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Thursday 關鍵詞：老情人
【您是褚橋先生嗎？我在葉盡歡先生的手機號碼記錄冊里發現了您……不會叨擾您太久的，請給幾分鐘的時間。】
【我不知道您和葉先生是怎樣的關係，但您既然能接到這個電話就說明你們肯定關係匪淺。】
【葉先生他得了一種選擇性失憶症，每天都會誤認為不同的人是自己的戀人，今天正是您。他已經向我問起好幾次您為什麼不出現了，如果您看重和他的友誼，我希望您能夠來我們XX醫院。他在等您。】
電話另一頭的男人聲音帶着漫不經心的輕佻，「葉盡歡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就是得了癌症現在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我不會去見他的。」
褚橋斷然回絕了。「如果他問起來，你就告訴他，這是他自己種下的惡果，大家都是成年人，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嗎？】
「呵。」褚橋冷笑了一聲，「如果你稍微了解一下你的那位病人，你就知道他才是那個最殘酷的人，比我現在的所作所為要殘忍百倍千倍。」
褚橋掛斷了電話。
順了順氣，他還是忍不住把手機狠狠地扔在辦公桌上。
十九層的高空望下去着實是讓人暈眩的，從這個角度望下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很小很小，乃至全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行人甚至變成了如螞蟻般的細小黑點。
褚橋雙手撐在玻璃上，光滑的鏡面反射出他這一刻狼狽的表情，要是真的不在意，怎麼可能那麼多年都不清掉這個電話號碼呢……這個手機，只可能有一個人打過來，知道的人也只剩下那一個。他到底是抱着怎樣的期待，渴盼著某一天鈴聲會響起，又是抱着怎樣的不甘，直到今天也只能像提線木偶般的被那個人玩弄。
「葉盡歡。」他冷冷的念著這個名字，眼睛裏卻竟然漸漸凝聚出水霧，「我人生中做的最糟糕的決定就是學生時代和你談戀愛。」
褚橋感覺自己彷彿一瞬間脫了力，多少年了，到底多少年了，終於又聽到了那個人的消息。
愛上了一個心在流浪的人，他也許會短暫的停留，只為了某一朵花的絢爛盛開，但他卻又是如此的喜新厭舊，甚至等不急花落敗，他就要匆匆離開。沒有誰能夠伸出手攔住他的腳步，因為那個人的心是空的。
應該還能遇到更好的人的，一定有比那個人渣更好的人的，但是偏偏他就像180°順流而下轟隆轟隆的大瀑布，把該擋的不該擋的都掩埋了，眼睛裏再也裝不見別人。
「褚橋不來嗎？」
葉盡歡獃獃的看着陳霧從外面走進來。
他的神情脆弱的簡直就好像被拋棄的孤兒，陳霧忍不住心下一疼，但是他馬上就壓下了所有不該產生的情緒，「你還記得你和他應該是怎樣的關係嗎？」
「他一定是還在生我的氣。」葉盡歡表情一僵，「我和褚橋是老同學了，初中開始一直同班，高一那年我們開始交往……之前也有說過，我大學沒讀完就一個人背着旅行箱拿着畫具滿世界流浪去了。當時他是很不同意的，但是我當時的性格就是說一不二的那種，我就直接撇下他，斷了聯繫方式一個人走了。」
「也就是說你和褚橋是真的戀人的關係？」陳霧愣了愣。
「什麼真的假的？」葉盡歡茫然的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當然是真的啊。我念書的時候放假回家他還經常跟我一起……爸媽也知道我們關係『很好』。」
「在我進行世界旅行之前，我是真的打算過幾年就帶着他到爸媽面前出櫃的。」
葉盡歡低着頭，他握著被角的手不由自主的變得很緊、很緊。
看着他這副樣子，陳霧心裏對剛剛褚橋那嘲諷的態度總算是略有了了解。作為目前來看，唯一一個大概是葉盡歡正派男友的褚橋，也是唯一一個拒絕出現的人，他很顯然是真的和葉盡歡舊情未了。不管兩人當時是因何分手，就現在來看，葉盡歡很顯然是自動排斥了那部分記憶。
在他的認知里，他是一個人背着旅行箱悄悄走的，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和褚橋說分手的機會。
在他眼裏，他們只是許久未見的老情人，而不是已經斷交已久的前情侶。
陳霧忍不住對他產生了一種絕對不該出現的憐憫，如果是記憶正常的葉盡歡，他還會擺出現在這副樣子，既愧疚又不安么？只是因為記憶的錯誤，就不由自主的對另一個人產生種種情緒，這難道算是被自己欺騙嗎？
不過幸好，從最近的檢查來看，葉盡歡大腦里損傷的部分已經開始有漸漸恢復的傾向了，沒過多久，他就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自由支配時間了。
「你也不要想太多。」
陳霧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柔，他將手輕輕覆蓋在葉盡歡冰冷的手掌上。「也許他只是今天太忙了。沒事的，過幾天他會來看你的。」
過了今天，你就不會再為這件事煩惱了。
「謝謝你，陳醫生。」
葉盡歡笑了笑，「住院以來都一直關心着我的身體。我好幾次半夜醒過來都看到你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
「不。」陳霧心裏忍不住感到溫暖，「不辛苦。」
葉盡歡猶豫了一下，「我想，我們也算是朋友了？」
在得到陳霧肯定的點頭后，他忍不住綻放出明媚的笑容，「那你給我隨便找張紙，隨便找支筆吧，我想畫點什麼。」
最後的結果就是陳霧被他強行拖到了醫院的涼亭里。
紅磚白瓦，碧綠色的青苔覆蓋在柱子上，石桌石椅整齊的排在那兒。上面的枝葉上有停留的鳥兒發出嘰嘰喳喳的歌唱，偶爾也有蝴蝶飛舞著翅膀穿過涼亭朝花叢茂密出飛去。
陳霧就這麼坐在石桌上一動不動的給葉盡歡當模特。
畫畫的人表情專註深情的彷彿在凝視着自己的人生摯愛，陳霧甚至能夠感覺到那視線直直的刺在自己肌膚上的那個奇妙感覺。
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陳霧想到了那個高冷的國際名模，他在水城威尼斯第一次見到這個拿着畫筆的美少年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刻般的心潮澎湃？心臟如飛速跳動的鼓點，彷彿能一下子蹦上一百碼。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自己就像是得了不治的絕症，當他抬起頭時，又像是吃下了長命百歲的靈丹妙藥。
他提筆的速度很快，顯然是畫的十分潦草的。可他偶爾露出笑意時的可愛神情馬上又讓這副漫不經心變成了十足的惹人憐愛。
時間那麼短，卻又那麼漫長。
當葉盡歡說出畫好了的那一刻，陳霧甚至覺得心裏生出一種不願來，要是時間能夠停一停就好了。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被面前的這個青年專註著凝視着這一刻。
正如陳霧說猜想的那般，這副既沒有描線也沒有上色，潦草的只是用圓珠筆隨意幾筆的畫，看着卻彷彿十足抓住了他的神韻。
微微抿著的看起來無論何時都異常嚴肅的嘴角，比普通男性還要淺淡的多的眉毛，以及這雙他本人最討厭的看着頗為刻薄冷酷的眼睛。
「我畫的時候就在想，我最喜歡陳霧的眼睛了，所以一定要把它們畫好。」
然而葉盡歡卻微笑着這麼說。
「我也很喜歡自己的眼睛。」他吶吶的說。
平日裏能說會道的醫生這會兒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功能似的，只懂得重複別人的話語。他完全忘記自己本來的喜惡了，只覺得在被葉盡歡誇讚的那一刻，內心湧現的是滿心的歡喜。
【你喜歡我的眼睛？我也很喜歡哦，我也很喜歡這雙被你喜歡的眼睛。】
他抱着葉盡歡的畫，彷彿是抱着最昂貴的至寶。
然而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個衣冠整齊，穿着深灰色西裝的青年就這麼看着他們。
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褚橋在葉盡歡的視線往這裏掃的那一刻下意識的飛速蹲了下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糗的瞬間了，只聽得到葉盡歡在那邊和那個該死的醫生說：「我好像感覺到剛剛有人在看我？」
這麼久沒見面了，這個人渣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具有欺騙性。褚橋在心裏咒罵着。
明明口口聲聲說今天的戀人是他，想要見他，卻還能夠完全將他拋在腦後的跟別人談情說愛。
這個傢伙這麼多年根本一點變化都沒有，對他抱有期待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主意！
蹲在地上，褚橋惡狠狠的揪了好幾把雜草。
還在憤怒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漸漸靠近的腳步聲。直到有一隻手輕輕拍在他肩上，他才猛地醒悟過來，被嚇了一跳似的往前一跌。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漂亮的黑髮青年微微眯起他那雙帶着滿滿喜悅的眼睛。
褚橋下意識的往他身後看去。
「知道你最愛面子，我已經把陳霧支走了。」葉盡歡抿著唇朝他笑。
「還說不來看我呢，我就知道你不會捨得的。我們這麼多年感情積累下來，就是不能繼續交往下去，那也是可以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啊。」
「我可不是來看你的。」褚橋微微偏過頭，「只是那個醫生把情況說的很嚴重，我來看看你死了沒而已。要是早知道你還能這麼淡定自若的勾三搭四，我怎麼可能像個傻子一樣的請假跑出來。」
葉盡歡也學着他蹲了下來，半點不顧及的坐在雜草上。
「謝謝你還願意這麼關心我。」
「都說了沒關心你了！」褚橋站起來，「既然你沒事，我就回去了。」
葉盡歡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失重之下褚橋整個人都朝地上倒去，葉盡歡猛地翻了個身，將他壓在身下。
背靠着雜亂的野草，身上青年閃閃發光的充滿掠奪的眼神也彷彿閃著幽幽的綠光。
葉盡歡微微探下頭，彷彿是演練了多年的，褚橋習慣性的閉上了眼睛。
——等待着彼此交換一個安定的親吻。
記憶已經缺失，然而身體記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