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昀默默看了眼坐在大叔枝椏上的時旻，微微咂舌。他左右看了看，這棵樹又五人合抱那麼粗壯，枝幹筆直光溜，沒有任何一個節點可供攀爬，周圍也沒有任何可供人爬上去的木梯或者繩子。

這要是擱上輩子，唐昀自信自己還是可以試著爬一爬的，而現在，他無聲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腆起的小肚子，暗暗放棄了徒手爬上這棵大樹的想法。

他背著手，圍著樹饒了一圈，但是植物學知識還真是有限，愣是沒認出來這是什麼樹，反正跟他在大街上看到的種類不太一樣就是。

最後，他又站到樹下，仰著臉往上看，笑眯眯地道，「我來找你啊。」

說這話的時候，唐昀的白饅頭臉上很自然地擺上了「蠢」真無知的神情。

樹上的時旻微微一怔，然後用他那雙很亮的褐色眼瞳低頭看向唐昀，手掌心無意識地摸索了一下樹榦，似乎回味起了什麼有趣而又值得他惦念的觸感，隨後，他倒是略顯得溫和地看著樹下的唐昀道：「找我的？」

唐昀點頭。

時旻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半個身體從蔥蘢的枝葉間探出，臉上還是有些懶懶的神情，間雜著，似乎也微微有些感興趣的樣子。

「有事兒？」

「嗯啊。」唐昀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暗忖，來摸你底，嘴上卻道，「你怎麼不去後街那片兒啊？」

時旻一愣，像是沒想到唐昀找他是為了這事兒，又像是不太明白唐昀問的這個問題與他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還是給面子地想了想，然後才輕輕地反問，「我為什麼要去後街？」

唐昀暗道，還真不夠配合的。面上做出小孩兒的不可理喻與理所當然地模樣，又把問題拋回去，「你為什麼不去，大家都喜歡去。賣飲料啊，玩啊，我們都在那裡。」

第一波試探攻擊，你想成功偽裝成一個小孩兒，起碼你得合群，大家都做得事情，你沒興趣，也太齣戲了。

也不知道時旻聽沒聽懂，但看錶情，差不多能知道，時旻似乎覺得唐昀這個論調略微有趣，微微搖頭，臉上還帶上了若有似無的笑容，「你們去吧。」

第一波試探攻擊無效。唐昀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你太不合群了，這樣怎麼會有朋友。」

「對了，你知道朋友吧？我可跟你說，朋友這事兒一講緣分，二講情分。緣分呢，是要你自己出去碰的，情分呢，是要相處的……」唐昀有意無意地腆著小肥臉，開始瞎扯淡，暗地裡還不停地觀察著時旻的反應。

時旻顯然又呆愣了一下，而後聽著唐昀的亂侃，還頗有興趣的樣子，單手支著下巴，坐在樹上，像模像樣地認真聽了起來，眼中儘是一種趣味，一種見到有趣生物的趣味。

扯了半天，唐昀都覺得自己嗓子眼要冒煙了，也不見時旻露出點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來，心裡微微有些泄氣，便停住了。

時旻卻似乎剛剛聽到了興頭上，又有點像故意逗他，問道，「情分普通叫朋友，情分中等叫兄弟，那高等呢？情人？」

唐昀搖搖頭，感覺這麼站一會兒，脖子酸得都扛不住了，小腿也挺累，支撐這麼百八十斤的一身肉站這麼久，也確實勞苦功高的很。

為了獎賞自己勞苦功高的小腿，他便任意地往地上一坐。

他一邊揉著一邊順口繼續瞎掰道：「什麼情人，俗了吧，不知道的人肯定得說你老古板了，那叫基友……」

話音尚未完全落下，便聽到輕輕的一個落地聲，唐昀抬頭再看時，剛剛還在樹杈上坐著的時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來了，站到了他面前。

「基友是什麼？」時旻很有興趣地朝唐昀走近了點。

唐昀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從地上一股腦爬了起來，對著時旻做出一副呆愣狀，「你怎麼下來的？」

時旻比了個動作，「就那麼下來的。」

唐昀琢磨了一下，依照自己意願解讀，「順著樹榦滑下來的？」

時旻又彎了彎嘴角，「你這麼理解也行。」

大概是因為離得挺近，又或者有些美妙的觸感一直存儲在大腦里，今天恰好又竄出來曬太陽了，於是，時旻的手，自然而然地又伸到了唐昀的肚子上，好興緻地捏了捏。

隨即，喟嘆一聲，「軟的。」

唐昀被對方這番驚世駭俗的舉動給震在那裡，好半天回不了神，等到他終於意識到要捍衛一下主權的時候，對方已經捏了他肚子上的小肥肉好幾下了。

唐昀羞憤難當地拍開了對方的爪子，捧著自己的小肚子往後連退幾步，用看喪心病狂的眼神凌遲著對方。

但這一刻，時旻的感知又像是十分遲鈍似的，對唐昀的這一系列舉止表現的非常無知，他眨了眨發亮的褐瞳，略帶笑意地看著唐昀。

唐昀被他這一眼驚出一身雞皮疙瘩，挖槽，他居然從對方的這種種舉止中看出了一種大獅子逗小獅子狗的耐性和包容。

那一瞬間，唐昀覺得自己壓根不需要再試探了。

看看這人的一系列舉止，根本沒有一項像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甚至對方連裝都不願意多裝一點，各種舉止和言辭也很老派。

唐昀后牙槽一咬，深覺自己今天就是一送上門的傻叉，但幸好對方這態度只是逗小孩兒的意思，沒其他他擔心的因素在裡面。

想到這兒，唐昀捧著自己小肚子一邊暗嘆自己虧大發了，一邊做出被人摸了小肚子極度羞辱的模樣，轉身，毫不留戀地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

時旻在他身後帶笑看了半天，才微微搖頭，自我嘲弄了一句，「我還真是變無聊了，不過這小胖子逗起來還挺有意思。」

跑出孤兒院的唐昀一面對自己被人平白無故摸肚子卡了油表示憤懣，一面又鬆了口氣。

他暗忖，不管這個時旻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反正與他無關。就算大家都是忘喝一碗孟婆湯，也不過是孟婆繁忙業務中的兩個小疏忽，孟婆那邊都不急，他又何必枉做那個替皇帝發急的太監。

這一個月的時間的種種，完全時他庸人自擾。官三代富二代的日子腐蝕久了，真實感不強烈，便胡思亂想了，趕緊回家弄兩豬蹄壓壓驚，一個啃，一個扔，培養一下她富二代日子的真實感。

這麼一樂呵，唐昀往家跑的步子都輕盈了幾分。

這一幕要是擱一般小孩兒身上，指不定怎麼一個天真無邪，純真無辜呢，但擱唐大寶身上，也就是個身姿矯健的胖子，畫風實在不算和諧。

路人大概都有些看不下去，幾步走到唐昀前面，把他去路給攔了。

唐昀腳下步子一頓，抬眼與對方對視了一下，第一眼覺得，這男人看著三十齣頭的樣子，劍眉星目，瞳孔明亮，一身氣度也看得出出身富貴。應該、大概、可能，不會是人販子吧。

第二眼，眼睛瞄到對方手腕上帶的表和戒指，覺得對方是人販子的可能性不大，隨即又覺得這男人好似有點眼熟。

唐昀默不作聲地眨眨眼，忽而想起來，似乎與這男人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天送唐靜帶他姥爺姥姥回他們老家時，在車站裡見到的。

回憶起這幕後，唐昀心裡的念頭瞬間便轉了好幾轉。

這時，男人適時開口，他臉上表情也挺複雜，眉頭攏著，憑白給他英俊的臉上添了一抹特別的味道，「唐昀。」

對方開口煥道，隨即又此地無銀地補充了一句，「你是叫唐昀吧？」

唐昀眨巴眨巴小眼睛，不說話，以不變應萬變。

男人看他那樣，語氣不由放緩了點，「怎麼了？害怕？你別……」

「我叫唐大寶。」唐昀搖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男人，那意思似乎在說——好可憐，人都認不出，滿大街亂認親戚。

唐昀這話加眼神這麼一出，男人臉上閃過被噎住的神情，好半晌，他才緩過來，又仔細看了看唐昀，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點什麼。然後慢慢伸手，想摸摸唐昀的腦袋。

唐昀往後一閃，「你是拍花子！」

男人：「？」

「我姥爺給我說過，這年頭人販子都有特殊技能，手上塗了東西，往你身上那麼一拍，你就迷迷糊糊跟著人走了。然後十年八年的，你都找不著回家的路了。」唐昀一邊說，一邊眼露鄙夷，「大叔，我看你長得挺好的，為啥出來做拍花子啊。」

此言一出，男人忽然認真地看了唐昀一眼，最後，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唐昀，你還真是我兒子。」

唐昀一愣，對男人的不按常理出牌感到一絲納罕，於是也就沒顧上掩飾掩飾自己的本心，嘴皮子一碰，一串話就扔了出來，「大叔，你吃壞腦子了吧，這年頭有上街找富豪上趕著認爹的，但真沒見過大馬路拉人認兒子的，對了，大叔，你家資產豐厚不？以後我有遺產分不？」

男人抱胸看著他，最後一句「遺產」讓男人眼中快熟閃過一抹異色，他看向唐昀的眼裡重新帶上了一種審視。

唐昀被他那眼神看得起雞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繞開面前這個腦子不正常的男人，準備往家走。

男人一點不為唐昀的這個態度生氣，反而興緻勃勃地跟在他身後，「也好，很久沒見過你媽媽了，正好去敘敘舊。」

唐昀腳下步子一頓，隨即轉過身，臉上帶著誠意十足的笑，嘻嘻哈哈地看著男人道，「啊喲，大叔，你真是老幽默了。來來來，咱倆先嘮嘮，我不急著回家，我媽這會兒肯定還沒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