,厥症固已甚危,而醫則良否錯進,劑則寒熱互投,故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矣!

其實也不能指責永和帝不是「良醫」,永和帝屬於勤政的皇帝,據稱其人雞鳴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勞成疾,宮中從無宴樂之事。臨朝也常浩嘆,慨然思得非常之材,但對於大魏傾頹之勢,實力不從心。

永和帝接受其父親永惠帝時,簡直是一爛攤子:大魏朝除藩鎮勢大,朝廷內陳家掌權,各臣僚朋黨成災,門戶糾紛不已。兵荒四告,流寇蔓延,常焦頭爛額。

上京百年家族當然也有可歌可泣者。其中以工部老尚書馬正清一家最為慘烈:馬老爺子帶著子孫,都戰死在上京城下。

但官員中,更多的是貪生怕死之輩,兩次讓人兵臨上京,就是最好的證明。

閔皇時,上京被五胡攻破,其中胡羌最為兇狠,二十萬的都城,曾被屠空無一人,可短短几年,馬上又紅塵萬丈,跟這些人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第二次胡羌兵臨京都,上京很多官員竟紛紛掛職,帶著家眷擅自出逃,一時百姓大亂,如果不是永和帝率皇子皇孫皆上城牆,恐怕敵軍未至,而關門已失了。

連胡羌主帥赫突吐也評價:「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

李翔飛打心眼裡看不起這些人:這些小娘養的懂什麼!這霍昭智乃千古一將!論打殲滅戰,千載之下,無人出其右。

只怕千年後的史書,只知安西王霍昭智,不知大魏君王。

李翔飛身處金城,喜讀兵書,浸淫戰事多年,平時最崇拜的就是史上那些戰神。

他曾對安西府的世子霍昭武,即永貞帝李恆的戰事非常感興趣,但霍昭智一出,別人都不算什麼了。

他很佩服眼前的少年郎:天下能以五萬兵力對抗三十多萬羌軍的,恐怕只有此人。

安西府王爺霍真總共有嫡子女三人:長子霍昭武早夭,后永貞帝李恆代其名養在霍真膝下。霍昭智是霍真的第二個嫡子,霍昭智的孿生姐姐霍昭柔,就是大魏宮中有名的「皇貴妃」。

霍真的庶子女不詳,這也看出,霍真傾力培養的是此三人,其他人連露面的機會都沒有。此三人都是那美冠天下的沈婉約所生。有小道消息稱,聖上到了上京,對美貌無雙的霍真之女霍昭柔念念不忘,為她空著后位不娶。后好不容易接到上京,這安西郡主命格八字又太弱,只得封了「皇貴妃」,以後禮隆重大婚。據宗室內部傳言,即使這皇貴妃至今無孕,聖上仍專寵一人,惹得太皇太后常將宗室老王妃們叫去,落淚哭訴。

後宮與前廷是息息相關。

永和帝中後期時,寵愛寧淑妃,朝廷分成以陳家為首擁立三皇子李玄一派,和寧、白兩家擁立五皇子李燁一派,雙方鬥法厲害,士大夫黨附兩派,好惡已不關於朝廷本身利益,沒幾個超脫自立於外的。永和帝被架在半空,朝令不出金鑾殿,是經常的事。

只是當今聖上的床上事能明白著管嗎?當今聖上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自己憑安西軍之力登基,與上京的這些根枝盤繞的高官貴族並無關係。這些人,不是跟當年先太子之死有關聯,就是跟掌權多年的陳家有關係,碰到這樣一個殺伐決斷偏登基一年多了還不動聲色的永貞帝,心中惴惴,逮著霍昭智來聯合試探底細深淺,也是正常。

李翔飛心中有數:其實,關於聖上和安西王霍昭智不是沒有想象力豐富的空穴之風。甚至有傳言,老安西王霍真以這小聖上八歲的小兒子為要挾,一度逼著聖上尊他為太上皇。

這當然是謠言,用腦子想想就明白:霍昭智那時已是安西王,是霍真活著的唯一嫡子。老安西王霍真除非是瘋了,才會有此語。

不過聖上對安西王霍昭智勝似手足,也是事實。兩次西都之戰,皆出兵隴右,雖說是為了奪回這軍事要道,也不無相助之意。

眼前這處在輿論漩渦中心的少年,氣勢凌厲,長得——像傳說中的霍家人。只是安西王霍昭智的美貌,無人敢抬頭多欣賞片刻。

李翔飛終見一直渴望能見一眼之人,笑得每個褶子都開花了,趕緊上前行禮:「王爺!」

李翔飛親自領路,一路上言行恭敬,渴望能給這心中的少年戰神留一個好印象。

他很想和這少年套一下近乎,可這少年彷彿是冰雕做的,一動不動,一聲不吱。他知道對方不耐煩理他,也知趣的閉上了嘴。

他心中幽幽的嘆一口氣:總歸相差太大,對方是不會將他李翔飛放在眼裡的。

請過來當然還得等著,聖上在裡面並沒有宣人。李翔飛親自陪霍昭智等著,可他捨不得走,他只想告訴這少年一聲:老夫生平本本沒佩服過人,唯獨佩服王爺。

但總不好意思對一個少年郎說這樣的話。還是只得在肚內咕磨著,一次又一次,最終還是沒有出口。

李翔飛捨不得離開,一直陪著這安西王等待接見,等了一個時辰,裡面毫無聲響。

時值八月末,雖說天氣已不如前半個月那樣炎熱,但曬久了,總是有些不舒服的,霍昭智終於蹙起了眉頭。

李翔飛見他如此,怔了一下,大出意料: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戰神的行為,缺了點淡定。

李翔飛心中極不淡定了:安西王霍昭智此人應是完美無缺,豈能有任何瑕疵!

侍立在門外的程公公不時的偷覷了一下霍昭智,此時見狀,趕緊下了台階畢恭畢敬的招呼:

「王爺,到廊下等吧,聖上不會怪罪的。」

霍昭智抬腳上來了。他對一直笑容可掬的程富國視而不見,只管轉頭看一棵已結了果子的石榴樹,眯起了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左相沈潯出來了,聽說此人昨晚剛送來一批需要緊急處理的奏摺,看樣子聖上早起來了。

李翔飛看了還對著逐漸有了紅意的石榴樹不動的安西王霍昭智一眼,心中頗為擔憂:聖上明顯對這安西王有看法了。

他自己就趕緊迎上去,熱情招呼。

「沈相,辛苦了。」

此人可是當今聖上身邊第一紅人,年少就憑聰慧出名。

據說閔皇曾召見過七歲的沈潯,以圍棋為題,試其才氣:「方若棋盤,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

七歲的沈潯稍假思索,立即應對:「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

閔皇聽見沈潯的應答詩句,讚嘆不已,稱之為「天縱奇才」,后二十歲即被閔皇親點為狀元,只是此人好道尋仙,不久就掛職而去。

今日李翔飛一見沈潯,果然丰姿英偉,相貌清奇,與傳說無異,連臉上的皺紋,也是特別的清爽。

霍昭智總算也轉過頭,眯著的眼一睜。

「左相!」聲音嘶啞,不高不低的喚了一聲。

沈潯愣了一下,彷彿沒料到這外甥還會向他打招呼一樣,居然躊躇了一會兒,站在那裡一時間沒有答應雙方,看得李翔飛膽戰心驚時,那張千年不變的臉上露出笑容,撇下他,走了過去。

「王爺!」

沈潯行禮,頗為恭敬:「身體可好?早膳用了沒?」

「腿都站麻了,人都餓得暈頭轉向了,麻煩左相給孤通報一下。」霍昭智的臉拉了下來,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李翔飛的眼皮跳了一下又一下:這是講給裡面的皇上聽的!這安西王的架子老大!

可心內一想,安西王霍昭智還真有資格這樣。

沈潯的臉上遲疑了一下,此人喜歡穿寬袖玄衣,總是深思的樣子,當下衣袖一揮,表情馬上回復原樣,一個字也沒吐,轉身又進了房。

這舅舅與外甥,外貌上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讓他好好想想,都幹了什麼!」房裡傳出的是聖上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怒氣,「簡直是沒把朕放在眼裡!」

沈潯大概在勸說:總該是親外甥,美言幾句,也算是不過分。

「他說話能算數嗎?每次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把朕賣了。干起事來,他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聖上大概氣得不輕:「白眼狼!」

門外的霍昭智聽著裡面的數落,臉色照樣蒼白無血色,但是程富國一瞥他的臉色,就擔心的問:「王爺,老奴給你拿個墊子,先在美人靠上倚一下?」

裡面沒聲響了。永貞帝李恆一扔奏摺,雙眼閉上了。

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按捺不住怒火:「別人的話,他倒是聽一句信一句。朕的話,他從不放在心上,朕帶大他,他倒是處處手肘往外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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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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