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四十四)

上京煙雲(四十四)

白俊峰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曾稱自己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之徒」,見識頗廣,四人談笑風生,甚是融洽。

隨後這兩人被王府總管霍寬頻路,引進重重後堂,見人一面。

李玄一路朝佛堂行去,對釋康的佛教西行計劃十分感興趣,詢問了詳細情況。

「胡人多愚昧之教。胡羌的高山羯人,當年在上京,殺人如麻,食人血肉,除民風落後,生性殘忍外,與當時高山羯人篤信巫教有關。」

高山羯人世代居住在聖城達威特的北部的高山,是胡羌中最早接受巫教的民族。當時巫神也隨著高山羯人進上京,起著鼓舞士氣的作用,所以大魏人對胡羌和巫教是恨之入骨。

「有宗室子弟被抓去生祭,后逃出生天。據說巫神貌如神人,亦男亦女,常雌雄變化,生相亦胡亦魏,通各國語言,極富煽動力,所到之處,胡羌人皆狂熱無比,此人對上京恨之入骨,話里語間,大有滅殺了所有上京人之意。當時上京官宦人家,無論上下,被抓后一律成為『兩腿羊』。來不及逃出的宗室皇家子弟,更是受辱后被生祭,罪行真是令人髮指。」

「逃出的那人說,當時被生祭前,此人卻上香告祭祖宗,儀式全是魏人之為,故懷疑此人的祖先應是魏人,並與大魏皇室有刻骨的仇恨。」

李玄停住了腳步。

他與他們兩人在陽光下看到那人在陪伴下款款而來:櫻花色的少女衣裳,低垂髮髻,肌膚嬌嫩似雪,晶瑩剔透,五官極致精美,——居然不是他安排的替身!

李玄的眼在陽光下眯了起來,目光犀利的掃過了被簇擁著過來的人的手腕。

他暗暗叫苦:昭智的手腕處居然也包紮了白布。

霍寬趕緊上前幾步拜見,同時算是提醒:「郡主,上京有幾位貴客過來參觀摩羯寺。」

李玄禮數周全,也上前主動寒暄:「在下李玄。郡主的手受傷了?」

昭智看了李玄一眼,馬上低垂了頭下來,半伏在旁邊黃嬤嬤的懷裡,並不抬頭,也不發一聲,隨著人進了佛堂。

他只得含笑解釋:「自幼清修,性格內向得很,殿下見諒。」

李玄並不失禮,仍是拿過了一枝香,進去為安西王妃沈婉約上香。他知趣的拿了一支香去前面香案上點著,示意一下垂手侍候的霍寬,自己去了外面,四處朝拜了一下。

李玄不久就出來,面上含笑,看樣子非常滿意,詢問:「郡主今年芳齡十二?」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是自嘲:「是玄早出生了幾年,望郡主不要嫌棄。」

白俊峰等人皆大笑,打趣:「這就是緣分,上天都擋不住的。」

范正私下的臉色並不好,這安西府的左相併不隱瞞:「小王爺已經知道了,特意吩咐過范某。范某本以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誰知竟會這樣。」

黃嬤嬤又叫苦連天:「世子,他硬要過來看一看,我攔不住。」

「他已是知錯了。三皇子問了幾句,他一言不發,只是躲到我後面,想必三皇子不會感興趣。」

「他的右手腕是怎麼回事?」他真是有點氣急敗壞,不感興趣?李玄感興趣得很。

「世子還不知道?他什麼都模仿郡主的。前幾日,郡主前來看望,他見郡主手上纏著白布,非要也繞上一條。」

他只得嘆息不已:「他看熱鬧倒沒關係,接下去我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見人只不過是個小插曲,重要的是會談。

會談結束時,已是深夜,李玄對范正公然提出的「殿下登位后,請允許安西府稱臣納貢」的要求明顯有所猶豫,雙方見天色已遲,便決定明日再談。

和談最後還是沒有談成,李玄回到上京,婚事之論自然擱淺了,他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直到朕到上京后,對李玄之死大惑不解,找到了李玄的一個貼身侍衛,才知道了那天下半夜發生的事情。」

「在這之前,你曾和李玄見過面。」

當時,她托著右手腕偷偷摸摸的回來時,他正等得怒火中燒:一回西都就作怪,他已好幾次動手教訓了。

天天在外面鬼混,成何體統!

霍真也知道了,叫他過去,話里語間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他不客氣:「他根本不聽兒臣的話,非常逆反。這事兒要問父王。」

霍真一下子語塞,頹然坐在那裡,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回來了?」他看到她,居然打了個招呼。

她倒也在拉長的尾音中聽出了幾分嘲諷:你還知道回來啊?

嚇得一副魂也飛魄也散的樣子,讓他又氣又憐。

只是她的臉色相當很難看,蒼白得驚人。他仔細的看了一眼她,臉色也變了。

他躍身而過大案,一把托住了人。

眼淚下來了:「疼!」

他也知道,懷中的人每每哭天搶地,不無裝的成分:一半是——嚇唬他的!

她小時候,每日回來時就是一通眼淚。

他很煩。但煩歸煩,總不能把她踢出去,也不敢踢出去,還得哄著,還得哄好。

晚上他往往抱著她暴走,企圖讓她入睡:一圈又一圈,把她緊緊扣在胸前,直到她覺得安全舒適。

冬天被窩暖,她自然不願早起,與那幫身強力壯的虎狼之徒在蒙蒙亮的山腳下飛奔亂竄,就每每在快到時間時猛地醒來,摟住他的頭,哭哭啼啼。

她哭了幾次后,他只得找來鄭源:「昭智的身體並不是很好,年紀又比同窗們小得多,讓他睡足,對他好些。」

於是她賴床的功夫一天比一天好。往往那批少年從山腳下回來時,她還在呼呼大睡。獨有這一哭招,對他練得爐火純青。

後來胡中鋒和初月看不下去了,強令她準時起來,才作罷。

其實開頭,在少年營里,那幫少年一直沒把她放在眼裡,相反,他們集體鄙視她。只不過礙於霍真與他,誰也不敢碰她一下罷了。這也是正常的.他們都比她大,身體都比她壯.在軍營,這些很重要.

她不願與他們一起訓練,卻在胡副將講解軍事布防,營陣變化時脫穎而出,比任何一個孩子都坐得住.比任何一個都細心好學.

胡副將經常被問倒,於是稟告了霍真,霍真親自上陣指點了一段時間,換上了馬騰。

這時的她,才在與馬騰不斷作對中,贏得了這批紈絝的一致尊重。

所以,少年的情誼,有時非常古怪。她成為這批人的核心人物,卻是此時的霍真最頭疼的問題。

她這回卻不是裝的,一會兒就淚水縱橫了一臉。

他見狀不妙,連聲讓人喚醫令過來,等醫令被火速喚了過來,他已經在查她的手了,從手腕到手臂,從左手到右手。

「右手腕韌帶扭傷了!」他臉色陰沉,心中愈發氣得厲害。

醫令見狀,趕緊跑去拿葯。

他親手給她上藥包紮。

「忍著點。」又罵她:「你去那裡幹什麼!瞎胡鬧!」

林昇遠都已經向他彙報過了,說安西軍突然襲擊檢查雲天閣時,她正幫著人跳牆逃走。看樣子就是那時扭傷了。

「看蘇蘇。大哥不是在獻俘宴會上看過她?那舞跳得極xiaohun。」她吸著鼻子。

他忍不住怒罵:「你去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再這樣不顧身份的胡鬧,打斷你的腿!」

「他們給我接風,不好意思不去。」

她的手就變成浴蘭節的「角黍」,被包裹得嚴嚴實實。

罵歸罵,他讓人端來熱水,細細的幫她擦去滿臉的冷汗:「怎麼回事?」

她「嗚嗚」的哭:「那個混蛋,別落到我手裡,否則我打斷他的腿!」

原來她主動幫一陌生人逃跑,那人被她托起,抓住牆頭,就躍出去,將手腕受傷的她一把撇了。

他又氣又笑:「你怎麼就知道他沒幾下身手?」

「人都快追到了,他還傻愣在牆下,我才幫他一把。」

她一看錦玉端來了一香膏,急了:「我不擦這些。」

她巴不得自己的皮膚粗糙點,好顯得男人味些。他才不管這腦袋裡想些什麼,一把打下她阻攔的手,只管細細幫她擦好。

這肌膚,好似是天生的晶瑩白皙,不同於他人。他不由自主的捧著看了幾下。

「別看了,霍家祖上有胡人的血統。」她連打幾個呵欠,「曾祖就是個打鐵的,曾娶了一個突厥人。」

他笑笑:「又胡扯了,這突厥人根本沒生育過。」

「哥哥,想睡覺。」她大概痛感稍微去,睡意就上來了。

「睡吧。反正別人給你換藥,我也不放心.」

半夜中,她迷迷糊糊中叫了聲「大哥」,他趕緊應了。

「燒成這樣,竟不吭一聲。」他有點心疼,摸著她的頭髮,聲音都有點發顫。

她笑笑,被他餵了葯,又迷迷糊糊睡去:她果然已不是那個哭泣的她,皮肉之痛已渾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口很疼,總歸他沒護好她,才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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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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