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一十章

110.第一百一十章

敬文斌在辦公室熬夜處理積攢下來的工作,有幾個要提交上面的急件不能再拖,他趕到過了十二點才弄出眉目。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完,心裏卻沒有踏實的感覺,總覺得那發生點什麼。人對於壞事的直覺總是準確,敬文斌將就著在辦公室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朋友電話。

是之前為晉池的事委託過人情的朋友,那邊打電話來很是訝異地說道:「文斌,你們到底玩得哪出啊?你不跟我說要保住許晉池嗎?怎麼他自己進去了,這是改策略了?聽說把廖東的事都扛下來了,他也是倒霉,看來是得罪人得罪狠了,前段時候他不是出車禍嘛,身上有傷不適合收監,結果醫院愣是給開出了個無傷鑒定,這是要把人玩死的節奏啊,文斌你要是不準備插手就別管了,怎麼看都是水太深。」

打電話的也算是敬文斌的至交好友,把話都講得明明白白,敬文斌握着手機的掌心滲出冷汗,客氣說過道謝的話立刻起身出去了。

就在敬文斌忙於疏通各種關係的時候,許晉城這邊卻還毫不知情,鋪天蓋地的輿論風暴壓在他頭上,幾十年積攢的聲譽眼看要毀於一旦,他就算在意也無心理會,因為他發現小池自從接過那通電話之後,變成了失聯狀態,不管是誰,不管去哪裏,都無法聯繫到晉池,宋子明也隱隱覺出事態不妙,找遍了晉池可能去的所以地方,都不見人。

許晉城準備直接報警,他剛打了報警電話,就接到了迪誠燁的來電。

電話那頭的小迪聽不出什麼情緒,但是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許晉城心頭像是被蟄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他接起來,說着:「小迪。」

迪誠燁說道:「在哪兒?去找你。」

許晉城頭很疼,他用指甲用力扣刮著太陽穴上的皮膚,說道:「抱歉,小迪,我現在很忙。」

迪誠燁那頭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不用再四處找許晉池了,他去自首,被控制起來了。」

許晉城心裏壓得喘不動氣,他口乾舌燥,用儘力氣才拿穩手機,問道:「你說什麼?他為什麼自首,有什麼可自首的。」

迪誠燁還是平穩著聲音,說道:「見一面吧。」

許晉城答應,迪誠燁擔心他的狀態沒法好好開車,要過來找他。因為牽扯到了許晉池,迪誠燁這幾天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站在許晉城身邊的資格,他像是只能眼睜睜看着晉城陷落溺亡,卻無法伸手去把人抓住拉上來,他一直伸著胳膊等待晉城拉住,可許晉城沒有,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他彷彿又回到了原點,得不到信任,不值得依靠。

已經做好心理建設的迪誠燁在許晉池住處見到迴避了好幾天的晉城。他的晉城,一臉灰濛濛的喪氣,比剛到美國那會還失魂落魄,迪誠燁看着眼前的許晉城,心裏有些挫敗,有些酸澀。他伸手撫摸了下許晉城太陽穴附近發紅的皮膚,問道:「怎麼弄的。」

許晉城無所謂地搖搖頭,看到小迪的那刻像是鬆了口氣,垂下了肩膀,說道:「沒什麼,小池到底出了什麼事,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說,然後就失去聯繫了。」

迪誠燁還是忍不住,將許晉城抱住,說道:「聽敬大哥說的,事情有點複雜,不過他在幫忙,都在調查取證階段,我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敬文斌?」許晉城不安地點點頭,說道:「有他聯繫方式嗎?我去見見他。」

迪誠燁鬆開許晉城,眼中集聚著複雜的情緒,閃爍過類似水光的痕迹,他一忍再忍,最後只是說道:「好,你跟他聯繫一下也好。」說完,繼續揉了揉許晉城太陽穴那裏通紅的皮膚,哽咽說着:「我該為你做點什麼。」

許晉城搖搖頭,他披上外套,約了幾個跟政府圈子比較近的朋友,準備去打聽打聽消息,實在沒時間跟小迪多說什麼,他走到門口,看了看站在幾步之遙的迪誠燁,心口窩沉甸甸的,他說道:「你先回去吧,回頭我聯繫你。」

許晉城知道迪家也是有政府背景的家族,只是能夠出力的不是小迪,而是小迪的兄長和父親,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去勞煩迪家人做什麼,對方也未必願意牽扯進來,迪老至今沒有發話,已經是算是表明態度了。許晉城沒有覺得埋怨,反倒鬆口氣,他也不願意牽扯上小迪的家人。

迪誠燁沒動,卻也沒攔著晉城,只是點點頭,說着:「好。你要說話算數,晉城。」他看着許晉城邁出大門的腳步,幾乎是惶恐地又重複道:「你要說話算數。」

許晉城看他一眼,低下頭偷偷嘆口氣,出去了。他繼續在外面奔波著,聯繫了不少朋友,大多數表示愛莫能助,少數幾個願意幫忙打聽的也沒打聽出什麼實質內容,聯繫了敬文斌,敬文斌也忙着疏通,只是簡單交代幾句,許晉城折騰下來,猜到晉池這次大概凶多吉少。

無助和恐懼再次襲來,晉池身體狀況從車禍之後就沒有痊癒,許晉城擔心事情還沒查明白,晉池可能會先撐不住。活到這個地步,許晉城知道,他跟小池,哪怕是無關愛情,也早就是同生同死的命運了。

接到迪老先生的電話時,許晉城的嗓子已經啞得像是換了一個人,迪老先生報出了個地址,要見見許晉城,許晉城答應下,結束通話后怔怔地看着黑掉的手機屏幕出神,想起第一次見小迪的時候,那個陽光自信的大男孩遞給他一張名片,上面寫着有些拗口的名字,他記了好幾遍才記住,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迪誠燁。

許晉城遊魂野鬼一樣趕到約定的地方,迪老已經到了,老人家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也是嘆口氣,推過來一杯熱茶,看着許晉城喝了一杯,才開口說道:「這幾天不容易吧。」

許晉城捧著溫熱的水杯,他已經把迪老當成親人似的長輩,被這麼一問,強撐的神經差點要綳不住,他咬着嘴唇點點頭,說道:「讓您失望了。」

迪老道:「讓我失望倒是其次,你認真回答,那些事,你跟你弟弟,是事實嗎?」

許晉城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和小池不堪面對的慘烈身世,他無法否認,就像他不能否認小池所經歷的所有苦難一樣,那樣太自私,許晉城辦不到,他只能點點頭,說道:「是。」

迪老無奈地搖搖頭,問著:「現在還有感情?」

許晉城又想起了迪老的那個乖孫,那個曾經自信滿滿又瀟灑快樂的年輕人,許晉城有些走神,他在想,他也許根本給不了小迪快樂,現在的小迪是失去笑容的小迪,他終究是對迪誠燁做了殘忍的事。許晉城有些茫然的盯着茶杯,小聲說着:「晉池是我的弟弟。」

迪老道:「你還知道?你們不能有那種牽連。」

許晉城拼了最後的力氣克制着情緒,卻也模糊了視線,他看着迪老,哽咽說道:「爺爺,我知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從來沒有人說過支持過我跟晉池的話,哪怕是我們自己,就算以前……以前很在意對方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允許自己越線。真的,從來沒有人贊同過,我們自己也沒有。我們並不想這麼活着,這麼累,這麼糟心。小迪是個很好的孩子,他可以生活得那麼無憂無慮。可我家的小池,他……他從小就那麼努力,那麼認真,承受了這麼多事情,最後還是把活路留給了我,自己走到了絕路上。爺爺,小池活得太可憐,有些事,沒法告訴您,可是小池他太可憐了,我不能放下他。」

許晉城還是哭了,他說着:「爺爺,你帶小迪走吧,他值得更好的未來,我不是。」

迪老平靜地看着滿臉淚痕的許晉城,最後問道:「你這是欺騙了小迪的感情?這樣玩弄我乖孫,我不會原諒你。」

許晉城知道,有些話大概這輩子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他踉蹌站起來,說道:「爺爺,不要原諒我,帶小迪走吧,您就告訴他,我沒在意過他的真心,就是空虛的時候逢場作戲,告訴他吧,別來找我了,我沒空跟他糾纏。」

迪老看着許晉城,說道:「小迪準備召開新聞發佈會,公開出櫃,公佈你們的戀情,來壓下去你的醜聞,已經準備通知記者了,我勸不動,你去讓他取消。迪家的臉,不是這樣丟的。」

許晉城點頭,迪老冷著臉站起來,從他身邊經過,說道:「也是我看走了眼。」

許晉城心下一片冰涼,他想再說點什麼,卻忍着不去開口,眼睜睜看着迪老消失在視野中。

許晉城想告訴爺爺,對於小迪,他從未欺騙。但他不能說,他現在已經自救乏力,他所能給予小迪最後的,也是最好的,無非是「放手」兩個字,他的大男孩,該有更好的未來,他該無憂無慮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去拍片,去戀愛,而不是一臉枯萎地等候在那裏,更不是深深陷入許家的泥沼,一同淪陷。

他值得更好的未來。

公司那邊本來還有宋子明撐著,許晉城還可以專心調查晉池那邊的事情,誰知突然接到消息,宋子明開會的時候暈倒,送到醫院直接進了搶救室,人救了過來,發現是腎上的慢性病,發現得有些晚,必須立刻治療。

許晉城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哭成一灘泥水的楊帆,楊帆看到許晉城后,情緒更加失控,趴在許晉城肩膀上痛哭,許晉城嘆著氣拍了拍楊帆肩膀,喉嚨痛得半個安慰的字也發不出來。

他進去探視的時候宋子明正好清醒過來,他朝許晉城虛弱地笑了笑,說道:「抱歉,這種時候生病。」說着嘆口氣,繼續道:「作為小池的好朋友,我儘力了。或許都是命,老天爺這次沒站住咱這邊。」

許晉城仍舊講不出話,倒是宋子明神情磊落地笑了笑,說道:「幫我安慰安慰外面那個臭小子,他聽你的話,又不是絕症,好好療養按時吃藥也就沒事了,甭弄得跟哭喪似的。」

許晉城點頭應下,宋子明又道:「本來給那小子留了些公司的股票,可惜,不值錢了。我大概不能繼續回公司了,宏遠已經撐不住幾天,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說實話,就算宏遠負債破產,我也不願意何森插手進來。」

許晉城繼續點頭,說着:「安心養病,我懂你的意思,還有我呢。」

宋子明像是放下了心,閉上眼睛,這才漏出疲態來。許晉城輕手輕腳出去,攬了下楊帆瘦小的肩膀,說道:「都會好起來的。」

楊帆茫然地看着掩上的病房門,沉默地繼續掉眼淚。

都會好起來嗎?

已經過了幾天,晉池那邊還是消息寥寥,更別提見上一面了,敬文斌已經盡全力運作,可是因為牽扯到當局關心的大案,步履艱辛,進展很是緩慢。

正如宋子明所言,宏遠,還有老爺子留下的那些產業,資金鏈斷裂,股票大跌,員工煽動上訪鬧事,再加上何森的惡意攪局,小池費盡心血壯大的企業,朝夕之間,灰飛煙滅,甚至背負了巨額債務。

許晉城就算有再好的手段,再高的經濟學學位,也無濟於事,時間不允許他採取任何補救措施了。

好像,真的走進了絕境。

許晉城算清債務的那天晚上,接到了迪老的電話,迪老有些氣急敗壞,叫許晉城趕緊去阻止小迪召開記者發佈會,許晉城心裏一驚,想不到迪誠燁真是準備這麼做:自己出櫃,宣佈跟許晉城關係,挽救許晉城兄弟醜聞的負面影響,也不算是挽救,只是用一個新的犧牲,替換掉一個更加荒謬的醜聞。

不值得,許晉城知道,這麼做不值得,也不明智。

許晉城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聚集了不少記者,他在準備室找到了迪誠燁,劈頭蓋臉罵道:「能不能不添亂!」

小迪一怔,低下頭,說道:「我得幫你。」

許晉城心裏一軟,卻仍舊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罵道:「爺爺沒把話傳達給你嗎?算我求求你,別再添堵了,你不姓許,你姓迪,私底下跟家人之間你怎麼隨意都無所謂,但是把這些私事公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自己不在乎,你能不能想想爺爺,他那麼大年紀,又是德高望重的人,你想讓爺爺的晚年成為旁人笑柄嗎?」

迪誠燁紅着眼睛看向許晉城,問道:「那你想要我怎麼辦,我想幫你。我從來沒這麼厭惡過自己,是我無能,我保護不了你。」

許晉城看着他,狠心說道:「跟你沒關係。你跟爺爺走吧,你離開,讓我清凈就是幫我了。你這些日子也看到了,許家,小池,永遠都排在你的前面,再說句不好聽的,或許是因為顧忌你,我只能和小池保持距離,我對小池的感情,你不是一開始就最清楚嗎?你乖乖退出,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我不可能放棄小池。」

許晉城眼看着迪誠燁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裏掉下來,吧嗒砸在了手背上,他想起了美國的暴風雪時候的狹小車廂,想起來冰天雪地里大男孩溫暖的身體,許晉城真的真的很想抱一抱小迪,可他除了忍住又能怎麼樣呢?

他那麼在意這個年輕人,怎麼可能拉他一起陪葬呢?

他值得更好的未來。

許晉城已經記不清在內心重複過多少次這句話了,他抬手輕輕摸了下小迪稍微凌亂的發梢,說道:「求你了,別給我添堵了,走吧,讓我喘口氣,你看,我已經夠累的,現在還要收拾你搞出的那堆爛攤子,就當可憐可憐我這行將入土的老年人,讓我眼不見為凈吧。」

迪誠燁傻在了那裏,失去了所以的語言,連同他的世界,失去了所有顏色。

許晉城親眼看到記者被遣散走才放心離開,他甚至給迪老打了個電話,說道:「爺爺,您看管好小迪,不要讓他再做出衝動的事情,弄得彼此都困擾,我是真沒有心去管他了。」

迪老沒多說什麼,直接掛斷了電話。

許晉城一路開車回去,視線總是很惱人地一再模糊,模糊得看不清前面的車輛、行人、信號燈,模糊得他心煩意亂。

絕境。

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絕境,以前經歷的那些不過是些鋪墊和前奏,現在才走到真正的絕境。

敬文斌那裏進展還是困難,關鍵人物就是咬死不鬆手,敬文斌都做好了死磕的準備,連自己的仕途都準備搭進去了,可是太困難,糾葛在暗處的利益盤根錯節,這場博弈中,誰鬆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找到一個突破口,太難。

平安順遂地活下去,好像連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都成了奢望。

許晉城枯坐在晉池的房子裏,看着房中每一處細小的裝修都迎合了他的審美,他的小池,曾經帶着怎樣的憧憬和希望來整理這幢房子,又在這房子中經歷了什麼樣的絕望和痛苦。

他不敢深想。

接到劉宴然電話的時候,許晉城有些意外,劉宴然沒有約他出去,直接問了地址,來到了這所房子。

許晉城沒想到,劉宴然竟然就是絕處逢生的那個轉機。

劉宴然進屋后朝着許晉城平靜地笑了笑,說道:「這段日子,很難吧。」

許晉城黯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說有重要得事,是什麼?」

劉宴然從自己大背包里取出厚厚的幾個文件袋,堆到了桌子上,說着:「這時候,我大概算是你們許家的救星。」

許晉城有些莫名其妙,不太懂劉宴然在說什麼。劉宴然跟許晉城都是很早成名的人,在圈子裏頂多算是相互欣賞尊重的君子之交,許晉城實在拿不準,劉宴然拿起最上面的一個文件袋,說道:「故事可能有點長,要不,幫我先倒杯熱水。」

劉宴然這些年的形象像是固定的模式,固定的髮型,固定的穿衣風格,甚至連模樣都沒有什麼變化,一如他安靜得氣質。劉宴然端起茶杯,換了個舒服姿勢靠在沙發上,說着:「拍《梨園》的時候,我跟何森起過衝突,還記得嗎?」

許晉城心裏有了大概,知道劉宴然應該是跟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何森有關係,只是劉宴然接下來的話,還是讓許晉城趕到震驚。

「我跟何森,也算是孽緣,原本是小時候就認識的朋友,他對我有意,我卻沒那個心思,一年年下來,就成了特彆扭曲的關係。他家發生變故之後,人就更加極端,你父輩的那些事,我是知道一些的。」

劉宴然停頓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笑着,說道:「你大概聽說過,我跟九哥的事。」

許晉城愈發摸不著頭腦,九哥,曾經大紅過的詞曲創作人,至今仍有作品傳唱不休,確實有過傳言,九哥跟劉宴然曾經是一對,可惜九哥十年前車禍離世,就中斷了才子的傳奇。

劉宴然苦笑道:「那場車禍,是何森的傑作,他是個膽子太大的瘋子,腦子卻聰明得很,他弄得天衣無縫,沒留下一點痕迹。我查了十年,一無所獲,直到前不久你父親車禍去世,很意外,從肇事車輛的手法看,跟十年前九哥出事時候如出一轍。何森膽子大到雇傭了同一個兇手。萬幸,這次找到了線索,都在這裏面,好好利用這些東西,除了雇兇殺人,還有其他經濟案件,牽扯到不少人,你要慎重地運用。」

許晉城沉默地看着劉宴然,劉宴然站了起來,說道:「其實故事也不長對嗎?這件事交給你,應該有足夠的立場去弄倒何森吧,也能把你弟弟撈出來。」

「你為什麼不自己做?」許晉城問道。

劉宴然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沒法說清楚了,糾纏了太多年,我也累了,何森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許家處理吧,我這輩子,不想再聽見這個名字了。今天是九哥忌日,我還要去祭拜。只是這些年,挺對不起陳曉川,他對我……算了,都說不清,以後如果樂娛沒事了,就還給陳曉川吧。我把這些證據給你,只有這一個要求。」

劉宴然離開的時候,好像特別輕鬆,許晉城甚至聽到他在哼唱着一首九哥寫的老歌,後來才知道,那是九哥寫給愛人劉宴然的第一首歌。

這是許晉城見到劉宴然的最後一面。

老天爺好像就是喜歡戲耍人,你永遠不知道哪朵雲彩會下雨。

許晉城翻看了劉宴然留下的那些觸目驚心的證據,第一時間聯繫了敬文斌。敬文斌沉默地看后,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激動,反而,他對許晉城提出了要求,他很冷靜,不,近似冷漠地說道:「這些都很有用,數罪併罰,夠關何森一輩子了。但必須有個能有效利用這些證據的人。我可以幫忙,但是有一個條件呢。」

許晉城只能答應,哪怕是要他的命,卻想不到敬文斌說道:「我要外調兩年,晉池跟我走。」

瞬間,許晉城算是明白了敬文斌為什麼這麼熱心地幫助小池了。他垂著頭沉默半晌,說道:「如果小池願意,可以。」

調查總是需要一個過程,而晉池卻先出了事。感染引發的併發症,器官衰竭,要出人命的時候,終於被送到了醫院搶救,許晉城趕到的時候沒有見到小池,只收到了一張病危通知單。

許晉城簽字的時候甚至想,萬一小池走了,他大概也會去陪着,活着的時候那麼痛苦,死亡甚至成了更加輕鬆的解脫。他們在這世上,除了彼此,大概都已經了無牽掛了,要是走,就一起走吧。

搶救了很長時間,又在重症監護待了一段日子,晉池形銷骨立,早已經褪盡了以前的風華卓越,和曾經的許晉城一樣,一朝蒼老。

晉池在恢復期間,敬文斌已經任期將近,他要到地方任職,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他問晉池願不願意跟他一起離開。晉池呆怔怔看着窗戶外面,轉眼間已經是春回大地的時節,窗戶外面的柳樹稍上已經冒出了嫩芽。春輝萬物生,他卻仍舊了無生機。

晉池說道:「我想自私活一次,我不想離開晉城。」

敬文斌半晌沒有接話,狠了狠心,殘忍道:「你會拖累他,聽說他為了照顧你,讓迪老硬帶走了迪誠燁,你可以賴在許晉城身邊,他可能真的不會離開你,不過你得確信,他心裏沒旁人。如果他心裏有了別人,卻仍舊要把一輩子跟你繼續捆綁在一起,那就是他的第二個悲劇。再者,要是能在一起,你們不會拖到現在,即使現在你們要在一起,也不會有將來,你們已經不合適了,兩個都是血淋淋的人,沒法給對方任何依靠和安慰了。你會成為他的拖累,你已經在拖累他了。」

晉池的臉色更加灰敗死氣,他之後沒再講話,一夜無語,不眠不休,第二天一早,他對敬文斌說道:「走吧,我跟你走。你說的對,我不能再拖累他。」

敬文斌什麼也沒再說,轉身出去辦理轉院手續,聯繫外地的醫院和醫生,弄好后回來,問晉池要不要見許晉城一面,晉池沖他虛弱地笑了笑,說道:「不了,我不敢見,見到他我會崩潰,走不了的。」

於是,沒有道別,各奔了天涯。

權衡一生,呵護一世,卻承受不了一場告別,晉池想,他能為許晉城做的,也唯有放手了,就讓晉城,活得自由些吧。

許晉城接到敬文斌電話的時候,正在華星簽署協議,華睿陽並沒有放棄跟許晉城簽約,他對許晉城說,哪怕是最壞的輿論,也是一種聲勢,再說,華星強勢的公關能力,會將劣勢轉變為優勢。因為許晉城的處境,簽約的條款變得相當苛刻,華睿陽拋出橄欖枝,但他也是個商人,攫取利益最大化已經是本能。許晉城簽約后將立即投入新片拍攝,他並不是主角,是給沈文初配戲,在華星,真正的主角,現在只有沈文初。

許晉城已經無所謂,他必須儘快取得收入來彌補巨額債務。城裏的幾處房產,已經變賣,自己的所有積蓄也已經搭了進去,還相差甚遠。償還債務,幾乎成為許晉城支撐生活得支柱,他已經不奢望能挽回宏遠和許家產業往日的輝煌,他只想還清債務,而後,給晉池攢下一筆錢。沒錯,儘快給晉池攢下一筆錢,讓他衣食無憂,讓他重新站起來開始,像真正許家繁盛時期的大少爺一樣,衣食無憂,榮華富貴。許晉城想,也唯有這樣,也唯有這種方式來彌補晉池了,不然,他還能給小池什麼呢?他的心掏空過一次,又掏空了一次,現在連靈魂都好像撕裂成了碎片,他還能給什麼呢?

敬文斌告訴許晉城,晉池已經跟他在一個遙遠的城市安頓了下來,許晉城堅持給敬文斌賬號上打了一筆錢,他說,替小池存着,而後,許晉城只是說:「你多寬容他,可能恢復得沒那麼快,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希望你多給他點耐心。」

敬文斌應下,話不多的男人掛斷了電話,許晉城握着手機,忘記了該在合同書的哪個位置簽字。華睿陽喊了他幾聲,許晉城才提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許晉城的生活開始變得異常繁忙,各個片場拍戲之餘,他處理著公司剩餘的事務,更多的是清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債務,看遍了各色人物的臉色,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好像直到這個年紀才真正理會了遍。許晉城已經不是那個挺著腰板,有恃無恐的許晉城了,那個優雅高傲的人,已經湮滅在了不堪回首的歲月中。

那天他疲倦地回到住處,沒錯,只是一個臨時的住處,他沒有家,連房子也沒有。他已經將所有房產都賣掉,包括小池的那幾處,他只是租住了一處不起眼的民居,一居室,有點窄,一個人卻夠用,不至於太空曠顯得冷清,他剛從片場回來,有落水的戲,受了點寒,以前手腕處的舊傷絲絲髮著疼,他接到迪老發來的一條短訊,上面寫着小迪出國的航班和時間。

許晉城想不通迪老發這通短訊的用意,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神使鬼差地也訂了一張這趟航班的機票。

那天上午,許晉城手中攥著這張機票,將車停在機場附近的一條空曠道路旁,坐在車裏,看着起起落落的飛機,手中的薄汗將機票弄得潮濕,他知道小迪要在什麼時候,坐哪趟航班飛走,他甚至有一張同航班的機票,那個飛機上甚至有一個屬於他的位置。

這張機票,像是一個渺小卻珍貴的安慰,一個關於曾經屬於自己的大男孩的紀念。

許晉城看着時間嘀嗒走過,看着那趟飛機沖向藍天,帶着他曾經寄託著所有希望,所有關於嶄新生活的憧憬和嚮往,所有小迪給予的快樂和感動,飛走了。

他反反覆復看着那張錯過了時間的機票,這大概會成為他最珍貴的珍藏,就像小迪珍藏着很多年前他的那張簽名照一樣,他會將這張機票安穩地藏在書架的某本書中,連同一起渡過的美好時光,連同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珍視和喜愛,把它們都藏起來吧,像寶藏一樣。

百般權衡,只剩放手,尚未道別,各奔天涯。許晉城,小迪,晉池,天各一方,在關於愛情的天平上,權衡到最後,好像唯有放手這一條路,他們想,我可以忍受孤獨,可以承受挫折和磨難,甚至願意成全你的執念,唯有一點,那就是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些,快樂些,輕鬆些,希望你能在灰燼中涅槃重生。

經此一別,滄海桑田。

再相逢,便是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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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掠地(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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