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Chapter 49

距離羅馬邊界幾百里之外的布里提亞,有一個叫做平堡的地方。

在先後兩次擊敗羅馬軍團之後,阿佳妮就一直駐軍在這裡,預備著來自羅馬的隨時可能的再一次進攻。

圖密善輕視了弗里斯蘭人的作戰能力和阿佳妮的排兵布陣,更想不到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她竟然能夠召集到數萬聽命於她的黑森林雇傭軍與羅馬軍團對抗。就是這兩個「想不到」,讓他一敗再敗,甚至,在上一場他親自指揮的戰役中,差一點就喪命於亂箭之下。遭了這樣的奇恥大辱,阿佳妮知道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一直嚴密注意著來自羅馬的後續動作。

就在數日之前,終於傳來了新的消息。

不出她所料,羅馬軍團再次集結於萊茵河入海口一帶。但讓她感到略微意外的是,這一次,羅馬軍團的指揮官變成了漢尼拔。

乍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有一種很難用言語來描述的感覺。

毋庸置疑,這個羅馬人對她而言,是特殊的——她和他之間,一直縈繞著一種看不到,卻又彷彿無處不在的微妙牽絆,這種微妙甚至始於他們第一次的見面。兩個同樣高傲、同樣隱忍的人,若即若離,忽遠忽近。敵對著,又相互吸引著。直到最後,因為一連串的機緣,她和他終於衝破了一切隔閡,做下這世間男女之間最為親密的親密之事——但一切也戛然停於此。

她是在他憤怒絕望的目光注視之下離開的。雖然當時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這一點。

時間流逝,忽忽就這樣過去了三年。她早不是從前的她。壓得她幾乎一直無法透氣的現實也沒有給她機會讓她可以去緬懷舊情、或者停下來審視自己當初的做法到底是對還是錯——但是此刻,就在她得知那個羅馬人就陳兵於距離她不遠的萊茵河口,三年之後,兩個人終於還是要以戰場正面為敵的方式再次碰面的時候,那個夜晚里,他曾在她耳畔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忽然再次清晰了起來,一句一句,宛如就在昨夜。

「阿佳妮,我從不知道,原來得到一個女人竟會讓我感到這樣的滿足和幸福……」

「留下來,阿佳妮,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讓我讓做你腳下的奴隸,如果你願意要我的話……」

「你欺騙了,對我做出這樣的事,你就不怕我以後的報復?」

……

阿佳妮微微吁出了一口氣。

他說過他會報復。

她也說過,她會等候他的報復。

該來的遲早會來。如果這就是他報復的方式,那麼,她終於可以松下一口氣。

戰場相見,用勝負來了結一切。

雖然血腥,但卻最簡單。

————

半個月過去了,布里提亞嚴陣以待。但預想中的戰事並沒有爆發。根據探子傳回的消息,羅馬軍團只駐紮在河口一帶,並沒有備戰的跡象。

漢尼拔之所以有戰神之名,除了驚人的武力,與他指揮作戰的方式也有關係。和大多數只靠無敵方陣去碾壓敵人的羅馬軍團指揮官不同,他非常注重實戰里的策略運用。現在情況反常,包括沃爾夫在內的不少愛森堡高級軍事官在極力揣度漢尼拔的真正意圖之時,漢尼拔忽然派來一個使者,給阿佳妮送來了一封蓋著他火印的信。

他約她單獨見面,說有事要和她談。時間地點由她指定,並保證,自己隻身赴約。

阿佳妮沉吟片刻后,回了一封信,交給使者帶去。

第二天的中午,阿佳妮抵達距離平堡幾十裡外的約定見面地點。讓兩個親衛等在附近后,她隻身來到一處山崗側時,看見一匹馬已經停在了那裡。

她朝馬匹走去,停了下來。

四下靜悄悄的,只有不遠處溪流淌過山石發出的泠泠之音。

「既然人已經到了,那就出來吧,何必躲躲藏藏?」阿佳妮忽然說道。

一個人從上面的一塊山石頂上一躍而下。

納西卡笑吟吟朝阿佳妮走了過來,到她面前後,見她神情平靜地看著自己,絲毫沒有露出此刻應該有的驚訝表情,自己愣了一愣。

「你看到我,難道沒有感到驚訝?」他忍不住問。

「如果出現在我面前的是漢尼拔,我才應該感到驚訝,」阿佳妮道,「雖然談不上對他有多了解,但我知道,他是不會主動傳信給我私下約我單獨見面的。」

納西卡臉上的笑漸漸消失,眉頭皺了皺。

「既然知道那封信不是他傳的,為什麼還要赴約?」

「你假冒他的名義叫我出來,目的是什麼?」

納西卡盯著阿佳妮,忽然說道:「你就不怕我是來殺你的?」

「如果你有那樣的本事。」阿佳妮淡淡道。

「很好,」納西卡朝她走了過來,「你知道給你寫信的不是漢尼拔,還是來了,那就肯定有所防備。但我還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漢尼拔因為一個女人而停下了軍團前進的步伐!」說著一記直拳,朝著阿佳妮揮了過來。

阿佳妮沒有閃避,在他攻擊快到近前時,抬左臂擋開,右手同時握拳猛朝他面門正中鼻樑擊去,砰地一聲,納西卡的頭被擊得往後仰去,趁他略微遲滯的機會,阿佳妮抓住他剛剛襲擊過自己的那條手臂,順勢再以肘部猛擊他的下頜,納西卡一聲痛叫,人隨之往後倒去。

他仰面在地,坐起來晃了晃腦袋,擦去鼻孔里流出的血后,用一種不可置信般的目光盯著她。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抽出刀朝她刺了過來,阿佳妮往側旁迅速閃避,同時向前移到他身側,一手從他臂下迅速穿過,一把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另手如法炮製再次以肘猛擊他下頜,同時掃絆他一條小腿。納西卡站立不住,再次摔倒在地。在他試圖再次翻身時,阿佳妮已經撲了上去,以膝壓住他的肩膀,手上多出一把匕首,匕刃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為什麼要殺我?」阿佳妮手腕一緊,刀尖刺進了他的皮膚,「兩軍雖然對壘,但我和你並沒有仇怨。」

納西卡的臉被壓在地上,鼻子和嘴裡不斷往外流著血,模樣狼狽。他極力扭過臉,看著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的阿佳妮,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是我輕看了你。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要殺就殺吧……」忽然脖子一松,見她收了刀,已經放開自己站了起來。

「你就不怕我還要殺你?」他愣了一愣。

阿佳妮把匕首插回大腿側,揚了揚臉。

納西卡順她視線抬臉,看見兩個年輕的弗里斯蘭武士一左一右出現在兩側的矮崗之上,拉著滿弓,箭正對著自己。

「我可以不殺你。但你要是再敢對我無禮,我保證漢尼拔下次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納西卡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看著阿佳妮。「難道這是眾神的意願?」他喃喃說道,彷彿斗敗了的公雞,目光既不甘,又頹喪無比。

「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麼要殺我?」

「你問我為什麼?」納西卡仰臉朝天,等噴涌的鼻血稍止住些后,哼了聲。

「幾年前第一次在去往麥西亞的路上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應該殺了你的。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漢尼拔對待你的方式太不一樣了,完全不同於我所了解的他。現在終於證實了,你對漢尼拔造成的影響甚至超出了我的預想!你是他的敵人,他可以以你為奴,但你們的立場根本不容許他對你能有任何的留情!」

「你應該也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圖密善一直視他為最大的敵人,迫切想取代他在羅馬人心目的地位,所以才急忙操縱元老院派他遠征帕提亞,又親自出兵征服布里提亞。但沒想到的是,他兩次落敗了,這令他成了全羅馬的笑料。你知道他為什麼又在這時候突然調漢尼拔從東方回來取代自己繼續對布里提亞的征服嗎?你們的那幾個港口對羅馬而言真就那麼重要?不是!他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勝利!我說全羅馬人私下都在傳你和漢尼拔之間的那點破事兒,甚至把你和從前的那個猶太女人相提並論,這應該不算誇張吧?他是算定了漢尼拔一定會違抗元老院和他的這個命令,甚至比派他去遠征帕提亞還要有把握!想想吧,漢尼拔如果一直不戰,他不但可以就此以叛國罪宣稱他是全羅馬人的公敵,更可以利用這個契機對他進行名譽上的攻擊。你知道當初提圖斯和那個猶太女人的事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嗎?全羅馬的人都在指責提圖斯,他得到的惡名直到不久前他的死訊到來,民眾才開始選擇原諒,才看到了他作為羅馬君主而做出的一切努力!現在圖密善就是要讓漢尼拔也和當初的提圖斯一樣成為萬人所指!」

「就在我們回來的路上,我對此雖然也有點擔心,但我以為漢尼拔應該清楚他下一步應該做什麼的。他的理智會引導他去做身為羅馬軍團指揮官最應該做的事。但現在我知道了,比起我,還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提圖斯果然更了解他!是的,他是回來了,但他卻遲遲不下進攻的命令,不管我說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幹什麼!眾神啊,我只知道一件事,征服布里提亞,不但能粉碎掉提圖斯的詭計,而且,這也會是一個能讓他在羅馬民眾中的聲望得以進一步提高的絕好機會!所以我決定用我的方式幫助他做出正確的選擇!我決不願看著他因為一個女人而敗在了圖密善的算計里,甚至毀掉自己的前途!「

他說到激動處,猛地握拳,鼻血再次涌了出來。

「先把你的鼻血擦一擦吧!」阿佳妮譏嘲道:「你對他可真忠心耿耿。」

「我跟隨他一起作戰十幾年了。他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我今天想殺你,換種說法,也是為了我自己!」

阿佳妮皺了皺眉,冷冷道:「你說完了嗎?說完了的話,可以走了。」

納西卡遲疑了片刻后,慢慢轉身,走了幾步后,阿佳妮忽然叫住了他。

「在你走之前,還是聽我說也幾句吧。你剛才把我和那位希伯來公主相提並論,實在令我受寵若驚。但從我回到黑森林的那一天起,我和他就不再有任何關係了。」

她頓了一頓,隨即用更加清晰的聲音,一字字地說道:「奧蘭多王在生前的時候,就為我選擇好了一位適合我的丈夫。我決定接受。你聽清楚,我以布里提亞女王的身份提醒你,從現在開始,任何把我和布里提亞人的敵人漢尼拔扯在一起的言論,都是對我的侮辱。」

陽光當空照落,映得她一頭金色長發宛如燦爛如火,她迎風而立,腰身挺拔如竹,絕美的一張臉龐宛如冰雪雕琢,看不出半點的情緒波動。

納西卡怔怔看著她,朝她點了點頭,轉身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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