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鏤花金爐里燃了香餅子,正裊裊冒著絲絲香氣。屋裡炭火燒得旺,軟毯上擺了個卧榻,黛玉正半歪在軟榻上看書,身上蓋了一層薄巾子,聽見屏風外的響動,擱下了手中的書,抬起頭來。
「妹妹。」林錦齊一邊走進來,一邊解下自己身上披著的披風,徑自往一旁坐下了。
黛玉直起身來,朝著他笑。
「我過來是想和你商量,今年我雖是僥倖中了舉,明年卻是要赴京城參加會試了,京城離這兒隔得遠,我便是想著早些過去,先安頓下來,熟悉四處環境。這一趟我是必須要上京的,你是想留在揚州還是隨我過去?」
黛玉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問:「哥哥去京城后要往哪處住下?」
「我們林家在京城也有一處宅子,我讓人事先收拾好了再過去住下,只是這趟上京,少不得要拜訪榮國府。再者,這一來二去的徒生顛簸,我瞧著,你還是呆在家中的好。」
黛玉忍不住莞爾,原來林錦齊是擔心她上京后與賈家再生牽連,故而勸她留在揚州。
「左右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就留在家中罷,只是要辛苦哥哥一些了。」
林錦齊笑著摸了摸黛玉的頭髮,「既然如此,我下月便擬定行程進京了,這一去恐怕便是一年光景,此番盛老夫人與我一同返京,你自個兒在揚州要好好照顧自己。」
黛玉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家聽聞林錦齊上京備考,黛玉獨留府中,沈夫人便打算將黛玉接進府中居住一段時日,一則黛玉明芷可以互相作伴,二則她這個做乾娘的也要教黛玉一些閨閣女兒之事,才不算是辱沒了這份職責。
林錦齊聽了沈夫人的這番想法,自然應下了此事,也免得黛玉獨自在家了。
他打點好了行李,扶著盛老夫人上船,一路走水途至京城,路上給余家去了一封信,為了禮數著想,也給賈家寄了一封信。
余大人在科舉之道上提點了他不少,他此番順利中舉,自然要去親自拜訪致謝,再者余家作為當世清流之首,又有林如海與余大人的交情,他若想在此道上走得更遠,自然要跟余家打好交道。
林錦齊進京后,先是將盛老夫人一路護送回盛家,盛世梧親自來迎,做足了禮數,又熱情挽留他進府,只是林錦齊仍是婉拒了。
盛家之意他心中有數,在黛玉還未成長到那個年紀之前,他也不能與盛家走得太近了。
盛世梧面上有些失望,卻仍是客氣有禮地辭別了林錦齊。
林錦齊這才回自己的府中安頓下來,他手裡已經收到了賈餘二家的回帖,準備第二日先去拜訪一趟賈家,再去余家向余大人親自致謝。
林錦齊總共來京城不過兩趟,上次是特意接黛玉回揚州,只在賈家住了三日,如今他在京城也沒有什麼人脈,倒少了應酬往來的麻煩,能夠留出更多時間讀書備考。
只是他如今來了京城,便命手下的小廝去了安慶王府一趟,給梁譽報了個信兒,那小廝回府時,卻告訴他梁譽約他在京城的某間小客棧會面。
林錦齊如約前往,外頭正在下雨,他吩咐人備下了馬車,到達客棧后,林錦齊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光景,這客棧修建得頗為寒酸,連裡面都只有幾張桌椅,來此的客人寥寥,他一眼便瞧見了正在獨酌飲酒的梁譽。
林錦齊默然走過去坐下,自顧自的拿了一個杯子也開始喝了起來。良久,梁譽彷彿是才注意到他過來了一般,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低聲地道:「周晟……戰死了。」
「是……我知道。」
梁譽不再多話,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酒杯出神。
他的朋友不算多,若說通俗些,都是一群酒肉朋友罷了。他昔年在京城時便有「小霸王」之諢名,又兼之身份高貴,在京城也有一大群無事生非、不學無數的「朋友」,後來去了揚州,周晟便是揚州名聲在外的紈絝子弟,因此,兩人很快混到了一起。
他從前干過的荒唐事不計其數,與周晟在揚州時也時常踏馬觀花,惹是生非,後來在廣游寺遇見了林錦齊,兩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只是不打不相識,兩人竟漸漸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
他陪著周晟私闖沈家後院,惹出了這樣的一樁禍事。在沈家后宅他撞見了林黛玉,平白無故地唐突了人家姑娘。而周晟也因這件荒唐事付出了代價,後來周晟西北參軍,沈二姑娘病逝,周晟立誓再不娶妻,到如今的戰死沙場……
三年前的私闖後院,周晟為此付出了代價,而他也是。
林錦齊注意到了梁譽的神色不對勁,輕聲問了一句:「你家裡沒出什麼事罷?」
梁譽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哪來的家?」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小刀,周晟留下來的遺物有三樣,一把小刀,一封信,一方手帕,這把小刀就是梁譽昔年送給他的,他在信中提了,讓周家物歸原主。
「周晟好好兒的偏要去參軍,他家裡人不知有多麼擔心、直到如今,西北戰事也未平定,他卻丟了性命。要是我去,王爺、陳氏不知多麼歡喜,若我戰死了,他們就更舒心了。」
林錦齊面色微變:「梁譽,你……」
梁譽又鄭重地將小刀放進懷裡,喝著酒不說話,彷彿是猶豫了許久,才輕聲地問了一句:「令妹可好?」
「一切都好。」
梁譽面上似有了一些醉意,「恐怕她如今早已不記得我是誰了,昔年我衝撞了她,雖說事後道歉了,可她心中想必也不曾原諒我那日的舉動……」
「梁譽!」林錦齊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用力,低喝了一聲。
梁譽這般言語,已經算是逾界了,他二人毫無關係,梁譽又是外男,怎能這般大肆在外談論黛玉?
梁譽經此提醒,眼神稍稍清明了些:「抱歉。」
林錦齊仰頭喝了一杯酒,心中卻有些不虞,怕是梁譽接二連三的見著了黛玉,生了些別的心思,可他身為黛玉兄長,自然要為黛玉打算,梁譽可實在不是一個好人選。
先不說梁譽身為世子,應有正妃一名,側妃兩名,而他家中那般混亂的關係,也實在不適合黛玉。
「你且收了這份心思罷。」林錦齊隱晦地提醒道,「我妹妹早年便定了人家,只是顧忌兩家兒女尚小,並未正式定親罷了,而且梁譽,你也該明白自己家中的境況……」
梁譽笑了一笑:「我明白。」他笑著起了身,找店小二結清了帳,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了客棧。
林錦齊正準備起身追過去,可是想了想,還是嘆氣坐在原地。
外頭還在下雨,因為天色已晚,又落著雨,大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梁譽淋著雨,掏出懷中的小刀,喃喃道:「你又何苦去西北參軍呢?家裡的人都惦記著你……要去參軍,也該是我這樣的孤家寡人……」
夜色已暗,皇宮內剛要落下宵禁,那幾名侍衛卻看見了梁譽,見他淋得滿身濕透的模樣,連忙上前問道:「世子?」
「我要求見皇上。」
御書房裡燈火通明,皇上一身便服,手中拿了幾本奏摺正在批閱,眉頭微蹙,鬢邊花白,見梁譽過來了,放下手中的奏摺,面上帶了一絲笑意:「譽兒,找朕何事?」
「皇伯父,我想去西北參軍。」梁譽默然跪在地上。
「胡鬧,你身為世子,怎能以身犯險,去那等蠻荒之地?」
梁譽握緊了拳,抬頭看了皇上一眼:「侄兒心意已決,求皇伯父成全。」
皇上皺緊了眉道:「你父王呢,也准許你這般胡鬧?好了,譽兒,朕知你年少易衝動,但這件事卻不是鬧著玩的,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若是有個好歹,叫朕如何安心?」
「皇伯父,侄兒並非胡鬧。」梁譽搖了搖頭,起身呈上了一份手札,「皇伯父說過,憑藉此物,便能答應侄兒一個要求——望皇伯父允許侄兒參軍西北,君無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