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依依(十六)
她想,畢竟大中還是年少,不知女人的好。總有一天,她會暖回他的心。
她摸摸肚子,很是自信。因為大中知道她有孕了,也是欣喜的,抱著她說了不少的好話。
柴米油鹽醬醋茶,兩人一起過日子,她有滋有味的伺候著大中,看著自己的肚子慢慢大起來,總算知道了有滋味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她生下了孩子,大中一改往日的疏懶,對她是百般照顧。
可惜大中還是豪門貴胄。並且還出身將門,過不了長久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我必須出去。這也是為了保護你母子三人。一旦城破,無人能生存。」
「以前對不起你,你別放在心上。」大中抱著兩個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說,「你是個好女人。只要我活著,定會護著你,沒人敢再欺負你。」
她滿足的想:這樣的夫君,大概就是沈側妃口中的「良人」吧。
大中最後一次出去前,跟她說了半夜的話。他一臉輕鬆,彷彿卸下了無數的心事,對著她憨厚的一笑:「看好兩個孩子。王爺說了,咱們的兒子就是他的兒子。」
只是這一次,原來就是永別。
她總算了解了自己的夫君:原來他還是一個如此重情重義頂天立地的英雄。
大中說,他見到沈側妃派來的嬤嬤,才知道沈家當初將沈婉約嫁給霍真,本就是場陰謀。
佳人將軍,相遇於荷池,一見鍾情,再見定情,追到淮南,山盟海誓。這一切的背後,是早已安排好的,並且還有沈婉約的百般不樂意。
沈潯、沈婉語、沈婉約其實並不是同母所生。沈潯才出自沈靈冰的正室,沈婉語出自一個婢女,婉語出生后成為姬妾,並沈靈冰對她失去興趣后,還成了伺候客人的姬妾。而沈婉約的身份最神秘,她的母親從沒出現過,但沈婉約的生辰時帶來的禮物,皆價值不菲,而沈靈冰對沈婉約也是百般呵護,與婉語自小參加訓練不同,婉約的生活就是豪門大戶的姑娘的標準樣式。
說也奇怪,沈婉語對這同父不同命的小妹怎麼也產生不了嫉恨。沈婉約是個很善良大度的人,雖然最小,可打小就對沈婉語十分照顧,自己手中的珠寶首飾總是拿來與沈婉語共享,沈婉語手頭寬裕些,倒也有了幾個身邊可用的人,可惜最後還是讓父兄拔了。
不樂意嫁給霍真的沈婉約還是認命去了安西府,成為安西王府中言笑晏晏的王妃。與沈婉語不同,一開始,沈婉約就不受沈家的控制,直到她生下了長子霍昭武,霍昭武被沈潯帶走後,才開始聽話起來。
七年後,一開始就取代了沈婉語的女兒的霍昭武已治好了胎裡帶來的病,成為景王府的「世子」景美,沈婉約死脈被沈家握在手,才完全受控於沈家。
「沈潯到底對婉約做了什麼,而想利用安西府達到什麼目的,我完全不知。只知婉約的死,肯定不是被妾室誣陷而死那麼簡單。」
這一切,只因為這裡面的一節脫節了:負責訓練的蘇刺史偷偷的留下了其中一個「死去」的女孩。而這後來的五姨娘利用了漫長的歲月,偷出了一顆可控制毒性三年的解藥。
「他們的毒術和醫術都非常高明。毒性發作一旦沒有解藥,如同萬蟲噬心而死,慘不忍睹,沒有人會想到反抗。有些人的解藥必須一月一服,有人一年一服,而側妃是幾個少數的只需兩年一服的人,平時沒有任何癥狀。沈潯和沈靈冰屬於下毒和醫藥的高手,側妃嫁入景王府前,景王妃也生過兩個女兒,側妃進王府後,就沒有再懷孕。其他姬妾也是一樣。後來,霍昭武來了,景王府包括側妃在內,再無孩子出生。」
「景王爺根本不知側妃遲昭武出生兩個多月的孩子被人掉包過,因為沈潯治好了他唯一兒子的病,一直是感激涕零,對沈家言聽計從。」
一個月前,沈側妃回娘家探親,見到了一個胡人,容貌與沈靈冰相像,經常與沈潯他們在一起不知商議些什麼。沈側妃便上了心,讓自己伺候胡人的親娘想法去偷聽了點滴。
「隱隱約約聽見霍昭智、會蒙山等詞,還說是必死無疑,不知是指誰。」
這沈側妃對安西王霍昭智只有一個要求:找回她的女兒。
「四年時間,如能找回小郡主,讓側妃看上一眼,側妃說自己就知足了。」
可惜霍昭智並不能躲開會蒙山上的災難,否則憑著霍昭智的能力,應不是難事。
沈側妃最終把女兒的命運壓在了聲名鵲起的安西王霍昭智身上,這把壓得准,可惜也不準。
大中趕過去時,天地白蒙蒙的一片,會蒙山上白霧覆蓋。令大中吃驚的是:會蒙山的北山下不見任何人影,唯有會盟牧場的戰馬在白霧中悠閑的吃著草。
大中找到了一個牧馬的士卒,在他的指點下直上半山腰:赫旦這廝真不是人,居然會背叛王爺,將會盟古道指點給胡羌軍,讓胡羌軍沿著密道撤退到隴右。
白蒙蒙的山中,大中愈來愈覺得不對頭:這山中太安靜了——安西王率著輕騎追趕,後繼軍隊怎麼還沒趕到!
大中居然看到了白霧中隱隱約約的都是胡羌軍的旗幟!本已潰敗的胡羌的軍隊趁著厚重的白霧,返回來在包抄王爺的輕騎!
這是怎麼啦!難道胡羌的軍隊未卜先知,知道今日山中有大霧,就提前布好局,包抄安西軍?
他過來時對沈婉語的人半信半疑,現在終於覺得一切都不對頭了。
他滾下馬來,在地上匍匐前進,仗著熟悉環境,繞過了胡羌的人馬,到了實際已被圍的大營中。
「大中,你回來了!」鳳清大概已得知他另有任務出去了,「有沒有看到霍修明父子率領的軍隊?他們本待命圍包潰退的胡羌軍,誰知胡羌軍退到山上了,王爺率輕騎昨天就趕到了,沒辦法只得等著,等得心急,大伙兒都在發火了。」
大中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敢相信霍真會如此絕情,但事情確實是這樣了。
「王爺在哪裡?」大中只是扯著鳳清的衣領拚命問。
「那邊,是一個人。」鳳清指著白霧中的懸崖,低聲道,「王爺今日情緒有些不對,不准我們過去。」
「快叫人!」大中放開鳳清,趕緊往懸崖邊跑去,邊跑邊呼喚著提醒:「王爺,我是大中!」
鳳清也明白了,趕緊回頭召集人手。
「大中,快過來幫忙!」是初月的聲音,「王爺被襲擊了。」
後腦血淋淋的霍昭智就這樣在懸崖邊被初月拉上,大中剛接過來,這小王爺的師傅就一下子不見了。
「大中在兩個月後才回來,一隻腳已經瘸了。我知道,他努力與我過日子,可他人,已死在了會蒙山上。」
「他在最後一次與我告別前說了這一切,並且還告訴我一件事情。」
「他把我接到小院前,老王爺叫了他去跟一個人對質,他昏了頭,竟把王爺送口信給會盟山南的事說出來了。」
霍真當場氣得暈了過去,醒來后大罵:「孤就奇怪,李恆怎麼可能會對他下手,還在猜測是否是永和帝作了手腳。原來一切都是他在演戲!」
「讓那孽障滾回來,孤要看他怎麼說!」
「老王爺!老王爺,快醒醒!」
「畜生,也不想想自己的母妃為了他兩個活下去,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居然敢幹出這等不要臉的事,私奔嫁人,如此不知廉恥,李恆要是知道,非撤了攻打隴右的兵馬不可!」
「樊榮!」霍真高聲叫外面的人。
「在。」
「城內戰役結束了沒有?去拿那孽障回來!」
「老王爺息怒。老王爺指的是王爺嗎?王爺今非昔比,現今已是軍、政都握在手中了,樊榮豈敢拿下他,又怎麼拿下他?」
「大中,你先出去吧。」霍真終於鎮定下來,示意胡大中退下。
蘇蘇仰頭,看著這安西王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掉下來,慌了,趕緊起身,遞給他一方手絹。
「大中說,王爺讓他帶的是一塊玉佩,他冒充王爺出去,帶上虎頭面具前,將玉佩重新繫到王爺的衣角了。」
「王爺讓大中帶給那人的話是:再等五日,定會回來。」
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哭得雙肩顫動,好似有無數的委屈,可這委屈又似無法發泄。隨後抓住自己的胸口,緊緊抿住自己的嘴角,可嗚咽聲還是抑制不住。
彷彿心底里,這痛苦和絕望一直就在,只是不知如何發泄出來。
蘇蘇又跪在了地上,不敢相勸,也終於明白大中從會蒙山歸來時,為什麼會死氣沉沉,彷彿已是死人。而臨死之前,又為何那麼輕鬆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站起扶起蘇蘇。
「大中始終是孤最好的兄弟。他一次代孤去死,一次為全安西府百姓獻身,嫂夫人和兩個孩子,應以他為傲。」
「這些話,希望再不會有人知道。」
蘇蘇叩頭:「妾身代夫君謝王爺最後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