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金玉滿堂里,安信要了個大包廂,一共四桌,非常熱鬧。

林煙作為項目負責人,被眾人以各種各樣理由敬酒。酒過三巡,她白皙的臉上便湧起兩團紅暈,烏黑髮亮的眼睛里流淌的,全部是濃稠的酒意。其間,沈沉舟試圖想要替她擋酒,卻被林煙回絕了。林煙要強地笑:「沈總,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她用力地說著,試圖要證明什麼。

沈沉舟目光暗了暗,又給林煙助理丁曉白使了個眼色。丁曉白會意,主動攔下好幾個人。

林煙得了空,她只覺得熱,於是起身出去,想透透氣。

金玉滿堂的走廊全都刷成閃瞎人眼的金色,每個包廂門上鑲金戴玉,極盡土豪之風,走廊盡頭的洗手台是用大理石鋪成,連水龍頭都是金的——果然有錢任性!

林煙撇撇嘴,默默搖頭。

她洗完手,又沾了些涼水往臉上撲。熱熱的臉上瞬間清涼又舒服,林煙滿意地嘆了一聲,索性低下頭洗了把臉。再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有些潮紅,水珠順著臉頰滑下來,像個溺水者,而身後不知不覺站了一個人,正抿著唇漠然地盯著她——動作輕的像個鬼!

林煙嚇了一跳,她回過頭,沒好氣地說:「你離我遠點!」

態度惡劣極了,寧則遠不可思議地挑眉:「林煙,是你擋著我!」

林煙「哦」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可她頭暈暈的,走路不禁有些軟。寧則遠皺了皺眉,伸手扶了她一把。結果這麼一扶,林煙身上的酒意通通沖著他飄過來,寧則遠不悅道:「你喝了多少酒?」

「要你管?」

「不許再喝了!」

「要你管?」

「你……」

寧則遠太陽穴突突跳得疼,眉心直接擰出一個川字來——他在別人面前都很厲害,唯獨和這個女人說不清!寧則遠憤憤甩手,不願再搭理這個醉酒的瘋女人。

林煙嗤笑,她一轉頭,就見丁曉白走過來,「煙姐,你怎麼樣?」他問。

「沒事,裡面有些悶,我出來透透氣。」林煙笑著回應。

步子都不穩了,還說沒事?簡直鬼話連篇!寧則遠立在洗手池前,從鏡中往後淡淡看了一眼。林煙笑起來,眼底兩道卧蠶無辜又無害,最會騙人……他默默垂下眼。

就聽過來的那人又關切地說:「煙姐,看你出來這麼久……我們都挺擔心的。」

寧則遠微微蹙眉,又懶懶抬起眼皮子。鏡子里映出來的,是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年齡不會超過25歲,戴著眼鏡,斯斯文文,挺像……某個人。他心念微動,又瞥向林煙。

林煙根本沒再看寧則遠,她仍是沖丁曉白微笑:「我們回去吧,別掃大家的興。」

兩人並肩有說有笑地往回走,寧則遠從鏡中看了看,終厭惡地移開視線,使勁搓著手。

他是一丁點都不願意再看見林煙,可散了席,剛坐上車正準備要走,偏偏又看見安信的那群人。林煙站在眾人中間,面色酡紅,而先前那個年輕人則盡職地陪在她身旁,還替她拿著包,忠心得……就像是被林煙包養的小鮮肉!

寧則遠皺了皺眉,稍微摁下車窗。車窗落下一點縫隙,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們似乎在商量後續去哪兒的事。寧則遠眉頭蹙得更深了。

前座的顧銳問他:「先生,晚上去哪兒?」

寧則遠卻答非所問:「你下車。」

顧銳看了看後座的寧先生,再看看不遠處的寧太太,他茅塞頓開,卻又有點弄不明白,就這麼幾步路,先生就不能開口喊一句么,非要我站到外面吹風,吸引太太的注意?真是弄不懂先生在想什麼……

不明白歸不明白,顧銳還是下了車,走到明處,以便寧太太能一眼看見他。

實在是很盡職!

林煙看到顧銳的時候,真的是愣了一愣,但轉瞬就反應過來——大抵是有人又看不慣她的做派,覺得給他丟臉了!

可不管是誰,不管什麼目的,有一個人默默等著自己,這種感覺也不賴,林煙淺淺笑了。

明天是周末,大家樂得輕鬆,正在商量繼續去哪兒玩,連一向不大參與的沈沉舟也躍躍欲試,所以林煙並不想去。她看見寧則遠司機時不時往這兒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林煙說:「你們去吧,我回去寫方案。」她說著,接過丁曉白手中的單肩包,往外走。

「我……安排人送你!」沈沉舟說。

「不用!」林煙回頭微笑,「我先生就在前面等我,你們玩得開心點。」

此言一出,沈沉舟的臉色徹底黯了。

林煙看在眼裡,心情更加好,她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並沒有坐上路邊那輛白色的車,而是沿著冬日的街道慢慢往前走。這條街很安靜,沒有車來車往,銀杏葉隨處掉落,鋪成一幅金黃的畫卷。林煙穿著一件藏藍的大衣,頭髮本來是綰著的,這時也披散下來,隨意地垂在肩后,微卷,隨著步伐輕輕搖曳。

顧銳開著車,努力控制速度,慢慢跟在林煙後面。

寧則遠鐵青著臉,目光凌厲地盯著前面那個胡鬧的人,終於耐心耗盡,他冷冷地吩咐道:「回老宅。」

「那……」太太怎麼辦?

顧銳見先生已經閉上眼,他立刻識相地閉嘴,正準備提速,走在前面的寧太太突然轉身,還衝他招了招手。顧銳看了看後面那位,再看看前面那個,又慢悠悠停下來。

寧則遠緩緩睜開眼,疑惑道:「怎麼回事?」

下一刻,林煙自顧打開他旁邊的車門,鑽了進來。

寧則遠臉色很不好看,他斜斜望向林煙,一臉趕緊下車的嫌棄表情。

林煙卻推了推他,「你進去點……」她說。惱人的酒氣撲面而來,寧則遠厭惡地挪開一點位置。旁邊那人卻笑了,她又不正經道:「則遠,想送我回家就直說嘛,何必這麼扭扭捏捏?」

寧則遠不看她,林煙還在一旁嘰嘰喳喳:「哎,你這司機不錯,很盡職,以前也經常替你這麼站樁啊?」

聽林煙揶揄先前的事,寧則遠又氣又惱。他偏過頭,對著林煙說:「你下車。」

「我不下。」林煙突然覺得逗這人,和他作對,還挺有意思的。

「你打車!」

「我沒錢……」

「我給你買輛車,你自己開!」

寧則遠大概真是被林煙逼瘋了,短短兩天就恨不得給她砸錢買房又買車,只想將這尊大佛送走。

可出乎意料的,林煙並沒有再和他抬杠,她怔了一怔,異常平靜地說:

「我爸破產那年,開車撞死了,你忘了?」

車內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林煙轉過臉,單手托著腮,靜靜望著窗外。車窗里映出的一雙失了焦距的眼,沒有波瀾。

寧則遠動了動嘴唇,試圖說些什麼,可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偏過頭。

遠山連綿起伏,車燈匯成一道光亮,那是世間的溫暖,卻獨獨走不進他們的心。

兩人回了寧家老宅,林煙心情不大好,再加上酒勁上涌,她整個人頭暈腦脹,隨便沖了個澡,倒頭就睡。睡夢中,有個柔軟的東西跳上來,拱在她懷裡,林煙突然覺得心安。

看著一大一小縮在一起,心安理得地霸佔自己的床,寧則遠只覺無奈,他不得不去客房湊合。可沒過一會兒,隔著半條走廊,他就聽見那邊乒呤乓啷的動靜,還有喵喵直叫。寧則遠扶額,被迫過去看看。

他的房間里,月色從陽台傾瀉進來,照出一片清輝,而林煙也不知幹了什麼,半個人掛在床外面,一隻手還在地上胡亂摸著。他走上前,才聽見林煙似乎在說想喝水。他皺了皺眉,彎腰直接將林煙拽上床。

男人的力氣太大,林煙一下子被拽的有些迷迷糊糊醒了。她的一雙眼睛半眯,月色下,烏黑的眸子很亮,裡面悄悄淌著流光,俱是淳淳的美酒,引得人想要嘗一口。

靜靜看著立在床畔的那個瘦高的身影,下一刻,林煙坐起來,雙手一擁,正好攬住男人的腰,又將腦袋無助地抵在他的腹部。

柔軟的髮絲摩挲著襯衫衣料,是一種異樣的觸感,讓他感覺很不好。寧則遠默了默,生硬地說:「林煙,你喝多了,快睡覺。」

他去撥林煙的手,林煙卻反握住他腰間的皮帶扣,用力一扯——

齊齊跌在柔軟的床上!

月色下,兩人貼的很近,近的能聽見對方的心跳,鼻息交纏,四目相對……

這個感覺更不好,某些混亂不堪的記憶冒出來,寧則遠心頭一慌,連忙撐起身。他冷冷說:「林煙,請你看清楚,我不是別人,請你以後也收斂一些,別再借酒裝瘋……還有,對你,我實在沒什麼興趣。」

林煙低低「哦」了一聲,也不知聽懂沒有。她閉上眼,緩緩側過身,蜷成一團。小黃見狀,蹭的蹦了上去,搖搖欲墜的被子便徹底滑了下來。林煙將小黃抱住懷裡,一人一貓蜷得更緊了。

寧則遠低低垂眸看了一眼,又闊步走出去。

次日,他起來的時候,主卧已經收拾乾淨,沒有人在,小黃在陽台上悠閑的舔尾巴玩。寧則遠步子頓了頓,又慢慢走下樓。樓下客廳也很空,再走到餐廳,只有宋媽在忙碌早飯。他問:「她人呢?」

「太太她啊……」

「不許叫她太太!」寧則遠突然發脾氣。

宋媽嚇了一跳,連忙改口:「林小姐一大早就走了,也沒說去做什麼,老孫要送她,林小姐也沒要。」——老孫是老宅另外一個司機。

寧則遠哼了一聲,工作手機就響了。他擰了擰眉,接起來,沒好氣道:「什麼事?」

大概他今天比平時更為兇悍一些,那邊頓了頓,才說:「董事長,安信內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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