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四章 不忍心絞痛

第卌四章 不忍心絞痛

昨日張均枼從李東陽口中得知,自朱佑樘因病不能視朝之後,朝中多有言官上疏亦或是當庭彈劾張鶴齡。初初得知此事時,張均枼因近日疲憊而不願理會此事,可她到底是護著娘家人,是以待李東陽走後,她便差人給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帶話,吩咐他將今日朝臣上疏的奏本批完後送來乾清宮給她過目。

至今日約莫未時,蕭敬已將全部奏本批閱完畢,這便吩咐兩個小太監將奏本抬去乾清宮,自己亦是因一些事務前去求見張均枼。

說起來,張均枼吩咐蕭敬將那些奏本交由她過目,無非就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不怕死的人膽敢彈劾張鶴齡,卻不想蕭敬找她還有旁的事情要與她商議。

瑣碎小事,蕭敬倒是能處理,可關乎於邊關兵事,他卻是不敢妄下定論了。

今日朝臣們呈上來的摺子倒也算不得多,且多是彈劾張鶴齡連同張家一些外戚的。張均枼一個一個瞧了,心裡頭卻不免嗤之以鼻,目中更是流露不屑。

她原以為彈劾她張家人的都是些素日里有過一番作為的大人物,卻不想那都是些品級低下的小官。

且這些小官,幾乎都是朱祐杬手底下的言官。

她思量此事前因後果,心裡頭頓時沒了防備,原來不過是朱祐杬想藉此打壓她張家的勢力罷了。

果真此事是永遠也成不了氣候的!

正思慮著,張均枼忽然見一奏本末尾處沒有署名。不免狐疑,於是問道:「先生,這奏本。竟還能匿名遞呈?」

蕭敬始終侍立在一旁看著,想他批閱奏本,這所謂的匿名摺子,他自是曾看過。可終究是沒有匿名上奏的道理的,他速速移步至書案前端,正對張均枼微微弓著身子,極是歉疚道:「娘娘。這奏本並非匿名,是奴婢批閱之時一不小心,給撕壞了。缺的那一角,又讓奴婢給補上了。」

張均枼聞言微微頷首,並不怪罪,心平氣和的言道:「先生失誤。不必如此愧疚。」

蕭敬一面應她。一面直起身。張均枼見那奏本依舊是彈劾張鶴齡的,如今又不知署名者是何人,總歸是放不下心,是以問道:「那先生可還記得這奏本是何人遞呈的?」

聽言蕭敬思慮了一番,斷斷續續訕笑道:「這……娘娘,奴婢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不記得到底是何人。只知是一李姓之人。」

「李姓之人……」張均枼喃喃一聲,而今朝中李姓之人並不多見。頗具名望的唯有李東陽一人,想這李東陽與她張家人如今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自然斷斷不會上疏彈劾張鶴齡。

既然不是聲望之人,那此事也無需她費心了。

張均枼點點頭,應了一聲。

蕭敬見諸多繁瑣之事皆以處理完,便稟道:「娘娘,今日還有兩件頗為棘手之事。」

張均枼聞言一愣,道:「什麼事?」

蕭敬道:「奴婢收到哈密衛傳來的八百里急報,吐魯番葉爾羌汗國王子速檀阿黑麻前天夜裡頭出兵突襲哈密衛,且挾持忠順王陝巴,如今人質在手,便迅速佔領哈密衛,又企圖向陛下發戰書,執意將哈密衛併入吐魯番。」

聞言張均枼秀眉微微皺起,蕭敬繼而又道:「兵部尚書馬文升及左侍郎張海等人銳意興復哈密衛,奴婢附議。哈密衛自古以來便歸屬漢人,平日里迎護朝使雖不見得有多重要,可其地乃是通往西域的要塞,得之便可屏蔽西陲,統領諸藩。依奴婢之見,哈密衛實在不可輕易放棄,望娘娘儘早同陛下商議此事,出兵收復哈密!」

張均枼點了點頭,道:「陛下患疾,尚未蘇醒,收復哈密之事刻不容緩,怕是拖延不得。不如這樣,命兵部左侍郎張海,與都督同知緱謙經略哈密衛之戰,命甘肅巡撫許進,即刻出兵,全力營救忠順王,收復哈密衛!」

蕭敬稍稍躬身應允,而後又道:「娘娘,奴婢還有一事稟報。」

張均枼又是一愣,這吐魯番速檀阿黑麻突襲哈密衛一事已令她頭疼不已,如今竟還有要緊之事。

可朱佑樘重病卧床,根本無法應對這些事,她只好應道:「還有何事,先生一併說了吧。」

蕭敬畢恭畢敬道:「昨日約辰時,韃靼小王子出兵侵犯寧夏左屯衛,錦衣衛指揮使趙璽率兵禦敵,不料中了埋伏,全軍覆沒。」

果真是叫人頭疼之事。

殿中靜謐唯有陣陣清脆的聲響,那聲響頗有節奏,是自張均枼那兒傳來。

想這夫妻二人相處得久了,連這些習性都愈發相似,就如朱佑樘思慮事情時,總會情不自禁的兩手交.叉撥弄指甲,如今張均枼不知是什麼時候也有了這樣的習慣。

蕭敬見張均枼沒什麼反應,便又輕喚道:「娘娘……」

張均枼聽喚抬眸,望著他,蕭敬道:「韃靼屢屢犯境,此事不容輕視,何況此回錦衣衛指揮使趙璽遇難。您看,您要不要同陛下商討商討?」

朱佑樘尚在養病,如何能與她商討此事,這蕭敬果真是信不過張均枼的,莫說此回,就是方才商議收復哈密衛之時,他亦是強調了要同朱佑樘商討。

張均枼倒是也想同朱佑樘商討,更確切些所,她根本不想理會這些事,不過是因這些事迫在眉睫,不容耽擱罷了。

說到底,張均枼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氣的,憑什麼女子便不能像男人一樣上朝堂!

張均枼直言道:「不必了,本宮一樣能處理好。」

蕭敬聞言無話可說,張均枼道:「韃靼小王子侵犯寧夏左屯衛。而寧夏地處九邊,東臨大同鎮,不妨命大同鎮巡撫領兵五萬前去寧夏支援。此去路途遙遠。未免引人耳目,切莫走邊關。」

聽張均枼此言,蕭敬亦覺得有些道理,繼而問道:「不走邊關,那應當走何處?」

張均枼未曾遲疑,是因她早已想好,便道:「走山路。一來山路頗是便捷,無需繞道,二來。也免得叫靼子的耳目瞧見,到時靼子見勢也派兵前去寧夏支援小王子,那咱們豈不是得不償失。是以此行,途中需經應州和朔州。」

蕭敬點頭。原本已認可。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妥,言道:「只是大同亦是九邊重鎮,貿然調走五萬精兵,若是韃靼再犯,那大同怕是也要失守了。」

張均枼道:「這個,先生倒是不必擔心,大同鎮地形本身便佔優勢。況且,九邊重鎮之中。唯獨大同兵力最是雄厚,平日里韃靼便不敢輕易冒犯,何況如今他們已出兵攻佔寧夏,定然是心無旁騖。」

見蕭敬仍在思慮,張均枼便問道:「先生還不放心?」

蕭敬抬眼看了她一眼,並不作答,張均枼不免無奈,道:「大同自有鎮守總兵官,先生如今擔心,恐怕是杞人憂天了。」

「娘娘,」蕭敬苦口婆心道:「並非奴婢杞人憂天,只是大同為九邊重鎮,一旦失守,那接下來要遭殃的可就是京城了,這……不得不防啊!」

張均枼自然勝券在握,可到底也拗不過蕭敬這頭老驢子,只好道:「既然先生不放心,那本宮也沒法子了。」

蕭敬倒也思慮出了對策,道:「娘娘,不妨……調走大同五萬精兵之時,也自山西承宣布政使司調三萬精兵去往大同。」

張均枼愈發不耐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只是她既然尊稱蕭敬「先生」,便說明她到底還是敬重他的,是以她仍強作鎮定,心平氣和言道:「山西行都指揮使司便設在大同,那裡有幾萬兵力駐守,如今還要布政使司做什麼,不顯得多餘么!」

蕭敬仍固執己見,緊跟著接話道:「娘娘,防備著些總歸是好的……」

豈料張均枼一口打斷,道:「夠了!」

張均枼此話出口雖不是怒斥,卻也並不和善,叫蕭敬委實怔怔,張均枼道:「若從山西布政使司調三萬精兵去往大同,先生可知這樣一來得耗費多少財力和物力,且不說旁的,就說糧草。先生身為司禮監秉筆提督,理應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多地爆發洪澇旱災,秋糧顆粒無收,百姓都在忍飢挨餓,可九邊之地卻要做些徒勞之事!如此勞民傷財,先生覺得可行?」

蕭敬被說得啞口無言,張均枼便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議了!」

誰想這蕭敬竟是這般執拗,拂袖轉身離去,口中亦是怒道:「若是陛下,他定不會如此草率!」

張均枼說得有理有據,叫蕭敬無能反駁,可蕭敬不放心總歸也是對的,只是在張均枼看來有些多餘。

說起來,他們皆是執拗之人,是以誰也不讓著誰,心甘情願如此爭執不休。

蕭敬方才已離去,可這麼些奏本卻仍堆積在書案上,張均枼坐於書案前,雙眸雖打量著這些奏本,心裡頭卻仍記恨著蕭敬方才所言。

南絮伺候在一旁打理零零散散的奏本,見張均枼望著奏本卻絲毫不走心,料想她定然還記著方才的事,便溫婉喚道:「娘娘。」

張均枼聽喚微微側目瞧了她一眼,而後又收回目光。

南絮道:「其實蕭老先生所言也不無道理,他只是有些偏激了。」

張均枼未語,抬眸只見眉黛端著木托自殿外進來,又轉身進了東暖閣。

不過片刻之後,東暖閣內忽然傳來一陣聲響,怕是眉黛打翻了朱佑樘的湯藥。

想她張均枼彼時正在氣頭上,聞聲自然是要趕過去訓斥,哪知方才起身走了兩步,便見眉黛被攆出來,耳邊是眉黛疾呼「陛下」,亦聽聞朱佑樘斥道「出去」,隨即便見暖閣的門被緊緊合上。

她只知朱佑樘昏迷不醒,哪知他已醒來,何況他那一身單薄衣衫,方才出來吹了風,怕是於病體不利。

「這是怎麼了?」張均枼急急忙忙詢問。

眉黛方才被攆出來,正巧站穩了身子,聽聞張均枼如此詢問,竟是不敢言答。

張均枼耐煩不住這急性子,略顯慍怒道:「你說呀!」

眉黛這才低頭道:「奴婢方才進去送葯,看見陛下已醒,坐在妝台前照鏡子,奴婢看見他的臉……他的臉……」

患天花之人臉上起先都會出紅疹子,後來,那紅疹子會變成黃豆模樣,逐漸遍布全身,那模樣著實怖人。

這眉黛想是突然瞧見朱佑樘的模樣,由此受驚打翻了湯藥,朱佑樘也知自己嚇人,便將她趕了出來。

張均枼心中急切,追問道:「臉怎麼了!」

眉黛竟嚇得哭出來,搖頭嗚咽道:「奴婢說不出來……」

張均枼連忙轉身,拍門喚道:「陛下!陛下……你快開門哪,讓臣妾進去,陛下!」

「陛下!」

聽張均枼這一聲聲疾喚,朱佑樘倒也想開門讓她進來,只是他這怖人模樣,又豈能叫她瞧見。

「陛下!你開門哪!讓臣妾看看你……」張均枼說著,心裡頭愈發焦急,加之壞了孩子本身便有些多愁善感,說話間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朱佑樘起先背靠著門死死抵著,而今聽聞張均枼哽咽呼喚,也是心如刀割,依舊抵著門,順著門框緩慢滑坐在地上。

「陛下……」張均枼亦是幾近絕望,緩緩蹲下身子,卻是一時體力不支癱倒在地,南絮與眉黛見她如此,極是驚惶,連忙近前欲將她扶起,口中亦是喚道:「娘娘!」

哪知張均枼不肯起身,有氣無力的倚在門上,依舊喃喃道:「陛下……你快開門哪……讓臣妾看看你……」

聽聞張均枼如此哭喊,朱佑樘終是於心不忍,卻仍不願開門,只無奈道:「枼兒,你不要進來,我怕嚇著你……」

張均枼聽他如此說,察覺他已心軟,便偏過身子,哭道:「臣妾不怕……無論陛下變成什麼樣子,臣妾都不怕……」

朱佑樘聞言,隔了許久方才開門,卻見張均枼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那模樣叫他甚是揪心。

張均枼亦見他坐在地上,只是見著他的臉,雖說吃了一驚,卻又是滿心的絞痛,唯獨顫著手撫上他的臉頰,心疼道:「陛下……」

朱佑樘凝著她,並未言語,張均枼竟哭出聲來,隨即俯身靠著他,陡然將他緊緊擁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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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為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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