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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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發佈會結束之後是媒體採訪時間。

「寧先生,能不能解釋一下關於放棄高端通信設備市場這個決定?」

寧則遠擰了擰眉,面容稍顯沉重:「做出這個決定,我們是非常慎重的,也是很痛心的。但是,為了向公眾清楚表明寧氏面對這次產品泄密風波的態度,我們還是……」

徐逸秋在旁邊聽到這些話,真是佩服寧董裝模作樣的胡謅能力——寧則遠之所以砍掉這塊市場,完全是因為不掙錢!四年前寧氏做出戰略調整之後,這兩年傳統通信設備領域已經不再是公司盈利的主要部分——從每年年報上可以看出趨勢——所以,寧則遠才大刀闊斧、力排眾議的砍了,結果被董事會各種質疑,說他糟蹋寧秉承的產業。

徐逸秋挑了挑眉,看向中央那個面容冷峻的男人,此起彼伏的拍照聲中,那人熠熠發光。

「寧先生,方便談一下你與林煙女士的事嗎?」

寧則遠難得抿唇淡淡一笑,眉目如畫,「今天是寧氏企業的新聞發佈會,不方便談個人私事。」

底下也笑了,氣氛越發輕鬆……

因為媒體的興緻很高,格外活躍,這場採訪將近六點才徹底結束,之後有媒體事業部的人專門招呼媒體吃晚飯。

寧則遠回到休息室,秘書已經又沏好一杯潤喉茶。香氣裊裊,沁人心脾。端起茶盞的時候,他忽然就想到了女人滑膩膩的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讓他一時一刻都捨不得。寧則遠給林煙打電話。

那邊接的不算慢,尚在他的忍耐範圍內,「喂?」女人聲音透著輕快,心情顯然不錯。

寧則遠累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薄薄的唇角微揚,眉角眼梢里也彷彿如沐春風。

他問:「你在哪兒呢?我去接你?」

「不用,我已經快走到了。」寧則遠秘書訂的餐廳離林煙公司很近,走過去不過十多分鐘。

寧則遠微一沉吟,體貼交代道:「林煙,我待會兒還有一點事,應該會晚到,你先點單。」

林煙此時正背着包走在滿是梧桐的長長街道上,餘暉淡淡,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微笑,「知道。」她說。

這兩個字裹着一點女人的慵懶,落在耳邊,越發動聽。

寧則遠心情更加好了,他頓了頓,不由輕聲喟嘆:「林煙,我很想你。」傾瀉着他的眷戀。

這麼肉麻的話……這個男人現在還真是信手拈來!

林煙停在腳步,被寧則遠親吻過的臉頰又開始淺淺發燙,那兒好像還留存着他雙唇觸碰的那份柔軟——那個時候,男人冰涼的唇一點點印上來,再戀戀不捨的離開……那種情愫與悸動隨之湧上心頭,林煙的臉忽的好紅,好似如火的晚霞!

牢牢握著電話,林煙慢吞吞的說:「嗯。」

聽到這樣的回答,寧則遠心底不可避免的有一點挫敗。

其實,林煙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愛」或者「喜歡」之類的字眼,在這場兩個人的關係里,她似乎就跟隨着他的腳步,慢慢被他感動了,然後願意回到他的身邊……

對此寧則遠是有點遺憾,不過這樣就夠了,以前的林煙是座冒着絲絲冷氣的冰山,寫着生人勿進,那麼他現在就將這座冰山捂在自己最熱的心口,一點點融化,再一點點靠近,總有一天,他應該能走進她的心。

這麼一想,寧則遠還真有點嫉妒沈沉舟!至少那個男人得到過林煙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愛,而且,一愛就是十年,而他自己似乎永遠都停留在感動的層面,還有那段回不去的四年光陰。

算了,他不能貪得無厭,只要林煙回來就好……

暗自嘆了一口氣,寧則遠說:「那待會兒再見。」聲音稍許低落。

「嗯。」

還是這個字……寧則遠默了默,說:「我掛了。」

「哎!」林煙突然喊住他。

寧則遠心頭一跳:「還有事?」

看着車來車往的馬路,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煙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路上小心。」先前在會議室里她就忘了說這句話,林煙最忌諱這個,所以發現忘記提醒的時候,她心裏就會一直忐忑不安。

那是林煙解不開的心疾……寧則遠微微怔了怔,柔聲答應下來:「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林煙手裏揪著背包的帶子,又是低低「嗯」了一聲。

寧則遠掛掉電話,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好像是可憐自己,卻又心疼林煙——這個女人受了太多的苦,他哪怕永遠得不到她的愛,也要如他所言,好好的愛她,好好的彌補她。

忍不住又獨自嘆了一聲,寧則遠脫下外套,搭在臂彎里,走出休息室。

——

酒店門口,顧銳等在那兒。見到寧則遠的身影,他將車開過來,問:「先生,去哪兒?」

捻了捻眉心,寧則遠說:「我今天自己開車,你休息吧。」

「好的,先生。」

寧則遠接過鑰匙坐上駕駛位,將西裝外套丟在後座上,還是再交代一遍:「我們今天不回去吃飯,讓宋媽照顧好珍珠,我帶回來的新鮮水果先送回老宅。」——他這次去外地兩天,忙的連睡覺時間都沒多少,卻還沒忘珍珠的喜好,是真的想討好那個小丫頭。

顧銳點頭說是,寧則遠這才放心離開。

九月的沿海城市潮濕又悶熱,此時車裏開着冷氣,哧哧往他臉上吹,像是冷冽又割人的刀子。寧則遠將車窗摁下來,鹹鹹的海風卷進來,烏黑柔軟的頭髮瞬間凌亂了,好像荒蕪的草。薄唇微抿,滿臉沉峻。他應該高興的,可心裏偏偏有些不大舒服,大概就是所謂愛到瘋狂的嫉妒與貪婪吧……

他不能讓林煙看出自己那點卑微的小心思,否則,林煙肯定會害怕、會猶豫。

這麼想着,寧則遠盯着前面,調整自己的思維。

他跟林煙說自己待會兒有事,其實是想去挑一份禮物——他們今天重新開始,極需一個良好的開始,擺脫過去的陰霾。

寧則遠努力想要做好。

他記得林煙喜歡某個牌子的絲巾,所以,他想去親自選一條。馬上要入秋了,天氣漸涼,林煙系起來應該會很好看。他喜歡看林煙系絲巾,柔軟的材質,濃烈的顏色,襯得她白皙的脖頸愈發修長,像優雅又驕傲的天鵝,真的很漂亮。

寧則遠永遠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一天。那天從機場回來,顧銳開車經過鬧市區遇到堵車,他無所事事地望着車外,忽然就怔住了。

只見大面的玻璃窗里,一個女人坐在高腳凳上,有個男店員細心地幫她將半長的頭髮挽起來,又將明艷的絲巾系在女人纖細的脖頸處。那方絲巾好像一片華彩,那個女人左右照了照鏡子,回過頭來沖身後的人笑……她的笑容很甜很美,眼波流淌,宛如融融暖陽,就那麼猝不及防的燙到他冰冷的心底!

他真的永遠都忘不了……

寧則遠今天去的就是那家店。

四年前的那個男店員早不見蹤影,一個年輕的導購小姐迎上來,笑眯眯的問:「先生,需要買什麼?」

「絲巾。」

導購將他引到絲巾櫃枱,邊走邊問詢:「先生,是給太太買嗎?」

寧則遠滯了一瞬,默默點頭。

那人介紹道:「這幾款是我們經典的樣式,這邊則是我們當季新品,您太太的皮膚白嗎?」寧則遠還是點頭,頓了頓,他又補充說:「很白。」導購笑道:「那最合適不過,她喜歡什麼樣的圖案?我可以推薦下。」

寧則遠問:「有沒有圖冊?我想自己挑一下。」

「有的,先生可以在旁邊沙發坐一會兒,請稍等。」

——

沈沉舟開車經過的時候,正好看到沙發里寧則遠的身影,坐姿閑適,說不出的恣意。

是給林煙來挑絲巾?

想到林煙,金絲鏡片后的眸色越發暗沉,沈沉舟將車緩緩停在路邊,撥了個電話。

林煙依舊沒有應答……

沈沉舟很不好受!

他一直都想找林煙解釋,解釋他並不是那場網絡暴力的幕後主使,可林煙似乎再也不想聽了,她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他做的,再也不在乎!自從看見寧則遠的那份個人聲明,沈沉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永遠失去了林煙,他名字雖然叫做沉舟,可從來都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他當年放棄了她,現在,不得不獨自承受當年種下的苦果。

再度望向玻璃窗里的那個男人,沈沉舟只覺得好恨!

這樣一個不珍惜林煙的男人,也配得到林煙?

寧則遠如果知道當年自己錯過的事,呵……

沈沉舟冷笑不已。

——

「寧先生。」

寧則遠正在仔細翻閱絲巾的圖冊,驀然聽到這個他討厭的聲音,不由輕輕蹙了蹙眉。

冷冷抬起眼,嘴角微抿,他似笑非笑的起身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兩個人握了握手,沈沉舟問:「在給阿煙挑絲巾?」

聽到這人如此熟稔又親昵稱呼林煙的名字,寧則遠不由心口一窒,讓他那顆本來就鬱卒的心愈發不好受了——因為秦嫣,他到現在都不敢這麼喊她,偏偏眼前這個男人根本沒有這種顧忌!

而且,還是林煙愛了十年的男人……

他卻連句喜歡都沒有,只有女人的感動,通通只是感動!

寧則遠心尖有些疼,面上依舊淡淡的,「是的。」他說。

沈沉舟掃了一眼那本圖冊,指著其中一款,笑道:「阿煙喜歡明亮的顏色,也喜歡這種圖案。」

全都是他對林煙的了解!

他們認識了那麼久,那麼熟悉彼此……而他又有什麼?

心底那種疼伴隨着徹骨的嫉妒一點點蔓延開,寧則遠更覺痛楚,卻不得不自持冷靜與大度,大大方方的說:「謝謝沈先生的推薦。」

見這人還在裝模作樣,沈沉舟冷冷微笑,頓了一頓,故意壓低聲說:「寧先生,你知道阿煙的事么?」

長眉輕蹙,寧則遠微微有些警覺,「什麼事?」他的眸色凌厲許多,落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沈沉舟默了默,語焉不詳的說:「阿煙她流過產。」

聽到這句話,寧則遠明顯有一瞬的滯愣,目光變了幾變,終淡淡的說:「沈先生,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林煙也不喜歡聽到。」

他以為沈沉舟是來示威的,以為林煙曾替沈沉舟有過一個孩子!

沈沉舟還是冷笑。

「寧先生,你錯了,那個孩子……是你的。」

那個林煙藏的最深的秘密,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人掀開,袒露在寧則遠的眼前!

墨黑的瞳孔迅速收縮,好像有一道雷劈下來,寧則遠不可置信的皺眉,「你說什麼?」男人臉色變得可怕極了,那雙澄澈的眸子裏明明滅滅,全是陰鷙的火!

沈沉舟說:「寧先生,四年前阿煙遠走他鄉的真相,你不好奇么?」

「請你說清楚!」寧則遠冷冷喝道,一雙眼裏全是怒意,薄唇綳得特別緊,冷冽,又兇悍。

沈沉舟心底泛起一股猙獰的快慰,四年前醫院那個冰冷的冬夜,他被醫生喊出去交代病情,等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林煙蜷在燈影下哭,綁了紗布的傷口迸裂開,病號服上全是滲出的血,她的身下也是血,好像怎麼都流不完……

可這個男人當時在幹什麼?在跟別的女人一起!

連自己妻子流產都不知道!

沈沉舟當時氣急,要給寧則遠打電話,林煙連忙拉住他:「沉舟,別說,求求你,別說。」

她那麼求他,那麼低身下氣的求他,只為了不想讓這個負心背義的男人知道,只為了永遠離開他,再沒有任何的牽扯……

沒想到兜兜轉轉,林煙還要跟這種人渣在一起!

沈沉舟真的受不了,他冷冰冰的,又無情的揭開當年所有的隱瞞:

「寧先生,四年前你們外地工廠出事,你去處理的當天,林煙遇到魏茹,不僅挨了一刀,還沒了個孩子!那晚,她在醫院醒過來給你打電話,她那麼無助,那麼需要你,你呢?你卻跟你那位紅顏知己在一起。林煙後來大出血,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呢?你又在哪裏?你有沒有想過她,有沒有問過她一句?」

隨着這一句句震驚、不可思議的真相炸在眼前,像是直接沖他心口開槍,寧則遠完全驚住了!

他那個時候在做什麼?那個晚上……

寧則遠恍惚蹙眉,心口是一道道被剜起的痛楚。

那個晚上,林煙確實給他打過電話,他沒有接到,他後來一直在等手機屏幕再亮起來,卻根本沒有勇氣回撥過去……

他那個晚上沒有勇氣面對林煙……

所以,他連他們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裏,蒙了四年,難怪林煙那麼恨他!

他到底在做什麼?

寧則遠心口窒息,好痛啊!

那種痛楚好似一把最最鋒利的劍,直接從他的頭頂刺下去,再狠狠貫穿他整個人,將他徹底釘死在這裏,灰飛煙滅!

寧則遠的臉色慘白,那雙漂亮的長眸瞬間泛起紅,鮮紅如血,好像一隻絕望又困頓的猛獸!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的結髮妻子小產,親生骨肉沒了,那麼無助,那麼需要他的時候,他到底在做什麼啊……他什麼都沒做!他居然還有臉怨憤林煙的狠心離開,居然還奢望林煙會喜歡他,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寧則遠痛苦萬分。

所有的懺悔都沒有用,所有的彌補都沒有用,他永遠、永遠都對不起林煙,對不起那個在最需要他的時候卻被他刻意忽視的女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曾有過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他居然讓林煙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痛楚,他真的太對不起她了,他怎麼能這麼混蛋呢?

寧則遠心被狠狠揪起來,又被狠狠碾過,痛的快要痙攣,痛的他又要瘋了!

「先生,先生!」導購小姐追出來。

寧則遠鈍鈍停住步子,冷冷望過去,目光陰鷙的可怕!

導購小姐指了指他的手,說:「先生,我們的圖冊。」

寧則遠低頭看着自己手裏,那樣絢爛的顏色,那樣好看的絲巾,他通通買給她,都彌補不了當年的那場遺憾!

渾渾噩噩坐回車裏,寧則遠卻怎麼都沒有力氣。

他的頭無力抵在方向盤上,輕輕眨了眨眼,有一滴淚落下來,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是他今生今世都無法彌補、無法償還的債啊!

——

寧則遠秘書訂的是一家西餐廳,環境清幽卻又極為高雅,林煙被侍應生領到二樓私密的露台。

這片露台正好對着這座城市最美麗、最柔軟的那片湖水,夕陽西下,碎金點點,真的很美。

林煙支著腦袋,安靜地欣賞美景,可直到太陽徹底落山,那片湖水被星星點點的燈光包圍住,寧則遠還沒有來。

林煙不禁微微蹙眉。

等待的時間越久,她心裏那種不安越盛,準確的說,從今天早上開始,她心裏就有一股不對勁。下午寧則遠安全下機,見到了他,林煙便稍稍寬心了一點,可現在……林煙又開始心神不寧、坐立難安了!

一想到下午寧則遠闊步走進會議廳時沉沉側目注視過來的那個笑容,林煙就好害怕!

不受控的害怕!

「還沒忙完?」林煙怕打擾他的工作,於是發短訊過去問。

石沉大海,沒有回復。

這種沒有回應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林煙心底莫名慌亂,又問:「什麼時候結束?」

她緊緊攥着手機,連呼吸都不敢了,幸好這一次沒過多久,寧則遠給她打電話過來,林煙松去一口氣。

「喂?」

她的聲音有些焦急。

那邊沒有說話,而是很安靜,安靜到陷入一種詭異的深沉中,只能聽到男人的呼吸,比平時似乎更沉重一點。

「怎麼了?」林煙不安的問。

「林煙……」

寧則遠終於開口,聲音悶悶的,格外的低沉、喑啞,還透著濃濃的無力。

林煙心頭一顫,頓覺不太好:「怎麼了,你忙完了嗎?」

可寧則遠卻答非所問,他只是喃喃的說:「林煙,對不起。」

林煙一頭霧水,不解的擰起眉,就聽寧則遠又輕輕的說:「林煙,我現在開車過來,你等我。」

男人的聲音真的太輕、太輕,絲毫不是他平時果斷的模樣……肯定出什麼事了!

林煙心頭咯噔一下,只覺非常不妙,「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萬分焦慮。

——

遠處灰暗的天空中偶爾滑過城市喧囂的霓虹,好像被打翻的顏料,如他的心一樣一團亂,寧則遠鈍鈍的說:「林煙,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們的孩子……」

沒了……

那兩個字他萬萬說不出口,心痛如絞。

「等我!」

夜幕深沉,寧則遠的車開得極快,快速穿梭在車潮之中,像一支猙獰的箭宇。

他將兩側車窗大開,悶熱的風在其中來回穿梭,呼呼作響,徹底吹亂了他的頭髮,吹皺了他的心,又好像鬼魅的幽靈,徹底迷了他的眼,扼住他的喉嚨!

他有一瞬間的迷離,他似乎都能看到林煙系著絲巾,柔柔回頭對他笑的模樣,溫婉又純良,還很可憐……

那是他的林煙,他永遠都不知道該怎麼彌補的林煙!

寧則遠心口疼得難受,整個人好像快要腐爛、快要炸開、快要死了,他必須要儘快見到林煙,不顧一切!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真的瘋了!

——

林煙徹底怔住。

她沒有預料到會從寧則遠口中聽到「孩子」兩個字,她猝不及防,完全傻了。等再反應過來,寧則遠只留下一句「等我」,電話就匆匆掐斷。

手機里傳來嘟嘟嘟的嘈雜忙音,屏幕由亮再次變暗……

靜靜看着這一幕,林煙心口莫名閃過一陣不受控的慌亂,那種非常不妙的情緒慢慢從她心底最最陰暗的角落爬起來——那是林煙此生都不願意觸碰與回憶的詛咒!

那是父親撞碎的玻璃窗,是母親墜下樓的血肉模糊,是她永遠落在樓道里的那團嫣紅,是珍珠出生時婉婉止不住的血,是旭東永遠留下的那雙鞋……

林煙無聲哭了。

那個非常可怕的念頭在她體內四處竄著,滲到每一處血管,鑽進每一個毛孔,林煙四肢僵硬,愈發心神不寧。

林煙不願意想的,可這種不安、這種不對勁跟隨了她一天,被她壓抑了一天,如今在她的體內越來越兇悍,而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沒事的,沒事的,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千萬別胡思亂想……

林煙不住這樣安慰自己,可握著電話的手明顯開始哆嗦,微微顫抖,最後連唇都在抽搐。

她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她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任何人的痛苦,如果寧則遠也走了,這個世界又只剩她一個人了,孤孤單單,再沒有任何希望。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林煙努力平靜的給寧則遠打電話,懷抱了所有的希冀!

可越是希望,越是失望,林煙赫然發現她真正的絕境終於來了……因為,寧則遠的電話根本打不通!

沒理由的啊,一分鐘前,兩個人還通過電話……林煙心頭更加慌亂,淚水決堤,更加止不住了。

她不死心的再撥過去,還是這樣!

根本接不通,只有機械女聲不停的重複,「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宛如那個可怕的詛咒……

林煙最討厭聽到的聲音!

她這下徹底慌了,眼淚不停的掉,掉在桌上開出了最無助的花,沁進裙擺上是最冰涼的溫度,她心頭那股惴惴不安越來越濃,好慌,好亂!林煙四肢發軟,渾身的力氣都似乎被抽走了,她只能堪堪扶著桌子,大口大口喘著氣,卻依舊窒息的難受,好像要死了……

淚眼模糊,林煙哆哆嗦嗦翻開通訊錄,可她沒有寧則遠的工作號碼,沒有他身邊任何人的號碼,連老宅的號碼都沒有!

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看着一個個人的名字,那些字眼鑽進她的眼裏,林煙真的快要崩潰了,她難受的要命,整個人恨不得快要癱軟下來。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告訴寧則遠的?究竟是誰?哪個混蛋!

不會是寧母,那只有沈沉舟了?

「沉舟,是不是你跟他說的?」林煙咄咄逼人的質問。

沈沉舟愣了愣,說是。

林煙有剎那的獃滯,然後是徹底的瘋狂,「沈沉舟,你答應過我的,你為什麼要出爾反爾?你個混蛋!」她歇斯底里,面目猙獰。

沈沉舟說了什麼,林煙已經都聽不到了,她只是不停的問:「你在哪兒遇到他的?」

你在哪兒遇到他的?

他在哪兒……

——

林煙慌慌張張衝出露台,全然不顧旁人驚詫錯愕的眼神。

站在餐廳門口,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林煙想打車過去,可這條單行道已經徹底堵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完全傻了。

人來人往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議論:「哎,那邊好像兩輛車撞了,封路了。」

林煙循着聲怔怔望過去,本來還想多問幾句,忽然,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尖嘯!

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那道催命的聲音!

林煙懵了,徹頭徹尾的懵了……她堵住了耳朵!

可是那道聲音還是鑽進來,刀刀致命,她真的要死了……

為什麼?

這些都是為什麼?

除了佟旭東出事那天,林煙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奔跑了,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抽幹了她所有的魂魄,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渴,不知道喘,只知道好難受,好絕望。

千萬不要……

求求你了……

則遠……

那個她甩不掉的詛咒像個魔鬼,飄在城市的上空,冷冷的看着她,猙獰的笑。

笑她的可憐與可悲。

——

當看到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時,林煙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再也不敢上前了。

暗沉的夜幕五光十色,是救護車閃爍的燈,是霓虹的光,是她最灰暗、最晦澀、最無助和最痛苦的心。

她整個人像是被那把刀劈成兩半了,痛的厲害,卻又徹底麻木!

只知道哭……

淚水洶湧,那些五光十色的光暈幻化成一道又一道光怪陸離的光影,林煙渾渾噩噩,像只孤魂野鬼,連呼吸都忘了。

那些重重疊疊的朦朧光影里,似乎有個人在緩緩走過來,眉目沉雋如畫如星,身形挺拔如山如竹,渾身矇著淡淡的光澤,像是從天國來的。

寧則遠!

難道是來和她道別的?

林煙傻傻的看着他,看着寧則遠一點點走近,再一點點走近,男人英俊的眉眼越來越清晰,就像鐫刻在她夢裏的一模一樣,就像無數次她做過的夢境一樣,林煙的心不由突突狂跳!

寧則遠也看到了林煙——這邊車禍封路,他害怕林煙等,於是下車走過來,順便吹風冷靜一會兒,沒想到竟然半途相遇!

他停下腳步,疑惑地喚了一聲「林煙」,又問:「你怎麼在這兒?」

隔着人群的喧囂,隔着單調的救護車聲,隔着萬水千山,隔着心底那道宿命的詛咒,他的聲音格外真切……

林煙獃獃愣了一愣,下一刻,不顧一切的跑過去,將他緊緊擁住!

——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當真正環住男人堅實的腰際、抵着他有力的胸膛時,林煙才松下一口氣,整個人好像要虛脫了!

虛驚一場,庸人自擾……她怎麼這麼蠢啊?

「則遠。」她喃喃囈語喚了一聲,好似還在做夢,恍恍惚惚,還是在飄着。

聽她這麼陌生又熟悉喚他,寧則遠先是微微一怔,他那顆快要死掉的心好像被灌入一道清泉,汩汩流淌,讓他勉力重新活過來。

他伸手抱住林煙,穩穩的抱住了她!

男人的懷抱很涼,卻又好溫暖,林煙貪婪極了,將他擁的更緊,更加依偎,更加眷戀,再也不想放開!

寧則遠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林煙的害怕,他安撫一般的揉了揉林煙的腦袋,格外親昵。

他的動作好暖,好溫柔,林煙的那些淚爭先恐後往外涌,沁進男人的襯衫里,好冰,好涼。

「則遠……」

她沙沙的喚了一聲,無助的不得了。

寧則遠心頭狠狠戰慄,在那把貫穿着他、釘死他的劍旁邊狠狠顫抖!

他低低垂眸,正好對上林煙哭紅的眼,寧則遠愈發心疼,「沒事的,我說過不會有事的。」他努力保證。

男人澄澈的眼底還殘留着猙獰的猩紅,林煙看着只覺后怕,好害怕……

她語無倫次極了:「則遠,我以為你出事了,我剛才好害怕,我拚命跑,拚命跑,我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對你說,我們才重新和好,我……」

「我也以為自己今天要出事了……」寧則遠眼底湧起淡淡的哀傷,頹喪的說,「林煙,聽到你流產的那個事,我好痛苦,車不受控的開得好快,腦子像是要裂開了,一門心思想見到你!只要一想到你,一想到你受的那些苦,我就好難受……可是、可是我想如果我出事了,那你該怎麼辦?我知道你最害怕我出事,所以,我絕對不能有事……」

那是他此生都還不起的債,可是,他這輩子都離不開林煙的,他捨不得她,他真的捨不得她……只要一想到林煙,他就好心痛!

所以,他只能永遠徘徊在無盡的地獄里,背負着這道沉沉的債,用他的餘生來彌補和懺悔,來越發愛她!

頓了頓,寧則遠說:「林煙,因為如果留你一個人在這世間,我會更加的難受……」

如果留你一個人在這世間,我會更加的難受……這是林煙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她的淚根本止不住,一片模糊之中,林煙看到男人那雙漂亮的長眸里漸漸瀰漫開霧氣,蘊著濃重的殤,而寧則遠輕輕別開臉,簌簌眨了眨,也是淚。

林煙心疼極了,痴痴撫上他的臉,指尖滑過他的眉、他的眼,那是她再不捨得忘的容顏。

一輩子那麼短,她好害怕失去他!

今生今世,她從未如此堅定與坦然!

「則遠,謝謝你這麼愛我,我也好愛你,我好怕失去你,我下午的時候已經打算通通告訴你了,那件事已經過去了,真的、真的過去了,什麼都不重要……」

林煙依舊語無倫次,她不知自己表達清楚沒有,四目相及,頓了頓,她踮起腳,直接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很涼,可她卻是暖的,她可以溫暖他。

深邃的瞳孔驟縮,瞬間,寧則遠那顆慘烈到快要死掉的心、那顆沉淪在地獄的心又掙扎著活了過來!

好像有無數的煙花在眼前綻放開,絢麗無比,引領着他一步步走進女人的心……

這個吻是纏綿的,是溫柔的,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心意相通的美滿,還有男女對彼此的佔有情.欲……

——

暗沉的夜裏,窗紗朦朧,隱隱約約,那是彼此的糾纏,是今生都不願再放手的對方。

林煙只覺得自己又要死了,她在寧則遠手裏,完全是一尾無力掙扎、快要乾涸而死的魚,只能隨着他的潮汐汲取著點滴水意。

男人的手撫過那道猙獰的疤,他的指腹帶着薄薄的繭子,乾燥又粗糲,林煙忍不住戰慄。

她身體綳得很緊,下一刻,換做是更加柔軟的觸碰……

那是男人的唇!

他在慢慢親吻那道傷疤,不舍,愛戀,心疼。

然後,是一滴又一滴的淚,冰涼,順着女人滑膩的皮膚滑下去,跐溜一下,不見了。

通通都是他的懺悔……

林煙綳得更緊了,那人沉沉覆上來,暗夜裏,男人的眼眸好亮,亮的宛如天空中璀璨的星子,永遠指引着她的方向!

不管是離開多少年,他都願意等她,永遠在這裏等她……

林煙又想哭了,淚水漫溢,他吻她,說着對不起,聲音低沉,最是悔恨。

她擁着他,深深的靠近對方,感受着他身體的溫度,還有最原始的力量,只覺得安心。

真的,什麼都不重要了,旁人如何與她何干?

最重要的是,走出心底的陰霾,在湛藍的天幕下,和愛你與你愛的人,好好活在一起!

一輩子好短,好短,只願我們都別再錯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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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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