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金蘋果樹下，洛伊對著提豐，拿著畫筆，細細描摹。提豐乍一看模樣恐怖，身體結構怪異，仔細觀摩，就會發現，它肢體勻稱，蘊含著詭異的和諧。洛伊覺得它很有挑戰性，時常拿提豐當素描的模特。

阿刻忒不懂得半吊子藝術之神對繪畫的喜愛，只當生命女神對提豐用情至深。瞧她工筆細描，不出半點差錯，再想起她的狠厲手段——阿刻忒總忍不住渾身發冷。

阿刻忒小心翼翼的把盛放食物的托盤放到洛伊身側，無聲無息的離開。如果是對象是別人，她大概會招呼一聲，順便說道說道美食的做法。可是，她現在侍奉的是個「變態」，還是不要引人注目了。

餐飲女神精心準備的美食，洛伊只吃了幾塊水果。生命女神愛自己。她愛的是現在的自己，對發福敬謝不敏。是的，神也是可以發福的。當然，他們可以用幻術掩飾臃腫的身體，甚至直接用神力改變自己的模樣。但是，就像是整容，假的就是假的，再漂亮也有一份僵硬，一絲怪異。洛伊本不好口腹之慾，自戀之後，對自己的身材更是苛求。她是「真」女神，一點兒都不想落到「弄虛作假」的境地。

傍晚時分，洛伊已經回神殿休息了。阿刻忒對著幾乎沒什麼變化的食物，輕輕嘆了口氣。習慣了眾神的毫無節制，習慣了神力的方便，習慣了奧林匹斯眾多豐腴美人，阿刻忒很難想起「減肥」這個詞，更無法將這個詞和纖細的生命女神聯繫在一起。所以，她的食物，到底哪裡不合生命女神的胃口啊？

——變態小姐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小女僕好怕怕~~

人是群居動物。神嘛，喜好享樂的神明，如果沒有幾個玩伴，多無趣啊。別的不說，就看生命女神，如果不是阿芙洛狄忒時不時的送樂子上門，她又怎麼端得起高冷的架子？神啊，也是群居的。

女神外殼，人類內心的阿刻忒，從來就不知道「寂寞」兩字怎麼寫。她無法忍受沒有小夥伴的生活。

生命女神的神殿，沒有侍女。玫瑰島，不養寧芙、精靈。曾經的洛伊，膽小怕事。她一直覺得，精靈、神仆都是麻煩——男的吧，不知道什麼時候對著你發/情，女的呢，時不時的招來發/情的野男人。都不要吧。打掃衛生什麼的，統統用神力解決，就當鍛煉了。後來呢，生命女神不把麻煩放在眼裡。除了她自己，生命女神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區區寧芙、精靈、神仆，哪值得美麗高貴的女神在意？

整個玫瑰島，能說話的，除了阿刻忒，就是洛伊。在阿刻忒眼中，後者是不可捉摸的變態。阿刻忒不敢離開難得的庇護所。沒人陪著說話，就自己玩吧。

阿刻忒腦補了許多東西，每次都把自己嚇個半死。嚇著嚇著，她終於習慣了，也淡定了。冷靜下來之後，阿刻忒琢磨起生命女神來。

生命女神身上，有許多值得斟酌的地方。比如她那讓男人蛋疼的來歷，比如她見證了克羅諾斯的死亡，比如她在弒神反噬下，毫髮無損的彪悍，比如她與提豐的相愛相殺。

有野心有抱負的，眼睛會在「弒神」上打轉。沒什麼追求的小女神，更關注生命女神的情史。

生命女神對提豐，是怎樣一種感情呢？大約是愛恨交織吧——阿刻忒想。她當然是愛著他的。誰能拒絕愛/欲之神的金箭呢？她當然是恨著那個可怖的怪物的。屈辱的愛戀，無可解脫，高傲的女神怎能不恨？愛恨之間，可憐的女神終於瘋狂。

我應該開解她——阿刻忒想。無論最終，生命女神看破情愛，滅情絕愛，還是屈從金箭的威力，都比現在這樣理智懸於一線好。

「我不是多管閑事，我是為了我自己。」阿刻忒呢喃道。

阿刻忒想和洛伊談談感情的事。那麼，怎麼開口呢？直接說，「我要對你進行心理輔導」？這根本就是「求速死」！

阿刻忒自以為不著痕迹的觀察生命女神，尋找開口的時機。她發現，除了對提豐兇殘，生命女神沒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癖好。她不過是孤僻了點兒。孤僻的人，容易鑽牛角尖呢。

洛伊發現了侍女的小動作。自戀的生命女神只當這小女神被完美的自己吸引——嗯，眼光不錯~

再一次送上美食，阿刻忒欲言又止的瞄了洛伊一眼，決定再等等。她知道生命女神本性不壞，只是遇「人」不淑，但是，要當面剖析變態的內心……阿刻忒的拖延症犯了。

「奧林匹斯的爭鬥有結果了。」洛伊輕飄飄一句話，令阿刻忒止住了離去的腳步。

阿刻忒呼吸一滯，只覺被一隻手狠狠的捏住了心臟。原來，她還是那麼在意。她深吸一口氣，粗聲粗氣的說：「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她的聲音里隱著一絲顫抖。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沒讓咒罵出口。

「你是神族的一員，不是嗎？」洛伊輕描淡寫的說，「哈迪斯得到了神王神格。他不曾弒神。眾神不服他。爭鬥中，哈迪斯被打落冥土。阿波羅成了名義上的神王。」

阿刻忒冷笑一聲，道：「那不是正好？他本就是冥神。」

「冥府的秩序已經建立，並不需要一位凌駕於眾多冥神之上的冥王，更不需要眾神真王。」洛伊繼續說，「哈迪斯在極樂凈土沉睡，是瑪卡里亞出的手。」

阿刻忒一愣，快慰與酸澀在心底交織。終於，她嘆了口氣，說：「瑪卡里亞……我越來越不懂她了。不，我大概……從沒懂過她吧……」

「亡者與生者的世界，截然相反。冥神的理念，與奧林匹斯格格不入。」洛伊吐出安慰的話語。

「我和冥神打過許多交道，他們其實沒什麼……」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得到了生命女神的安慰，阿刻忒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說，「你竟然！」她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謝謝……」

洛伊挑起眉梢，斜睨阿刻忒。後者的笑容漸漸僵硬。纖細的指尖向著食物的方向一點，洛伊慵懶的說：「以後不必準備這些了。」

愣了一瞬，阿刻忒驚呼：「為什麼呀？」這、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資本啊！

「吃這些東西，沒有好處。」洛伊淡漠的說。

「什麼叫『沒有好處』？雖然餓不死，神也是會餓的。就算不餓，享受美食的樂趣難道不是『好處』？」阿刻忒分辨道，「現在又沒有環境污染，吃東西還有什麼壞處嗎？」正常情況下，她是不敢與生命女神頂嘴的。可是，一來，她有著餐飲女神的驕傲，二來嘛，除了做飯，阿刻忒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不可替代的價值。她害怕自己會淪落到提豐的境地。

「壞處？像你一樣，」洛伊斜著眼，挑剔的上下打量阿刻忒，「好似肥豬？」

好好說話，不帶人身攻擊啊！——阿刻忒語噎。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只有那麼一點兒贅肉而已。她眉頭微蹙，說：「我哪裡像肥豬了？奧林匹斯的女神都這樣啊……不胖、胖一點……」意識到面前的是誰，阿刻忒的反駁失了氣勢，「身上沒個二兩肉，哪有胸啊？」

洛伊把胸一挺，傲然道：「不過是一群母牛罷了。」

自從生了孩子，也成了「母牛」一員的阿刻忒瞪圓了眼睛。她看了洛伊兩眼，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念頭閃現。阿刻忒小心翼翼的說：「你、你覺得，你和阿芙洛狄忒，誰更漂亮？」生命女神洛伊，在盡出俊男美女的神族中，勉強算是中上之姿。阿芙洛狄忒的容貌，是公認的美麗。生命女神若要和美神比美，那就只能看氣質，外加一個瞎眼的裁判。

洛伊鄙夷的瞥了阿刻忒一眼，道：「自然是我！」

阿刻忒眨了眨眼睛，心底的猜測愈發肯定。她說：「其實，你不愛提豐，對不對？」

洛伊冷哼一聲，懶得回答如此弱智的問題。

阿刻忒呼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說：「原來是這樣啊，嚇了我這麼久……」

自從知道洛伊不是變態之後，阿刻忒放鬆了許多。沒有生存壓力，她又開始想東想西。經歷了不幸的人，最害怕沉浸在過去的歲月里。無論是緬懷曾經的幸福時光，還是重溫痛徹心扉的畫面，都是往傷口上撒鹽。

一連幾日，阿刻忒的眼睛，都是紅腫的。她一絲不苟的打掃神殿，修剪花枝，變著法兒的烹飪美食。不是奴性深入骨髓，阿刻忒需要讓自己忙碌。將每一分每一秒佔據，就不會想起糟糕的事情了。

洛伊瞧阿刻忒沒事兒找事兒委實辛苦，就將定期為提豐刮麟、剝皮、抽血、割肉等一系列活計交給阿刻忒。阿刻忒是餐飲女神，想來刀工是不錯的。

不能因為我是廚娘就讓我做這種事！處理這種「食材」，臣妾做不到啊！！！——餐飲女神的內心是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