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佳偶天成

41.佳偶天成

上巳剛過,襄國公周府連接兩道聖諭,分別冊封周氏次女、長女為太子妃、寧王妃。上諭既下,京師中人眼巴巴盼了數月,傳揚了數月,揣測了數月的儲妃位終於水落石出,至於那陪襯的寧王妃卻已不甚值得關注,左不過是周家又和天家連了一道姻罷了。

是以周元笙所受的矚目較周仲瑩可謂要少得多,織簾堂里的老太太不過略略恭賀她一番,叮囑幾句也便完了,至於周洵遠對她的態度更是與從前一般無二,不咸不淡。

段夫人因年下患病,開了春仍是在房中靜養,聽聞這兩道喜訊,不免有種垂死病中驚坐起之態,興奮有之,竊喜有之,嗟嘆有之,驚詫亦有之,奈何雖百味陳雜,卻無計可出房門一步,也只得等待周仲瑩親自上前慰問之時,母女倆方能就心愿達成垂淚共賀一道。

周仲瑩雖年輕,人卻極是敏銳,老太太並周老爺不曾切實說過段夫人有何過錯,但目下類似禁足一般的懲處方式也讓她明白,母親在這樁周氏雙姝奪儲妃的爭端里,一定是做了些手腳的。

對於姐姐周元笙,她心裡到底是有些抱憾。她至今還記得寧王李錫琮的陰鬱眸光、冷硬面容,想想姐姐今生便要和這樣一個煞星相對,不由更是為之惻然。

周仲瑩去還硯齋中探望之時,周元笙正在房中,罕見的拿起針線綉一支羅帕上的梅花。見她來了,忙笑著起身,讓道,「妹妹來了,快坐罷。」又命彩鴛倒茶,一面含笑道,「如今見了妹妹,該福上一福了呢。太子妃殿下,便請恕我方才失禮之處罷。」

周仲瑩清麗的面龐微微一紅,低頭輕聲道,「姐姐愈發會打趣人了,你若真和我行禮,我在這家裡可真沒法做人了。」

周元笙放下手中物事,親自將茶盞遞至她手上,順帶按著她坐下,一笑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雖說冊封禮還未行過,旨意卻已下了。別說我了,就是往後老太太、太太見了你,也是要依國禮的。」見她面色稍稍淡了幾分,才又轉口,閑閑道,「妹妹去看過太太么,可有好些?」

周仲瑩心中正自有愧,忙點頭道,「好多了,讓姐姐掛心了。」周元笙笑道,「那便好,太太如今正該高興,咱們家囍事迎門,除卻你我二人,莘哥兒也中了進士。日前聽聞,詹事府有官職出缺,怕是要指派到那裡去。往後內兄管著妹夫的東宮事務,倒也合宜方便。這許多好事連在一處,太太一寬心,沒有養不好的身子。」

這話正中周仲瑩惴惴不安的心懷,她抬眼看了看姐姐,見她目光中流淌和煦笑意,心裡愈發歉疚,垂下雙眼,道,「姐姐有心了。太太的病本就無礙,也許倒是心病多一些。姐姐,」她忽然抬首,坦誠道,「你我雖為姐妹,緣分卻淺,我對姐姐一向只有尊敬。原想著多和姐姐親近,可惜不久便要天各一方。自姐姐歸家到如今,我有做得不妥之處,先同姐姐道一聲歉,還請姐姐教導我。只盼著姐姐日後也別和我生分了才好。」說著已是站起身來,對著周元笙,蹲身福了下去。

周元笙忙上前扶起她,一時四目相對,異母妹妹秀麗清澈的雙眸中隱隱有著點點淚光,她心裡微微一痛,知道那淚光並非虛情假意,而是少女乾淨明快的內心容不得陰謀、卻又無可奈何於現實的悲哀。

周元笙收斂心神,微微笑道,「妹妹別這樣,我心裡也過意不去。我並不曾盡過一日長姐之責,反倒是你,自我回家,對我多有照顧。妹妹的心意我都知道的,無論將來我們身在何地,姐姐心裡總會惦記你,盼著你一切順遂。」

這一對周氏雙姝,一個艷若牡丹,一個清麗如蘭,雙雙把臂凝望,在一笑過後,泯去往昔或有或無、隱藏暗涌的諸多不堪,彼此求仁得仁、了無遺憾。

流光匆匆,階前梧桐綠蔭成蓋,周府池塘中的芙蕖開遍,又漸生敗意,雨打殘荷的清脆之音在秋涼時分如期而至,一併臨近的還有禮部擬定的寧王大婚之期。

八月初八,良辰吉日。風細柳斜,一城飛花。從周元笙眼裡看過去,一天一地都變成了耀目的紅,流動的紅。凌晨既起,足足折騰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將各項大禮完成。進得寧王府新房之中,又是坐床撒帳,又是聽全福太太講吉祥話,直鬧了小半日,送親眾人方魚貫而出。

屋內漸漸靜了下來,周元笙戴了一整日九翟冠,脖頸酸痛,餘光瞥著身畔的新郎官,見他一臉冷淡並不像有話說的樣子,索性自己動手除了頭上飾物。待摘得只剩下一根髮釵,李錫琮才略略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歪頭看著她,卻仍是未有言語。

周元笙被他瞧得發窘,亦有些不耐,索性也歪著頭與他對視。李錫琮到底笑了一聲,突然問道,「誰給你畫的眉?」周元笙一愣,脫口道,「怎麼,畫得不好,還是妝殘了?」李錫琮輕輕搖首,道,「你不適合柳葉眉,倒是遠山黛更襯你一些。」

他沒來由的說了這一句,周元笙便又是一怔,想了一會,又見他唇邊笑意漸濃,驀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說我不溫婉,乾脆直說好了。」

李錫琮笑笑,道,「和溫婉無關。你容貌太過嬌艷,宜作薄眉,脈脈含情,且也更合今日——此間風情。」

周元笙滯了滯,心內一陣好笑,再料不到今夜的開場白竟會是這個,偏生倆人還能似經年老友一般從容探討,一時又覺得稀奇,李錫琮竟還會通曉女子妝容。一念既起,當即笑道,「那麼就請王爺替我示範一遭,明日起幫我畫眉理妝如何?」

李錫琮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明日一早還須入宮覲見,改日罷。」說罷,卻又忽然貼近周元笙耳畔,清淺的呼吸撩撥著她鬢邊細發,「你忙什麼,以後不愁沒有機會。孤王的畫筆總會落在你的眉梢之上。」

他呼出的氣息帶著些熏香的醇酒味道,想是入新房前陪宗親們吃了幾杯的緣故,但比之更濃烈的是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毫無防備倏然襲來,令周元笙有一刻的目眩神迷。

她尚且沉浸於那一片溫熱的陌生氣味里,卻見李錫琮站起身來,利落的脫去冠帶外衣,斜倚在高几旁看著她,一笑道,「你這般盯著我瞧,想是為夫相貌頗入得娘子青眼。」

周元笙方意識到自己目不轉睛,臉上陡然一熱,忙移開了視線,半晌見他走到身旁坐了,將一支剔紅龍鳳食盒放在她膝上,「折騰了一天,吃些東西罷。」

難得他的語氣有幾分溫和,周元笙飢腸轆轆困頓乏累了一天,便也顧不得旁的,打開盒蓋,見裡面一共四樣點心,玫瑰酥餅,松瓤牛油卷子,栗子面的小窩窩,還有一樣雞脯餡的小餃子。

這四樣都還算精緻,周元笙拿起一隻小餃子自顧自先吃了起來。食慾一旦打開,便難收住。不一會兒功夫,四樣點心讓她吃了個遍,這才覺得有些飽腹感。轉頭想到李錫琮也是餓了一整天,忙看向他,問道,「你怎麼不吃?」

李錫琮挑了挑眉,道,「還能想得起人來,顯見是吃好了。」不由又歪起頭,打量著她,「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一句話來,不如你猜猜看——並不難猜,你只往四書裡頭想去就是。」

周元笙明知他沒有好話,卻仍是用意想了想,半晌冷笑一聲,道,「可是那句,食色性也?」

李錫琮撫掌讚歎道,「娘子好快的反應!」見她面帶薄怒,便向床上一倒,枕著雙臂,慢條斯理地道,「我不是打趣你,倒是要誇你呢。」

周元笙將那食盒擱在一旁案上,以手支頭歪在床上,道,「願聞高見。」

李錫琮眉目含笑,一雙眼睛里黝黑髮亮,悠悠道,「食色乃是人之大欲,這話原是聖人說的,想必不錯。觀娘子食慾頗盛,為夫便覺得那色……」

話未說完,周元笙已是一記巴掌甩將過來,李錫琮眼明手快一把攬住,將她的手臂截在半空,牢牢抓住。周元笙掙了幾掙,分明掙不開,又惱又羞,只覺得面前這人無恥透頂,句句都是不懷好意的奚落。正暗自發急,忽見他伸出另一隻手,掠上了她的面頰。

有一瞬,周元笙以為他要打還回來,卻覺得臉上微微一熱。李錫琮已收回手,指尖拈著一粒酥餅屑,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臉上漾起志得意滿的調笑。

想到自己一晚皆被他玩笑嘲弄,周元笙不禁心頭火氣,騰得坐起身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道,「我是有人之大欲,你這人不吃不喝,難道竟是個神仙?或者,不過是個銀樣鑞槍頭!」

李錫琮驀地瞪大眼睛,跟著也翻身坐起,與她對視良久,終是哼了一聲,笑出來道,「中不中用,必要用過方才知曉。」

他說這話時,唇邊銜著一記淺淺的笑,精緻輪廓在龍鳳紅燭搖曳的光影下,顯得比白日里柔和了一些,細看時,更像是多了一抹蘊藉著溫度的曖昧,英挺的眉宇間也隱約流轉著一絲清淺的迷離。

因他離得近,周元笙於是看得清,他原來是長了一對笑眼。原來心無旁騖的笑起來時,那冷冽的眉目竟也能散發出一股別樣的情致和纏綿。

可惜還未等她仔細賞玩過新郎俊俏的容顏,還未等她徹底明晰他方才話里的含義,她的衣衫已自肩頭滑落,沉重的霞帔和禮服曳地有聲,轟然一響,瞬時便砸得她神魂俱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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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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