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44.第 44 章

林錦齊帶了一份芙蓉栗子糕回家,心裡還在琢磨余大人給他指點的文章錯漏,余大人任職翰林院侍讀,可以說對科舉之道頗有了解。打個比方,這就像是現代經驗豐富的老師幫忙畫了考題重點,比自己悶頭研究肯定要有用得多。

回到家中,林錦齊先過去了黛玉的院子,命人將糕點擺盤。黛玉笑著拈起一塊,小咬了一口:「好吃。」

「你喜歡就好。」林錦齊摸了摸她的頭髮,「今兒一起用晚膳罷,就擺在你的院子里。」

黛玉自然點頭應是,兄妹二人用完了午膳,如今乃是初春,天兒暗得早,院子里月色皎然,林錦齊忽起了興緻,命人搬了梯子過來,又取來了幾件冬日的大氅給黛玉裹上,黛玉尚有些疑惑,不明白他這些舉動的意思。

林錦齊朝她眨了眨眼,牽著她的手,兩人一道順著梯子爬上了屋頂,鄉間的別莊屋頂都是平坦而寬闊的,林錦齊只簡陋的在地上鋪了一層軟毯,與黛玉一同坐了下來。

黛玉的小臉被夜風吹得有些泛紅,她是頭次坐在屋頂上,不禁覺得有些新奇,看了看四周的景緻。

林錦齊環抱了手含笑望著月色,目光看得有些遙遠。

黛玉握了握他的手,這些日子以來,林錦齊用功讀書的光景她都看在眼裡,其中有多辛苦自不必說。他如今是林家唯一的繼承人,身上自然也擔負著很大的責任和壓力。若不是他在外為了林家的事情奔波應酬,她如何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家裡,過著這般閑適的日子?

黛玉想了想,忽然開口道:「其實哥哥見識過人,身上有沒有功名又有什麼要緊?」

林錦齊笑了笑道:「虛物總是抵不過現實的籌碼來得重要。什麼情分,忠義,不過是人心中的一念之差,若是將希望全部寄託於此,到最後結果如何,誰也不能知曉。我們如今能得別人客氣相待,不過是受了父母祖蔭之庇佑,而且別人瞧著我以後可能有所作為罷了。若是我十年八年的毫無成就,林家自此沒落了,到時候我們可能就要受別人白眼了。反之,以後我正正經經地科舉入仕,誰敢欺侮我們?」

黛玉聞言,也想起了自己昔日做的那個夢,心中忽有所悟。

為何木石盟約抵不過金玉良緣?只不過是她父母皆亡,林家自此無後,已算是沒落了。而薛家當時的財力卻能幫助賈家渡過難關,寶釵的性子也對寶玉讀書上進更為有利。自古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是兩個家族之間的盟約,而她林家當時成了那樣,又何談助力?

雖說賈母待她極好,可這其中的真心又有幾分,最終還不是抵不過金玉良緣的籌碼?在夢裡她一心將希望寄託於賈母與寶玉的「真心」上,殊不知最後仍是落了個那樣的結局。

黛玉心中意動,可看著林錦齊消瘦的臉頰,仍是覺著有些心疼:「哥哥用功念書,可也要擔心自己的身子,我聽下人說哥哥念起書來飯都不吃了的,這樣如何能行?往後不管是為著什麼,每日的膳食總是不能缺的。」

「好,我都聽你的。」林錦齊眯了眼笑。

春夜偶有微風吹過,卻也不是很涼,反倒是帶著一股濕濕潤潤的氣息,四周靜然無聲,月色皎然,兄妹二人就這樣安靜的坐著,說不出的閑適平和。

————————

兩年後,西北。

「王今,王今,你堅持住啊!」幾個兵將抬起了一個渾身血肉模糊的人,一個將軍打扮的人著急地大喊,「你們小心點兒,把他抬到後方去!」

將軍心中焦急,這個王今入伍后,拜入了他的麾下,因為作戰驍勇而頗得他的賞識。今日作戰時,他被敵軍的將領從背後砍了一刀,失血過多,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

不遠處,兩方陣營還在激烈地廝殺著,戰鼓響徹天際,不斷地有人倒下,鮮血染紅了大地,許多將士殺紅了眼,哪怕身上已經中了幾隻羽箭,仍在揮刀砍殺著敵軍。

這個名叫「王今」的少年被抬到後方軍帳中,他身上的盔甲已經染滿了鮮血,臉上更是滿臉的血污,可若是細看,不是周晟又是誰。原是他隱姓埋名地來了西北參軍,化名為王今。

「快叫醫師過來!」將軍朝著帳外大喝。

此時天色已暗,帳中燃著昏黃的燭火,周晟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背後的傷口仍在往外滲血,一身血肉模糊的樣子令人看了便心驚肉跳。

「報告,醫師人手不夠了!」

將軍聽了這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喝道:「無論是誰,快找個會包紮的人過來!」

不多時,一個醫女背了個藥箱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身後有人還在催促她:「念水,快點快點,將軍等急了。」

那醫女年紀輕輕的,她掀了帘子進來,臉上有些漲紅,手足無措的站著:「我,我……」

「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還管什麼避忌不避忌的!」將軍一把拉過了醫女,「快給他包紮上藥,先把血給止住了!」

念水點了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地打開藥箱,幫周晟脫掉了血跡斑斑的盔甲,他背上的那道大傷口非常猙獰,看得她有些頭暈目眩。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還遍布著不少傷痕。

他流了很多血,若是正常人流失了這麼多血量,早就支撐不住了,可他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

念水心中閃過了這個念頭,又連忙按下自己的心思,命人打了一盆溫水過來,嫻熟地幫他清理傷口,取了止血的藥粉過來,再替他包紮起來。興許是藥粉撒上傷口時過於疼痛,周晟竟是醒了過來,虛弱地說了一句:「水,水……」

將軍大跨步倒了一碗水過來,端給他喝下。周晟喝了水,氣力終於恢復了些,趴在床榻上喘著氣。

三年的軍營生活,少年的身量已經長足,他原本嬌生慣養的白皙皮膚已變成了古銅色,從前不沾染任何粗活的手如今常年握著刀,已經磨礪出了厚厚的繭子,他從原先一個高門貴公子,變成了如今戰場上廝殺的頭領。

將軍見他醒過來,鬆了一口氣,半是惋惜半是遺憾地道:「義州……怕是守不住了……」

「義州絕不能失!」周晟強自支撐著身子坐起來,臉色凝重,「義州的地理條件得天獨厚,若叫他們打下了義州,以後只會更加容易,西北將連連失守,那我今日挨的這一刀豈不是白挨了!」

他的動作有些大,牽扯了背部的傷口,好不容易包紮止血了,白布上又隱隱滲出了血跡,念水驚呼了一聲道:「你別動,傷口又裂了。」

「我知道義州不能失守,可如今有什麼辦法?如今有什麼辦法!上頭的援軍遲遲不撥,後方糧草已盡,若再這麼耗下去,我們全軍都會滅在這兒!」將軍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說話間,一個小兵掀了帘子進來:「報——將軍,席副尉……戰死!」

將軍的臉色一變,他冷靜下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又看了周晟一眼,匆匆忙忙地打了帘子出去。

周晟眼眶一紅,卻又很快恢復了過來,黝黑沉靜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變化。身後的念水還在給他包紮傷口,他小心翼翼地攤開緊握著的手掌——裡頭躺著一塊泛黃的手帕,綉了個小小的「琴」字,縱使他全身都已經被血污染得不成樣子,那塊帕子仍是乾乾淨淨的。

看到那塊手帕時,他險些掉下淚來。

今日……又是九死一生的境況,幸好他還沒有死,否則遠在揚州的父母知道了,恐怕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說起來……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了。

原先他來西北參軍時,只是一心想憑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如今他做到了,雖然落下了一身的傷痕,可年紀輕輕的已經調任成了校尉。若是他父親知道了,再也不可能罵他沒有出息了。

但是他如今仍然留在西北,卻是實實在在的男兒意氣,希望憑自己的一份力量保家衛國。上頭不肯調兵過來,將軍幾乎是孤身在此拼殺,全軍的將士不過五千多人,守住了義州這塊地方,硬是逼得敵軍一年沒有攻下,可原本的五千多人如今連兩千也不到了。

他如果走了,義州就真的保不住了,曾經那些並肩作戰的兄弟們,他們的血也白流了。

「王大人……」身後的念水怯怯地呼喚著,「你受傷非常嚴重,傷口又被感染了,晚上很有可能會發熱。」

周晟轉過頭,發現是一個面生的醫女在照顧著自己,不禁皺眉:「你是?」

「我、我叫念水。」

「你不用管我了,我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今日受傷的將士很多,軍營里醫師人手不夠,你去幫著他們治傷。」

周晟在軍營里很少說話,因為常年的戰場生涯,他全身都帶了股冷冰冰的殺戮之氣。念水原本是有些怕他的,此刻卻是硬著頭皮道:「不,我不能走,大人的傷口隨時會惡化。我必須留下來照顧大人,這是我的職責。」

周晟笑了一聲,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四了。」聽到周晟的笑聲,念水心中的緊張害怕終於緩解了些,鼓起勇氣也笑了笑,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兒。

周晟搖頭道:「還這麼小,怎麼來了前方陣營里當醫女?這裡很危險。」

「我、我是個孤兒,師傅收養了我,教我醫術,帶著我在陣營里替你們包紮療傷。」念水心中有些難過,忍不住低下了頭去,卻又有些不服氣地道,「我十四已經不小啦,再說了,大人也不是才十七歲么……」

念水時常聽人說,軍中的王今校尉年紀不過十七,可是武藝特別高強,作戰時又十分驍勇,年紀輕輕的就被將軍提拔到了這個地位,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念水不是很聽得懂這些,她只明白了一點,原來王大人今年才十七啊,就比她大三歲,可是已經這麼厲害了。

周晟聞言一愣,似乎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孤兒,聲音放柔和了些:「抱歉。」

聽到這些抱歉,念水很是驚訝,王大人竟然給自己一個小小的醫女道歉?她有些手足無措的坐著,睜著一雙大眼睛獃獃地看著周晟。

周晟今日受了重傷,原本就已經十分虛弱了,念水給他上的金瘡葯又有安神作用,他趴在床榻上,只覺得疲倦已極,沉沉地睡了過去。

到了夜晚的時候,周晟果然發起了高燒。

念水早有準備,拿了軟布沾水給他擦拭身體降溫,擦拭到他的手時,卻發現他的左手已經緊握成拳,無論怎麼用力也打不開,念水徒勞地試了幾次,只好放棄了。

這個人的睡姿很警戒,即使念水故意用了藥物令他沉睡,他在睡覺時也沒有放鬆身體,大概是多年軍中生活的緣故吧,他們這些在前線的人,哪能總是睡個好覺呢?念水想起近日來夜晚頻繁的警報聲,師傅告訴她,敵軍知道他們糧草已經不足了,故意夜晚偷襲,好分耗將士們的體力。

念水給他擦完了身體,坐在床邊,拿手托著腮。以免他病情惡化。她今夜也只能一晚不睡了。

半夜時分,念水困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床上的人卻忽然亂動起來,好似是被夢魘住了,口裡一直不停地呼喚著什麼。

「王大人,王大人……」念水一個激靈,連忙清醒了過來,搖了搖他。

周晟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仍是在夢魘中,聲音有些哽咽:「二姑娘,我對不住你……二姑娘,我對不住……」

念水有些臉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被他這麼緊緊握著卻是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來,只好放棄了。

她心中有些疑惑,這個素日里沉默堅毅的人,哪怕失了大半的血也頑強地堅持下來了,好像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能夠打垮他的。可為何被夢魘住時,連聲音都變得如此哽咽?他口中的「二姑娘」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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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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