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有光照在臉上。雲鶴心勉強睜開眼，又因為光斑晃動不由抬手遮擋了一下。卻是太陽初升，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了滿屋。

他直起身。面前是一台筆記本電腦，因為長時間無人操作進入了待機狀態。他習慣性挪動了一下滑鼠，三維屏保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複雜的excel表格，滿滿的數字看的人頭暈目眩眼花繚亂。

按了按太陽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幾乎能聽到骨頭髮出了咯咯聲。他下意識咒罵了一句自家龜毛又嚴厲的更年期主管，每到月底就通宵趕工，一不小心就容易睡死在電腦前。

脖頸因為睡姿問題酸的厲害，他一邊揉着自己的脖子一邊往廚房去煮咖啡，結果因為看不清路差點被丟在地上的雜物絆了一跤。他堪堪穩住身子，才意識到竟然忘記戴眼鏡了。

不對啊。他的視力從升初中開始就不太好，眼鏡幾乎是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東西了。尤其是這副眼鏡，是他剛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時祖母贈送的，向來他每天睜開雙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取眼鏡。

這還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忘記戴眼鏡了。

他皺眉，又重新往電腦桌上去摸索眼鏡l表格已經關掉了，桌面背景是單調又經典的草原藍天，上面僅有的幾個程序圖標也是工作必須的，看上去古板又無聊。

他站在電腦前，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然而，他只覺得人越想想起什麼就越想不起來，正如他現在絞盡腦汁，也依然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乾脆坐回電腦前，打開了瀏覽器看新聞。百度圖片首頁正在推薦雲南風光，吊腳樓前開屏的孔雀竟讓他覺得意外的熟悉。

究竟忘記了什麼。

心裏沒來由的覺得煩躁，他抓了抓頭髮，歸咎於昨晚沒睡好。看了一眼掛鐘，時間尚早，他決定乾脆先洗個澡清醒一下再去上班。

解開新買的棉睡衣扣子，隨手丟進一邊的衣簍，他走到洗臉台前去拿毛巾。然而，當目光瞥到鏡子的時候，他一下子僵住了。

鏡子裏的男人依然沒有戴眼鏡，向來打理的一絲不苟的短髮有些凌亂。常年坐在電腦前所以皮膚有些蒼白，身材也瘦削無肉。然而，最讓人在意的，卻是心臟位置那個紫色的，小小的紋身。

他看不清楚那個紋身究竟是什麼圖案，眼前原本因為近視而模糊的景象卻突然變的清晰。鏡子裏驀然閃過一個紫色的人影，然後無數的畫面隨着那個紫色的人影如快進的幻燈片一般閃過他的眼前。

黑衣勁裝的男子，面目嚴肅卻眼裏帶笑。紫衣少女巧笑倩兮，毛筆在她手中翻飛繞圈。紅衣銀甲的女子撣了撣披風，精神抖擻地坐在馬背上。金衣公子狗腿的跟在另一個勁裝男子身後，一臉諂媚完全不和形象。

還有妖嬈美麗凹凸有形的女子坐在水邊吹笛子，引來的蝴蝶輕巧地停留在一邊打瞌睡的銀甲男子肩上。一身重鎧的少年騎着駿馬，懷裏摟着另一個昏昏欲睡的紫衣少年。光頭大師道貌岸然地對着另一個粉衣少女念叨着什麼，那枚鋥亮的光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金銀異瞳的男子勾著唇角，抓着另一個黑髮公子怎麼也不放手。

還有一個滿身銀飾的男人，看不清臉，手中的象牙笛子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最後定格在一個高冠博帶，白衣勝雪的道長身上。

這應該……是他？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觸碰那面鏡子，書房裏的鬧鈴不合時宜的發出刺耳的響聲。他不由停住動作，就像一邊是現實，一邊是幻境。

他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那雙鳳目里再沒有迷茫。右手觸碰到鏡子，如同伸進一灘泉水之中，然後整個人都消失在空氣里。

***

「……師傅，師傅你醒了！」

女聲由遠而近，起初只是朦朦朧朧的聲音，雲鶴心辨識了許久，終於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了。

「……吵死了，蠢。」

眼睛還沒睜開，聲音已經從喉嚨里發了出來。雖然有些沙啞，聲音也不大，但是嘈雜的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

雲鶴心擰著眉毛，終於掀開了沉重的眼皮。還沒說出下一句話，只覺得身上一沉，一個人飛撲過來壓的剛醒過來的他差點又背過氣去。

「qaq獅虎獅虎你終於醒了嚶嚶嚶你再不醒仁家都要波動了……」還沒說完，粉侯被有山有水一把拽開一個弧線丟給了她家師弟雲落舟。

「你這是要壓死你師傅啊！」有山有水黑著臉，臉色幾乎要跟身上的衣服一個程度了。

開玩笑，他們這群奶媽累死累活才把雲鶴心弄醒。要是再暈一次，估計就算是藥王親自出手也救不回來了。

「我沒死？」雲鶴心直起身。他發現他又回到了燭龍殿最靠外的大殿即龍躍殿裏，這也是被江湖各門派當成臨時後勤中心的地方。他原本躺在一張草席上，而像這種草席幾乎整個大殿裏到處都是，每一張草席上都躺着一個傷員。七秀萬花五毒弟子四處奔走，藥味混雜着血腥味，幾乎讓人作嘔。

有山有水慢條斯理的收拾著銀針，聽見雲鶴心的話，抬頭道：「是不是覺得心臟被穿透了都沒死，特別神奇？」

雲鶴心點頭。

「想知道答案？」

雲鶴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求我呀，求我也不告訴你。」

雲鶴心：「……」他就知道！

萬花切開都是黑的！

一邊的疏樓看不下去，推開有山有水道：「葉坊主說原本救不了的，但是後來曲雲教主看到你，又說有救。」

「嗯？」雲鶴心靜待下文。

疏樓道：「通俗的解釋就是，你有鳳凰蠱。」

雲鶴心一怔，突然就想到很久遠之前的小仙蹤林，曲葉掛給自己的那個鳳凰蠱。

——你用四尺山河鎮我太平，我用一世鳳凰佑你安康。

疏樓端詳著雲鶴心的表情，估摸着他心裏有答案了，便兩手一攤道：「所以你看，你現在滿血復活啦！」

他下意識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衣服上的污漬已經被清理過了，依舊是那身飄然的藍白色道袍，一點受過致命傷的痕迹也看不出來。心臟也還健康的跳動，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種強有力的脈動。

是的，還活着。

「我的鳳凰蠱質量還不錯吧。」一個聲音從一旁響起。

雲鶴心順着聲音看過去，只看到閃亮亮的滿身銀飾。曲葉順勢蹲坐在他身邊，掛着一如既往陽光的有點傻氣的笑容：「看來我還是有未卜先知的功能的，真好，哈哈。」

真好，你還活着。

***

由於提前幹掉了醉蛛老人，外加招安了聖童索迪爾，一下子就覺得任務減輕了不少。聽說謝雲流已經獨自跑去無人看守的天蛛殿解救李忘生了，雲鶴心雖然有些扼腕昏迷期間沒有見到自家師傅，但是也知道這種時候不太好去打擾這個傲嬌的傢伙跟自家掌門的會面。

「知足吧，貧僧到現在還沒見到我家掌門呢。」法海阿彌陀佛了一句，如是說。

實際上，雲鶴心昏迷期間，鴆翼依舊沒有停下攻略boss的步伐。或者說是，在各大門派掌門和代掌門的目光注視下，他根本頂不住壓力。畢竟時間不等人，這裏不是遊戲，打不過下周繼續開荒。每浪費一秒，被綁架的掌門們就多一分危險。

反正只是少個dps，又不是缺了主t。除了有山有水留下來輔助幫忙治療雲鶴心，其餘人等又是馬不停蹄地往靈蛇宮去救助萬花谷的谷主東方宇軒。

玉蟾宮的雷神機甲已經被萬花谷的弟子們清理乾淨，他們穿過宮殿，在於睿仙姑的幫助下成功擊敗了看守着弔橋的天一教屍將。隨後，唐門和五毒的普通弟子們看守住連接玉蟾宮天蛛殿和靈蛇宮三處弔橋的交匯點，而那交匯點的另一邊正是烏蒙貴所在的祭龍潭。

這些普通弟子裏，他們倒是找到了殿外那個叫青宛的毒哥拜託他們尋找的人。這個叫知木的炮哥人如其名，或者說所有炮哥都是這般，寡言少語存在感低下，就像是暗夜裏的一抹陰影難以察覺。不過，當他們提到青宛這個名字的時候，炮哥明顯頓了頓。

「所以說，唐家堡的真愛果然是木樁啊。」雲落舟摸著下巴，「連名字裏都要忍不住帶上情緣的字。」

子昀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閉（去）嘴（死）。」

追追亦是笑着撫摸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千機匣，弩箭閃出一道幽暗的光。

雲落舟成功閉嘴。

他們這邊故意將氣氛攪的輕鬆了些，連帶着不在狀態的曲葉粉侯，還有那些擔心東方宇軒的萬花弟子都不由笑了笑。

本以為與千秋子又會是一場惡戰，雖說鴆翼等人表現的還算輕鬆，但是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跟雲鶴心一樣生死不明。他們本還打算商量對策，結果一個人影率先他們一步衝進了靈蛇宮。

然後一掌就接住了星宿老仙千秋子的一擊，成功護住了還在跟千秋子嘴炮的東方宇軒。

「教主！」姬歸蝶不禁脫口而出。

曲雲外表稚氣似女童，但是眼裏的滄桑還有周身的氣勢卻不是一般人能抗下的。她看了一眼準備第二擊的千秋子，果斷地看向姬歸蝶等人：「幫我拖住他三分鐘即可！」

「三分鐘？」鴆翼身為團長，看似傻兮兮的眨巴眨巴兩下眼睛，其實無數的想法已經略過腦海。見千秋子的雷球將至，他慌忙召喚雲落舟上去阻攔，突然一顆石子從殿外飛進來。小小的一顆石子有如雷霆，只是一擊便打落了千秋子的雷球。

「啊呀啊呀，還好趕上了。」

一個老人笑眯眯得站在門口。

「子虛道人？！」虛弱的東方宇軒又驚又喜。

眾人：「……」卧槽，什麼情況？

「畢竟是萬花谷的客卿，承蒙谷主多年照拂，老朽也該出來活動活動手腳了。」子虛道人笑的很是溫和。

「純陽子虛，翠玉白衣？！」只聽千秋子震驚地念叨了一句，顯然未曾料到小小的燭龍殿竟然引來了傳說中的絕世高手。初唐四傑在很多人心裏都已經是神話級別的了，這笑眯眯的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然後只剛才那一粒普通的石子就震得他險些真氣逆行。自知不是對手，他心念一轉，竟是運起十成功夫朝殿外略去。

一代星宿老仙，經驗和識時務上都遠超於其他人。正如他此刻撤退的果斷，若是晚上一秒怕是就走不了了。

眾人：「……」所以我們只是來擺個pose走個過場？

傳說中的子虛道人此刻簡樸的就像一個普通的老頭子。他背着手走上前，看着面前這些稚嫩年輕又熱血的臉龐，感嘆道：「此等危險之地，也虧得你們這些年輕人了。然老朽已聽說你們同伴之事，像這般不入流的賊子，便由老夫代為出手便是。」

星宿老仙會哭的吧絕對會的！好歹也是堂堂燭龍殿一代守門boss，就這樣一秒鐘不到就被打退了，還被標上「不入流」的標籤，簡直人間慘劇！

說罷，子虛道人也不再看他們，亦是往東方宇軒打坐的地方走去。曲雲不由讓開位置，看到還呆站在門口的年輕江湖人，便道：「大哥便交給子虛前輩了。你們的同伴身上似有我五仙蠱蟲的痕迹，不如我隨你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