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幽恨暗生

34.幽恨暗生

當晚周元笙歸家,用過晚飯,自在房中臨帖溫書。彩鴛推門入內,也不奉茶,卻是一臉笑意盈盈,直看得周元笙眉頭微微蹙起,方從身後拿出幾封信箋,笑道,「今兒的信函不少,只是這裡頭有官樣,也有私樣,不知姑娘想先看哪一個,還請姑娘示下,我好挑出來呈上。」

周元笙明白其意,也笑道,「狹促妮子,慣會磨牙。」伸出手去,將信箋一把拿來。粗粗一看,果然有來自蘇州府的幾封,分別是外祖母、母親和舅母寄來,另有一封卻未落款,觀其字跡正是薛崢擅長的藏鋒瘦金。

她心裡惦記著薛崢的信函,只耐住性子先從長輩的讀起。待都看完,掩信閉目良久,只是一言不發。急得彩鴛一徑催問,「郡主可有說服老祖宗?二爺怎麼說,是否叫姑娘安心,靜待佳音?」

周元笙閉著眼睛,撲哧一笑道,「嗯,這回可算遂了你的意。日後帶了你回蘇州,忙完了我的事,便正正經經給你尋個好人家!再耽擱下去,怕是你要急出病來了。」

彩鴛得聞這話,終是長舒一口氣,半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笑道,「可算有著落了。還是郡主娘娘厲害,一出馬便能說服了老祖宗,姑娘好好和郡主學學,那千人疼萬人寵的勁頭可不是白來的。」因又問道,「二爺是會和皇上親自說,還是叫郡主出面?畢竟姑娘是儲妃人選,總不好由公主府直接下聘罷?」

周元笙點頭道,「母親自然會安排,她早前已和皇上謙辭過,忖度聖意未必想要我嫁與太子,這會子皇上又極器重二哥哥,兩下里求懇一番,皇上才好順水推舟全了這個人情。咱們只須安分等著就是。」想了想,便又囑咐道,「你回頭說與彩鸞媽媽聽,這陣子行事低調些,也不必再傳遞東西進來,以免節外生枝。」

彩鴛一一答應著,二人此時都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帶房中空氣皆流轉著輕鬆歡暢,當即閑話起來,笑語歡聲一時不絕。

還硯齋中一派喜氣,上房此刻卻是寧靜澹然,一脈安息香幽幽裊裊,飄散縈繞。周洵遠換了衣衫,坐在榻上休憩。段夫人接過丫頭手中巾帕,親自為其凈過面,方才打發眾人退去。見周洵遠面帶倦色,便輕聲問道,「老爺有煩心事?是內閣的,還是樞部的?」

周洵遠輕輕擺首道,「煩心談不上,不過操心些。皇上下旨,明春再開恩科。我身兼禮部尚書職,這事不得不上心,且又值皇上御極二十載,須得認真選拔些人才出來,方能令天心大悅。」

「這前頭的事且先讓下頭人操辦著,老爺統領全局,挑選人才是關鍵。」段夫人笑道,「說到底那些個人還不是為東宮挑的,老爺是該打起精神,好好替外甥把把關。」

周洵遠端起茶盞,聽了這話復又放下,道,「我正要和你說,明春大比叫莘哥兒也下場,他年紀不小了,原有功名在身,剛好借著這個機會試練。這些日子便叫他少出門,在家溫習功課要緊。」他說話間,目光落在段夫人手捧的鎏金袖爐上,便又問道,「早起恍惚聽人提了一句,說金姨娘屋裡的炭火用沒了,這會子補上了沒有?別人也罷了,她原是個病人,且莘哥兒還要讀書,不能省儉了那屋裡的用度。」

段夫人忽然聽他提起這話,銀牙已是咬了幾咬,故作從容地笑道,「可是老爺聽差了,這是不能有的事。雖則年節底下處處都要打點開銷,也斷不至省儉到這個地步。老爺既提起來,我明兒再多撥點子銀骨炭,叫人送去就是。」

周洵遠略略點頭,道,「你一向知輕重,多餘的話我也不必講了,莘哥兒總歸叫你一聲母親,往後他有了出息也斷不敢不敬你。」說著便將手輕輕搭在段氏細軟的手背上,含笑道,「明春恩科結果出來,我打算從內中挑個出色子弟給瑩丫頭,門第不必過高,為人性情好才是根本。到時也須借你慧眼,好好替瑩丫頭相看相看。」

段夫人微微一怔,急問道,「老爺是要跟一介寒門做親?瑩丫頭雖說不是嬌養出來的,到底也沒吃過一點苦,又是老爺嫡親的閨女,怎麼倒捨得嫁去那樣的人家?」

周洵遠長嘆一聲,拈鬚答道,「你也不要小覷了寒門。如今世家裡頭,正經出挑的人才並不多,此是一則。還有一則,卻是我的私心,瑩丫頭是在我身邊長大的,老太太又疼她,與其嫁給勛貴,依著規矩做人家兒媳,不如嫁個安分省事的,能不侍奉公婆更好。這樣的人家是會把瑩丫頭當姑奶奶供著,不叫她受一點委屈,倒比咱們這樣的還愜意舒心。」

段夫人雖知他說的在理,仍是架不住心內不甘,搖首道,「這話我不敢信。寒門子弟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例子還少么?老爺也得想想日後咱們不在了,瑩丫頭且靠誰來撐腰,若是千挑萬選出了個中山狼,她今後的日子可怎生過啊。」

周洵遠不以為意,一笑道,「我自問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你大可不必杞人憂天。何況瑩丫頭將來還有她三哥,還有笙兒這個長姐,試問中宮胞妹誰敢輕易欺辱了去。」

段夫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驀地從他掌心中抽出手來,冷笑道,「原來這就是老爺要給瑩丫頭尋的好出路!姐姐去做皇后,妹妹嫁入寒門,古往今來可有這樣天差地遠,雲泥之別的姐妹!這叫日後的皇後娘娘如何看顧,如何照拂?都是一樣的女兒,老爺的心怎能偏得如此厲害?」

周洵遠頗有些驚異地望著段夫人,段氏素來溫婉和順,平素連高聲講話都不曾有過,何況如方才那樣冷言冷語的質問,他一面訝然,一面已有些氣惱,道,「我一番良苦用心,你竟絲毫瞧不出來。個個皆是如此,莫非連你也想學那違逆夫君,善做主張之舉?」

段夫人眼中精光一現,轉顧周洵遠,一張素臉已是沉了下去,「好個也字!老爺這話暗指誰?又想警示妾身什麼?左右無人,不如敞開來說個明白。是否那位郡主娘娘也和老爺持著不同主張,老爺又是何時何地知曉的那個主張!」

周洵遠不防被她抓住話中疏漏,登時怒而起身,喝道,「你這是在問我?」

「妾身便是問一句都不成么?」段夫人見他作色,愈發覺得齒冷,不怒反笑道,「可見我說的不錯,那位郡主心思和老爺不同。老爺與其想著如何叫妾身順從,不如想想怎麼擺布好外頭的絆腳石罷。」

周洵遠皺眉良久,冷冷道,「你只管好自己便罷,旁人的事不必你閑操心!打量我不知你素日所想,儲妃人選的事,娘娘自有主張,不日就要命欽天監合了幾個人選的生辰八字,屆時塵埃落定,容不得你再有別的想頭。至於瑩丫頭日後,就按我方才說的定了。你那想讓她做太子妃的念頭,最好從即刻起就打消乾淨。」

語罷,周洵遠望著段夫人煞白的面孔,只覺得余怒未消,當即哼了一道,也不命人打帘子,竟是抬腿摔簾而去。

段夫人氣得渾身亂顫,抓起手邊茶盞直想奮力擲出,幸而她心智一向堅忍,抖了好一會才略微平息下怒氣。仔細思量方才周洵遠的話,心內已是漸漸有了算計,便揚聲喚來白芷,細細吩咐了一番。

翌日,段夫人自老太太處請安歸來,先未傳一乾等著回事的僕婦,徑自命人將跟周洵遠的小廝挑雲叫來。那挑雲等閑不入二門,如今得了太太傳喚,一時戰戰兢兢,隔著帘子跪倒行禮,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

段夫人命人拿了乾果子等物與他,一面和悅道,「近來你也瞧見了,老爺心緒不大寧,連帶著人都清減了,叫你來,是問問老爺近來在外頭可有煩心的事,且把你知道的與我說說。」

挑雲想了想,才回道,「太太問起這個,小的也說不清。老爺和各部衙門裡的老爺相談些什麼,小的們一概不知道,倒是近來聽聞老爺和禮部趙大人、林大人幾個商議,要上疏請皇上儘快冊立太子妃,其餘的……」

段夫人擎著茶盞,避著盞中茶葉,含笑問道,「我知道原是難為你了,我且問你,老爺這半月以來可有見過什麼人,遇到什麼不快之事?這個你總該有些印象罷。」

挑雲一面回想,忽然看見白芷挑帘子沖他使著眼色,恍惚間似乎領會到了什麼,忙回道,「小的記起來了,老爺前些日子在宮門處,見過昭陽郡主。」

段夫人跟著問道,「哦?是偶然碰見的,還是郡主專程去見的老爺?」

挑雲搖頭道,「是老爺專門在宮門處等候,那郡主見了老爺倒還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架勢,說了不到幾句,老爺已是有些發急,後來那郡主先甩袖走了,老爺的面色就不大好看。小的們請了三四次叫老爺上車,老爺才緩過神來的。」

段夫人又問道,「可曾聽見都說了些什麼?」挑雲應道,「隔著遠,不曾聽見。只是那郡主臉上的神氣,小的看得清楚,活像是老爺欠了她銀子似的。」段夫人不禁輕哼一聲,道,「那老爺可是被她氣著了?」

挑雲眨眨眼,猶豫片刻,到底吞吞吐吐道,「那倒也沒有,老爺那會子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傷心。小的瞧見老爺轉身上車前,眼裡似乎有淚光……不過那天風有些大,老爺站得久了迷了眼睛也是有的,許是小的沒瞧真切。」

段夫人腦中嗡地一響,只覺得半邊身子都涼了,餘下的話也不想再聽,半晌才揉著太陽穴,淡淡道,「知道了,你伺候的盡心,往後老爺在外頭的事,我就只問你一個。」隨後示意白芷拿了散碎銀子出去,將挑雲送出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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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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