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調冷盤

第21章 調冷盤

山子和二丫跟著生產隊割了一季的麥。農村的孩子早當家,雖然沒做慣農活,但兩個孩子都是任乾的,山子還好,二丫頭一天下來手上就磨出了兩個泡,晚上回到家泡已經磨破了,兩隻手滿是黑灰,臉也髒兮兮的,手脖子上被麥芒拉出一道道紅印子。

收割期的麥子,會有「麥疸」,就是麥穗麥稈上會沾著一些黑灰色的髒東西,碰上今年麥收前下過雨,麥疸就尤其多。這東西跟普通的灰塵還不一樣,滑,刺撓人,弄在身上特別難受。

二丫那兩隻手上糊滿了麥疸,水泡破的地方也是,看得馮玉姜一陣心疼。她打了盆溫水,先讓兩個孩子把手洗了,喝點水,才讓二丫先去沖澡。帶著這一身臟,不先沖洗一下,飯你都沒法吃下去。

「明天你兩個別去了,媽歇了一下晚,歇過來了,明天我去。」吃飯的時候,馮玉姜說。家裡真要不出工去割麥,旁人不滿不說,生產隊分麥子的時候就要現眼了,肯定要剋扣。這一大家子人,本來麥子就不夠吃,所以這工必須要出。

山子說:「明天我去,我能行。二妹她別叫去了。」

「我能行,我也去。這幾個月蹲學校里幹活少,手上的繭子都少了,磨磨就行了。」二丫忙說。

鍾母喝了兩口湯,撇著嘴說:「哪裡城市的千金小姐,嬌氣的!割了一天麥手上磨出了燎泡,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橫草不豎捏的。」

橫草不豎捏,是此地笑話人懶散不幹活的一句土話。跟「倒了油瓶也不扶」意思差不多,只不過前邊這句說的主要是莊戶活,後邊這句說的是家務不操心的懶女人。

二丫聽著不舒坦,筷子一擱就打算反犟,馮玉姜連忙給二丫丟了個眼色,攔住了她。像鍾母這脾氣做派,二丫反犟的結果,還不都是挨罵挨打?輕了罵兩句,重了連掐帶擰,也不知這鐘母那心到底怎麼長的。

「明天要去就去吧,你們兩個,總要知道下地幹活的苦,才知道用心學習。」馮玉姜說,「二丫,明天媽給你找個手帕子,你纏在鐮刀把上,少磨手。再不你找找你爸寒天的棉線手套子,帶上。別說你那手,一個麥口,老莊戶手上都得磨出幾個泡,除了那些不用幹活的人。」

最後這句話大概讓鍾母忌諱了,她是好幾年沒下過地了,可她絕對看不慣別人閑著。馮玉姜這樣對孩子,在她看來,那就是太慣了。她筷子一撂,板起了臉。

「註定是幹活的命,那就抽抽懶筋好好乾,弄旁的都是虛的。像恁這些子,干起活來輕飄飄,將來□□都趕不上熱的。」

這飯吃不下去了。馮玉姜眼看著山子跟二丫臉上的氣惱,索性也把筷子撂了。

「你兩個,給媽爭口氣,管怎麼也給自己找條出路,出路都是自己找的,誰天生就是賤命一條?」

馮玉姜說著瞟了旁邊埋頭吃飯的鐘繼鵬一眼,又說:「咱娘幾個明天都下地割麥去,家裡沒人出工,今年分不到麥子吃什麼!你下了班,也別擎等著當老爺,大人孩子的,一天下來累得半死,來到家連口熱水都沒人燒,我看真要等著□□了。伸個手弄點飯,能累死不能?咱出門去找村裡姊妹娘們給評評理,有這樣的沒有?」

馮玉姜這話是朝著鍾繼鵬說的,但任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反駁鍾母呢!馮玉姜是真生氣了,村裡下地割麥的,比鍾母年紀大的多著了,人家也照干。這鐘母在家裡不下地幹活不說,晚上回來連口飯都沒弄,真是讓人窩屈透了。

興許是挺著大肚子的緣故,情緒容易受影響,馮玉姜火氣不小,頭一回朝鐘母說這麼直白的重話。

鍾母明明理虧,卻還能拿不是當理講。

「你拿誰墊舌板子呢?你干點人活有功勞了是不?我年輕那會子,地里的活一天干到晚,不撂下一點,回到家還得把一家子老老小小伺候好,你為個女人,回到家做口飯你還有臉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我還得倒孝?我還得伺候恁了?我把恁當祖宗?我給恁磕頭燒香?我還得舔恁大人小孩的腚?」

鍾母這就撒開潑了。馮玉姜這個兒媳婦,她拿捏了這麼些年,攥在她手心裡根本不敢動,從傳秀出了門子這女人跑了一回,就敢跟她反駁了。鍾母覺得,馮玉姜學壞了,肯定是她那個乾媽孫老太沒教好的來。

鍾母罵了這半天,睜大著眼,等著馮玉姜回嘴。只要馮玉姜一回嘴,鍾母就打算掀桌子碰頭,好好鬧上一回子,攢足勁要把馮玉姜造反的苗頭打壓下去。

誰知馮玉姜端起碗,兩口喝乾碗里的湯,順手拉起旁邊的二丫。二丫早已經氣得小臉通紅了,馮玉姜拉住二丫,示意她別理會。她跟孩子累了一天了,沒那個力氣陪鍾母鬧。

「山子,剛子,吃完了飯趕緊回屋去。」馮玉姜把手裡的碗往鍾繼鵬跟前一放,說:「這碗,你刷一回子,損不了你的身份。明天要是還沒有人做飯,我收了工領幾個孩子上街買燒餅吃去,你擱家自己看著辦吧!」

她娘幾個上街吃燒餅,鍾繼鵬當然也能上街吃燒餅,不過剩下鍾母在家裡就好看了。

看著馮玉姜起身回屋,鍾繼鵬憋了半天氣,忍不住說鍾母。

「媽,不是我要向著山子媽,她這都七八個月了,你不顧大人,你還心疼小孩吧?這大麥口,一個人當十個人忙,連山子、二丫都下地割麥了,你下晚幫著弄一口飯行不?」

「你也拍打我,你不是從我肚裡爬出來的?你是樹杈子結出來的?你還有人良心沒有?」鍾母的怒氣立刻就轉向了鍾繼鵬。

鍾繼鵬重重嘆口氣,這個家弄的!

「媽,你這好胳膊好腿的,整天蹲家裡啥也不幹,你就不問問外頭嬸子大娘的怎麼說道你?行,你想罵你就罵,大不了我明天也上街吃燒餅去。」

馮玉姜人家那占著理,鍾繼鵬找不著話頭說馮玉姜,可他拿自己這個媽是一點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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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口」難捱,最難捱的不是割麥,是打麥場。

那時候打麥場還是用石碾子一點一點的碾。這石碾子,土話叫「轆錐」,也有地方叫「驢錐」,就是一個圓筒帶棱的石磙子,用木架子固定了拴上繩子,驢馬拉著在麥場上來迴轉圈,一點一點把麥粒碾下來。

打場之前先要「放場」,一大早,大伙兒齊動手,把一捆一捆的麥子解開,麥穗朝上,均勻的放在場上,曬上大半天,麥穗曬的干縮容易碾掉了,再開始打場。

趕驢馬拉碾子的都是男人,婦女則負責翻麥草,挑麥草,要不停歇地把帶著穗子的麥草挑動起來,盡量翻到碾子容易碾到的地方。保證每一個麥穗子都能碾到。

打完了場,就開始抖麥草,把麥粒抖落下來。接下來是揚場,藉助風力,把麥粒從麥糠里揚出來,這是需要技術的。最後一道工序是晾曬,那時候都是土場,晾曬效果不好,要不停的翻動麥子,讓麥子在最短時間內晒乾,不然攤上一場雨,就完了。麥口的時候恰恰是雨季的開始,要是趕上幾天連陰雨,那就只能眼睜睜等著爛麥場了。所以,只要等到好天氣,村裡男女老少齊動手,爭分奪秒打麥場。

偌大的場上,幾大片麥場挨著排開,幾具牲口來回打場,大家各有分工,各忙各的。每個環節都要有人負責,一旦哪個環節怠工了,就要影響到全局。

山子被生產隊長安排去掃場,二丫被叫去「打勤咧」,就是跑腿零使喚。馮玉姜跟一夥子女人都被安排挑麥草,農村女人大多良善,看馮玉姜大著肚子,還是挺照顧她的,幾個人只叫她負責轉草,就是用草叉把抖落了麥粒的麥草轉運到草垛旁邊,這個活兒不必緊趕,慢了也耽誤不了別的環節,相對輕省。

一天打場下來,男女老少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渾身的汗,汗水幹了一層又一層,只留下鹽分,身上像裹了一層鹽鹼,又潮又腌。

這樣子回到家裡,要是還像前兩天那樣,再面對著清鍋冷灶,真要瘋了。娘仨一進家門,剛子就迎上來,拉著馮玉姜的手,沖她眨眨眼。

其實,這時候天都黑漆漆的了,剛子再怎麼眨巴眼,馮玉姜也看不清,但她明顯感覺到了小兒子傳達的某種異常。

怎麼啦?

馮玉姜進了院子,一眼看到鍋屋裡的鐘繼鵬。鍾繼鵬正哈著腰,掀著鍋蓋子在攪鍋。鍋腔里火苗旺旺的,映著鍾繼鵬那張門神臉,居然帶著一絲笑意。

這鐘老爺在弄飯?他媽呢?真就在旁邊袖手看著?

鍾繼鵬蓋上鍋,似乎是火候差不多了,他抽掉鍋腔里兩根大的木柴,插到灰堆里滅了火,拿燒火棍把余火打滅。

「回來啦?能吃飯了。」鍾繼鵬扭頭看到這娘仨,居然帶著一絲討好的笑意說。「哦對了,壺裡有熱水,水缸里的水曬得熱乎的,少兌點熱水就能沖澡了。」

看他這樣子,娘幾個心裡都有些異奇。馮玉姜也懶得多問,便招呼山子和二丫洗手喝水,自己打了盆溫水沖澡。

鍾繼鵬燒了一鍋米湯,棒子麵煎餅,是馮玉姜兩天前烙好的,烙好的煎餅擱大瓦盆里放著,這時節也可以吃上好幾天不壞。

桌上擺著一碟青辣椒炒地蛋絲,那地蛋絲切得粗了點,但好歹沒炒糊,看著能吃。旁邊笊籬里放著一把子剝好洗乾淨的蔥。

鍾繼鵬一手端著一個碟子過來,往桌子上一放。

「我真不會炒菜,沒法子,調了點冷盤。」

這兩個冷盤,一碟子涼拌韭菜,韭菜切成寸段,只用鹽拌了。一碟子洋蔥拌青辣椒,看樣子放了醬油。

鍾繼鵬臉上帶著一絲賣弄的神情。進鍋屋弄飯炒菜,這對他來說真是破天荒頭一遭。這時候要是老婆孩子再稱讚幾句,就太應景了。不過——

馮玉姜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他奶呢?」

「在她屋裡呢,說今天身上不舒坦,頭疼,想早點睡。」

哦!果然裝上病了。也難怪鍾繼鵬臉上帶著一絲彆扭的討好,明知道他媽裝病訛人,倚風作邪,他也覺著沒臉,可又沒半點法子。

這個家裡,馮玉姜漸漸的敢於發出自己的聲音來,敢跟鍾家兩位閻王反犟了,鍾繼鵬夾在自己的媽跟女人中間,就真有些子不習慣的尷尬。

鍾繼鵬覺得,自己過去這些年來真是太舒心了。

馮玉姜不想去理會這些子。她的眼睛落在那兩碟冷盤上,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一到夏天,很受歡迎的涼拌菜。這時節天氣熱,正是吃冷盤的時候。鎮上少不了怕熱怕弄飯的人家,現在鎮上還沒有賣冷盤的,要是弄個冷盤攤子去賣,包準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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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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