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去來兮

第2章 歸去來兮

燕三白趕到汪府的時候,汪敏還坐在靜堂前,守着汪靜川的屍體寸步不離,稍顯青稚的臉龐上滿是警惕和倔強。

然燕三白出現,還沒有自報家門,他就猛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喜色,「是燕公子嗎?」

雖然以前沒見過,但汪敏還是一眼就認定此人是燕三白。父親說過,燕三白的氣質很特別,是那種讓人一眼看了就能生出好感的人。

「抱歉,在下來晚了。」燕三白拱手。

汪敏連忙搖頭,「放出金縷翅才不過半日,燕公子就能這麼快趕過來,謹之感激不盡!快,快請進來,我爹、我爹……就在裏面。」

汪敏強撐了半日,此刻燕三白來了,終於鬆懈下來,少年心性顯露,連忙拉着燕三白要進去,而外面守候的大理寺所屬則連忙分出一人去報告關卿辭。

「仵作請跟我一起進來。」燕三白說着,大步跨進堂內。

靜堂里的情景跟關卿辭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燕三白蹲在屍體旁仔細查看。

白綾勒得並不緊,所以汪靜川只是保持低頭跪着的姿勢,並沒有被吊起來,而他的舌頭並沒有伸出口外,可見死因並不在此。汪靜川胸口處則染著一大片刺目的血跡,一直蔓延到身下的墊子上。

燕三白拎起他的一片衣角,指尖捻了捻上面的塵土污漬,目光又細細掃過他的周身。

他觀察得很仔細,神情專註,似乎絲毫沒有被撲鼻的血腥味所影響。

在仵作驗屍的時候,他就問起了話。

「汪公子,請你跟我詳細說說昨天的情況,下午和晚上都要。」

據汪敏所說,昨天下午大約未時三刻的時候,汪靜川說要外出訪友。然後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汪靜川回來了,可是卻把自己關進了靜堂,不準任何人進入。臨近午夜的時候,老僕忠伯起來如廁,遠遠看到靜堂里還有燭火,便想去提醒老爺早些歇息,誰知竟然在靜堂門口撞見了一個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被撞見之後立刻遁走,忠伯又看到了那道白綾在紙窗上的影子,頓時覺得不對,因為靜堂門被反鎖了,於是他就趕緊把汪敏給叫了起來。隨後汪敏帶人破門而入,看到的就是現在的場景。

這時,仵作給出了驗屍結果,「大人,汪老爺是死於劍傷,一劍刺進胸口,當場斃命,死亡時間應當在昨晚亥時左右。至於這白綾,是死後才勒上去的。」

這結果跟燕三白心中的猜想不謀而合,「那他身上可有其他傷?」

「這就要抬回衙門做進一步的檢查了,但是我已經粗略看過,汪老爺身上除了這處致命傷和脖子裏的勒痕,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處。」

「多謝。」燕三白朝仵作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帶屍體回去進一步檢驗,而後回頭問汪敏,「汪公子,昨晚你們進來的時候,這靜堂的所有門窗都是反鎖的嗎?」

「不錯。」

這話不是汪敏回答的,燕三白循聲看去,就見一個眉宇間英氣凜然的男子恰好走進靜堂來。

「關大人。」燕三白拱手。

「你認識我?」關卿辭和燕三白可是素未謀面。

燕三白笑笑,「關大人的追雲刀跟你的氣度一樣不凡。」

關卿辭看了看手裏的刀,他這柄追雲刀的樣式是統一配備的制式橫刀,從外表看,跟其他的橫刀沒有什麼兩樣,僅僅刀柄處有一個並不怎麼顯眼的祥雲圖案,難道燕三白只一眼就留意到了么?

關卿辭暗自留了個心眼,卻沒有繼續就這個說下去,極有效率的說起了案情。

「我已派人查看過了,這間屋子是完全的密室,兇手是個極聰明的,一定用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手法,將汪靜川殺害在此處。而且,汪靜川是死於歸鶴十三式中的歸去來兮。」

「什麼?歸去來兮?!」汪敏大驚,他爹雖然早已不理江湖事,歸隱市井,然而關於歸鶴十三式的事情他也是聽爹提起過的。

歸鶴十三式是整個歸鶴派劍技的精華,只是前五式易成,后八式卻極其難練,整個歸鶴派除了老掌門,汪靜川的師父賀青松,以及他的二徒弟陸雙行,就再沒有人練成。

而在李氏王朝建立的那一年,因為一場變故,老掌門身死,陸雙行失蹤,所以歸鶴十三式的后八式,等於已經失傳了!

燕三白點頭,「正是,歸去來兮這一招所造成的傷口會很明顯,所以比較容易辨認。而當年歸鶴派勤王有功,陛下為了紀念所有的開國功臣,便命人將所有人登記在冊,導致歸鶴十三式失傳的那場變故,就記載在千文閣的卷宗里。」

「不錯。」

關卿辭是料到汪敏堅持要燕三白查案,不會對他交代什麼,於是看出汪靜川是死於歸去來兮之後,徑自去千文閣查詢案卷。

「只是,我還是比你晚了一步。」關卿辭凌厲的目光看向燕三白,「你之前又沒有見過屍體,怎會想到要去千文閣?」

燕三白摸摸鼻子,說:「我只是有備無患而已。」

然而關卿辭顯然不怎麼相信他的說辭,冷哼一聲。

燕三白知道,大理寺的人都不待見自己這個搶飯碗的,尤其是像關卿辭這樣的佼佼者,所以他摸摸鼻子,也沒放在心上。

「汪公子,你把忠伯和昨天所有接觸過汪老爺的人都叫過來吧,我問他們一些話。」

汪敏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門房阿福,忠伯,以及汪家的幾個婢女都集中到了靜堂前。

「各位有禮了,接下來我問大家一些話,事關你們老爺,請大家如實回答。」燕三白說話時總是不急不緩的,聽了叫人放鬆。原本下人們驟逢家中大變,又被叫過來,神色緊張,因為燕三白溫和有禮,倒緩解了些許。

「那好,阿福,我先問你,昨天可是你第一個瞧見老爺從外頭回來的?」

阿福連忙點頭,「是的,老爺昨天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我叫他,他都沒回,直接背着手就走進來了。」

「他有什麼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嗎?」

「這個……我不太記得了。」

「忠伯,你呢,昨天見過你家老爺幾次?」

老僕忠伯已過花甲,背也有些佝僂,老爺的死讓他看起來憔悴很多,「昨日老爺出去的時候,是我送老爺到門口的。」

「他看上去情緒如何?」

「有點兒擔憂……但好像……還有點兒開心。」

「開心?你確定?」

「應該是的,老爺說故友多年未見,很是欣喜。」

燕三白又繼續問:「那昨夜那個在靜堂外面的陌生人,你看清他的容貌了嗎?」

忠伯皺着眉回憶著,「他大約……比這位關大人稍高些許,但是比你們都要年長,有胡茬,至於具體的長相……靜堂里透出來的光很微弱,老朽也沒有看清。」

「也就是說他未曾蒙面?」

忠伯這個很肯定,「是的,他是尋常打扮,並未遮掩。」

未曾蒙面么……

燕三白想問的都已經問了,便說了聲抱歉,讓大家先散了,然後他又問汪敏。

「那你爹是什麼時候向你交代,若他出事,必找我來查案呢?」

「我記得很清楚,是四天前。」

「四天前可有發生什麼事?不需要多特殊的,平常的事也可。」

汪敏仔細回憶著,那天的事他記得很清楚,因為他爹無緣無故就提起燕三白,好像預知自己會出事一樣,未免讓人在意。而那天汪靜川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靜堂,除了……

「對了!他那天一早去取了幅畫!」

聞言,燕三白一下子想到了什麼,轉身面對着敞開的靜堂大門,指著正中央,也就是先前汪靜川面前的那個案几上方,懸掛着的一副畫,問:「可是那副松鶴歸山?」

「正是!」汪敏有些激動,松鶴、松鶴,這難道跟歸鶴派有什麼關聯嗎?

汪敏知道,他父親一直對太師父的離奇死亡耿耿於懷,十幾年都不得紓解。

燕三白心裏卻已有了定案,他問:「他是去哪個地方取的畫?」

汪敏還沒開口,一直抱刀不語的關卿辭忽然插話:「霽寶堂。」

大理寺的辦事效率不可謂不高,汪靜川四天前的行蹤都這麼快被挖了出來。但燕三白並不如大理寺對他那樣,對大理寺的人抱有成見,聽關卿辭這麼說,他不由遞過詢問的目光。

關卿辭道:「汪靜川跟霽寶堂老闆是知交好友,一月前,汪靜川在霽寶堂訂了一副八仙圖,四天前他去取畫,可是畫卻被霽寶堂內的夥計全福掉了包。我已審問過他,他坦言是受了一個蒙面男子的利誘,故而行事。」

不料燕三白卻皺了皺那遠山般的黛眉,「蒙面男子?」

「正是。」

「是了,這個人一定是昨天晚上出現在靜堂外的人!是他殺了我爹!」汪敏紅着眼眶,驟然聯想到真相,令他難以平靜。

燕三白按住他的肩,「汪公子,你先冷靜一下。我們還不能確定昨夜之人和掉包了畫的是不是同一個,況且兇手既然準備了一個密室,可見早有準備,計劃周密,所以蒙面與不蒙面之分,值得推敲。更關鍵的是……」

燕三白欲言又止,汪敏便有些急切,「更關鍵的是什麼?」

關卿辭依舊眼波冷冽,他掃了一眼燕三白,而後說:「既然歸鶴十三式后八式已然失傳,如這十幾年內無人習會,那麼,殺了你爹的兇手只可能是一個人——失蹤了的陸雙行。」

「這怎麼會……」汪敏嘴巴微張,顯然不怎麼能接受這個答案,「我爹曾提起過師叔,他說陸師叔俠骨丹心,他們師徒幾人情同一家,陸師叔斷不可能像外面人說的那樣殺了我太師父才消失不見,那又怎麼可能來殺我爹?」

關卿辭看着他,「劍痴陸雙行的品行,江湖上早有稱頌。如果真是他殺了你爹,那就只可能是另外一個解釋……」

「關大人。」

關卿辭正要說出答案,燕三白卻驀地出聲,阻止了他。

汪敏不解,看看關卿辭,又看看燕三白。

燕三白搖搖頭,「陸雙行是不是兇手還未可知,我們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

關卿辭不再言語,事情原委是怎樣都無所謂,他只要破案就可以了。只是燕三白此人,還真是跟傳聞中一樣……婦人之仁。

汪敏雖很想知道關卿辭所指的那個解釋是什麼,但燕三白是父親死前託付之人,所以本能的對他有股信任,雖然很想繼續問,但還是忍住了。

燕三白轉移了話題,「汪公子,你可知昨日你爹是去了何處與那位故友相會?」

汪敏搖搖頭,言語間有些頹然,「我爹誰都沒告訴,是自己一個人去的。」

「那關大人可查到什麼線索?」

關卿辭搖頭。

燕三白心下瞭然,關卿辭連汪靜川四天前的行蹤都查得到,卻查不到昨天的,可見汪靜川走得很隱蔽小心。

如此,他抱拳道:「關大人,那就請你查一下城中所有的寺廟,若有梅花盛開之處,便是汪老爺會見故友之所在了。我雖受汪家所託主查此案,可畢竟人單力薄。」

「寺廟?梅花?」汪敏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燕三白粗略解釋一番,「你爹的鞋底沾著一片梅花瓣,雖被污泥掩去了原本的模樣,但我聞得出那梅花的香味。而且你爹的衣袖上沾了些許的香灰,不似尋常百姓家的香,倒像是寺廟裏的。」

汪敏這才恍然,眼底激起異彩。

關卿辭的心底也不禁多了一絲波瀾,燕三白此人,當真是觀察入微,且坦坦蕩蕩,倒也不如先前所想的那般討厭。

關卿辭沒有拒絕,他所想最多的仍是破案,比燕三白更快的破案。

只是汪敏看他離去,心裏有些疑慮,「燕公子,可是家父叮囑過……」

「汪公子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令尊既然將事情囑託給我,那在下一定會竭盡所能,趕在大理寺之前查明真相。」燕三白微微一笑,一襲白衣的模樣溫和如三月春風,讓汪敏的心平靜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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