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病人
「你大嫂還為難你沒有？」柳林問道,經過上次的事情,他是知道了，這樣的大戶人家，外表看著個個都有教養懂規矩，但是關起門來,照樣潑婦一樣的吵架鬧事，只不過大戶人家比別人家更複雜，勾心鬥角的更多，手段也更多。
宋瑤聽了搖搖頭道：「沒有了，自從……上次石家的宴會回來，就再沒有為難我。」
柳林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宋瑤說的話,他也不是全新，宋瑤從小是千金小姐的教養，就不會背著人說人的閑話壞話，好像沒那個習慣，說了先就臉紅心虛的樣子。不過猜都猜得到，她那個大嫂怎麼可能給什麼好臉色？不再趕她出門，大約也是因為看到她有人提親了，能換來一大筆的聘金聘禮吧！
「柳林，」宋瑤根本不知道柳林的想法，還在想著剛剛的話題：「我見到你妹妹了。」
柳林笑了，一說到柳絮兒，他的心情就愉快的很，點點頭道：「絮兒回來也說了，她咋樣？是不是很機靈？我妹妹很聰明，想法總是比我們強。」
宋瑤點了點頭，抿著嘴笑著道：「是很聰明，長得很美……也很有禮貌。」她微微頓了頓笑著道：「你總說你是鄉下人出身，但是從你妹妹身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應該是你們在鄉下的時候她還小，總之那天看著和閨秀小姐一樣，說話舉止清雅大方，反正很……不一樣。」
柳林嗤的笑了道：「你還真說錯了，我們家從鄉下搬出來的時候，妹妹已經是不小了！不過她在鄉下的時候就是個很伶俐的丫頭。」
宋瑤聽得睜了睜眼睛，抿嘴把他看了一眼，又抿嘴笑了起來，何止是柳絮兒伶俐，便是柳林，也是看不出來鄉下人的憨厚老實，一身的……狡猾勁。
當然這話沒有說，只笑著心裡想。領著柳林來到了上房院，柳林也是走了一路觀察著，府邸果然是個很大很豪華的府邸，從月亮門的巧妙鑲邊，畫廊牆上精美的壁畫，還有依粉翠綠的九曲迴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花紅柳綠的大小花園子，全都能看出來昔日的奢華。
只是很多地方又能看到年久失修，牆塌瓦缺的景象，灰塵敗落到處都是，很久沒人搭理了。
而且兩人一路從院門正道上房院，穿庭走廊，少說也走了兩刻，可愣是一個下人都沒有遇到，遠遠的只看到哪裡突然的冒出來一個年老的人，佝僂著腰在那裡端水。柳林不由的問道：「住在這麼大個宅子里，又沒有幾個人，這晚上你不害怕嗎？」雖然是從小住的家宅，可到底太大，人太少啊！
宋瑤就點頭苦笑：「誰說不害怕？晚上了真的是挺嚇人的，因為住的人少，亮燈的院子也不多，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反正天一黑，我和奶娘就關了院門，怎麼都不出來的……」說到了這裡又苦笑：「幸好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我們府的情況，鳳縣縣城也是個還算安寧的地方，不然的話……不過就這樣，府里也是進了幾回小偷的，也沒偷走什麼，晚上了在沒人的院中轉悠。」
柳林聽得直搖頭，有些擔心的道：「這可太不安寧了！得想個辦法啊。」
宋瑤苦笑道：「也沒什麼……好歹每個人身邊還有個兩三個人，倒也不至於出什麼事。」
柳林皺眉，心裡搖頭。
兩人又說了這些話，才走到了正院的內宅院門口，到了這裡，才看到三兩個的丫鬟婆子，端水端盆的進來出去，看到了宋瑤過來，也不行禮，依然是各自忙各自的。
這一家人，住在這樣一個偌大的庭院中，若是幾天不走動走動，恐怕都有點陌生人的感覺了吧？柳林反正是怎麼都想不通，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不把這個宅子賣了？賣了宅子，手裡有點錢了，做點什麼不能養家糊口？非要留著空宅子和空架子有什麼用？
只大戶人家的想法他是無論如何不能理解的，想著這些已經到了屋子門口，沒有人稟報，宋瑤在門外面輕聲稟了一聲：「父親，母親，女兒……帶著柳林來了。」
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來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進來吧。」
宋瑤帶著柳林進了屋子，一掀開帘子，一股濃重的藥味便飄進了鼻子，還有股子很久很久沒有消散的潮霉的味道。
宋瑤在前，柳林在後進了裡屋，裡屋倒是還蠻敞亮的，也挺大的，靠牆一張檀木九宮拔步床，床上躺著一位中年男子，因為病的時間長了，看年歲也不是很准，總也有五六十歲的樣子，形容槁木一般，身上蓋著厚重的被子，只頭露在外面，瘦骨嶙峋的，被子里伸出來一直手，也是瘦如雞爪，看著有些驚悚瘮人。
柳林看到宋瑤的父親已經病重到了這種程度，心也涼了大半截了，這才明白，為什麼翰林府能由著兩個婦人折騰……看樣子，翰林府真的是氣數已盡！
床邊坐著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高髻長眉，臉色也不太好，柳林恍惚的記得，奶娘好像是說過，這位宋夫人也是病了許久的。現在看著她的臉色，確實也是蒼白的過了頭，穿著件胭脂紅色團花緙金絲雲錦緞灰鼠翻毛扣身襖，胭脂點翠葉皮襖裙，瞧她倒是嶄新光亮的一身打扮，穿的比宋瑤還艷麗。
猜測這位就是宋夫人，柳林於是做出急忙上前的樣子，躬身深深的一禮。鄉下人的規矩，下了聘禮給了聘書，就已經是人家女婿了，可以叫岳母岳父了，但是城裡人卻有另一套規矩，據說還有個專門改口的程序，岳父岳母還要給改口費，柳林也有點鬧不明白現在該如何稱呼，該怎麼行禮，翰林府人少，也沒人指點他，因此乾脆就不行大禮了，也不稱呼。
那婦人坐著沒動，只拿眼睛將柳林上下的打量著，因看到柳林也是長身挺拔，身材魁梧，長相也是俊美，況且今天特意穿的富貴，身上穿著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緞棉袍，腰中系著青金雙環四合如意絛，絲絛上吊著一隻雙魚玉佩。宋夫人的眼睛在那塊玉佩上盯了一會兒，臉色忽冷忽熱的變著。
柳林躬身下去的時候，便拿眼睛斜睨了宋瑤一眼，嘴角帶著冷笑，不屑鄙視的冷眼看她一眼，又特意的用鄙視的眼神把柳林周身上下掃了一圈。
宋瑤只低著頭裝沒看見，只是臉色更蒼白了一些，咬住了下嘴唇。
柳林直起身的瞬間，宋夫人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了，聲音也是溫婉柔和，一點都聽不出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輕聲道：「來了就好了，這幾天我們也是惦記著，老爺的病情你也看到了，大姑娘的婚事要是能定下來，我們也算是放了心了。」說著又把柳林刻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不過這一次卻是一點鄙視蔑視都沒有，很自然的看著，笑著點著頭道：「見了你我也就放心了，不然總是外間的人在辦這件事，我也不放心，今天見了倒是合我的心意呢！想來老爺也是合心意的。」
說著轉身對床上的人很輕聲很輕聲的喊：「老爺，老爺？您睜開眼睛看看，這就是給咱們大姑娘說的未來女婿，您看看怎麼樣？」雖然做出喊的樣子來，但是那聲音輕的只怕比蚊子的聲音大不了多少，柳林實在是懷疑，她這聲音能把人喊醒？還是分明是不想喊醒？
誰知道床上的病人好像是沒有睡著，剛剛就已經是半睜著眼睛看柳林，此時便把眼睛睜得略大一些，柳林自然是趁機趕緊的上前了一步，認真的看看床上的人，也*上的老爺把自己好好看看。
老爺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柳林，很慢很慢的道：「女兒……女婿？」聲音嘶啞低沉，很久沒開口的緣故。
宋瑤也忙上前了一步，有些驚喜的道：「父親！」
宋夫人略有些皺眉，身形動了動，好像是無意的站了起來，站在床邊，便將大半個身子擋住了床上病人，老爺的視線被遮擋了一半，宋夫人飛快的笑著道：「是啊！是未來的女婿，看著多精神啊！跟大姑娘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老爺您看是不是？唉！知道了，您就不起來了，叫老大那邊再給掌掌眼就行了，您躺著休息吧！」
她躬著身子彎著腰在床前，這一下完全的把病人擋住了，柳林轉頭看了一眼宋瑤，宋瑤沒說話，只低了頭下去。
柳林感覺到宋夫人直起身了，忙看向她，宋夫人已經轉過了身來，笑著對他道：「老爺身體不好，也不方便見客……就這樣吧，能見見已經是很不錯了，至於其他的，叫大姑娘領著你去見見大少爺，你們在細聊。」
正好這時候病人咳嗽了起來，宋夫人於是忙叫人進來服侍，柳林和宋瑤只能出來。
柳林算是也看明白了，宋夫人為宋瑤答應自己的這門親事，顯然是瞞著老爺的————宋老爺並不知道，他們給宋瑤說的親是個生意人……
很明顯，這事如果宋老爺清醒著，是不會同意的，之前宋瑤和那位布政使司大人的兒子的婚事，應該是宋老爺定的，從這裡也能看出來宋老爺願意結親的對方的門第。而自己就算是考上了秀才，只是在他們眼裡，卻根本不值什麼，依然還是生意人罷了！
宋夫人因此搞得鬼鬼祟祟的。
柳林想到了這裡，不由的嘆了口氣，轉頭看宋瑤，不知道宋瑤是不是也覺著嫁給自己很委屈？她那時候能提出來……實在也是走投無路了。
不過，柳林想要問問她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現在的她……難道不是依然的走投無路，自己一再的問她是否後悔，就恐宋瑤多想，以為自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