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還淚之債

27.還淚之債

寶玉坐在床上,涕哭不止。賈母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說道:「可別胡言亂語,你妹妹怎麼離了你了?不過是為父守孝,以後終要回來的,你們是親表兄妹,還怕日後沒有見面的機會?」

寶玉抓住了賈母的手,急切地問道:「林妹妹還會回來的?老祖宗,您可不能騙我。」

「她自然會回來的,你且歇下罷,睡一覺起來,你妹妹就回來了。」賈母連說帶哄,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將寶玉哄得睡下了。

待寶玉睡下后,賈母只覺疲倦之極,自去歇下了。王夫人守在床邊,拿了帕子拭淚,鳳姐兒陪著她,見狀便道:「太太這是做什麼,怎麼好好兒的竟是哭起來了?」

「我怎能不哭?」王夫人抹淚道,「我通共只有這麼一個寶玉,這一連好幾個月了,寶玉為了他林妹妹,一直茶飯不思的,嘴裡盡說些胡話,瞧著人都瘦了一圈兒。我當娘的,怎能不心疼?」

鳳姐兒勸道:「寶兄弟和林妹妹從小感情就好,如今乍然要分開,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也不過是孩子心性罷了。」

王夫人嘆道:「往日他妹妹在時,他們三天兩頭的就要鬧一場,最後還得他費心勞神地去哄他妹妹,如今林丫頭不回來也好,他們年紀還小,這幾年的情分雖深,可再過一二年,也就撂開了。」

「正是這麼個理兒,太太不必過於憂心了。」鳳姐兒點點頭。

王夫人又擔憂地看了一眼寶玉,同鳳姐兒一道離開了。二人行至走廊上,王夫人嘆道:「真真不知這冤孽何時能曉事一些,沒的一天到晚在內閣與姐妹廝混的,但凡他多用些心在讀書上,我與他父親也不必這麼操心了。」

鳳姐兒只附和了一句,卻並不多說。

從前賈政與王夫人之嫡長子賈珠,既聰慧又知禮,於讀書上更是天賦過人,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妻生子,其才華能力實是大有前途,賈政王夫人也對其寄予厚望,極力督促他用功讀書。

只是賈珠壽數不長,年紀輕輕的一病去了,焉知不是讀書太過勞神費思之故?因此,寶玉雖然不喜讀書,有了賈珠的前車之鑒,賈政與王夫人也不敢逼得太緊。

難道全是因為老祖宗太過寵溺寶玉,賈政王夫人才會這般的縱著他?他們既作為寶玉父母,最有管教的權利,卻對他事事不敢約束太過,還不是生怕悲劇重演。

於此事上,她也實在不好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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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揚州林家那邊,轉眼便到了林如海亡故百日之期。黛玉心中記掛亡父,想去寺中為父燒香祈福,便與林錦齊商量此事。林錦齊略一沉吟,便道:「我倒知道一處極好的所在,名叫廣游寺。雖然地處山水偏僻之地,又是一座小廟,卻是難得的清凈自在。早年我嬸嬸常帶著我去,與主持也有過幾面之緣,我陪著妹妹一起去便是。」

林錦齊為了準備科舉,近日來一門心思地用功讀書,黛玉也看在眼裡,此時便搖了搖頭道:「我此去為父親燒香祈福,自當齋戒苦修,須在廟中住滿七七四十九日。哥哥讀書要緊,不必陪著我了。」

林錦齊正欲堅持,黛玉卻道:「佛門苦修之地,我若還讓哥哥陪著,豈不在菩薩面前失了誠意?哥哥也不必挂念於我,寺中雖是齋戒苦修,卻也清凈自在,亦有休養之效。」

林錦齊嘆道:「既然你心意如此,便也罷了。到時我將你送至寺中,派人隨侍,一應燒香祈福之物也安排妥當,妹妹只管放心。」

黛玉抿出一個笑來:「那便多謝哥哥了。」

林錦齊即刻著手安排此事,不僅派遣了許多林府的護院隨行,還找了許多身強力壯的婆子近身伺候,以防萬一。他又親自將黛玉送到那寺廟中,求見了寺廟主持。

主持慈清大師已逾古稀之年,下頜蓄著花白長須,一身佛袍,身形健朗清瘦,面容無悲無喜,氣度超然,令人見了便心生敬意。慈清大師見了林錦齊,撫著長須笑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林施主,你我竟許久未可見了。」

這處山廟看似尋常普通,然而其中主持慈清大師卻是佛理高深,修為精湛。早年林錦齊剛穿越過來時,心緒不穩,常覺迷惘,慈清大師便出言指點過他幾回,令他受益匪淺。

林錦齊恭敬地拜了一拜,口中道:「先人亡逝后,一直無緣得來。在下於去年已過繼為巡鹽御史林大人之嗣子,父親今冬亡逝,至今已有百日,帶家妹特來此為父守孝,若有叨擾之處,還望大師見諒。」

慈清大師點頭道:「原來如此,令妹一片孝心,甘願來此破廟為父祈福,老衲自然會替施主安排好廟中諸事。」

林錦齊拱了拱手道:「那在下便替家妹多謝大師照拂了。」

慈清大師笑道:「施主不必客氣。你生母尚在世時,常來廟中上香,皆是盼你出人頭地之願,實乃一番慈母心腸。如今施主卻有這等機緣,也是不負你母親之心了。老衲當日初見施主時,便知施主非尋常之輩,日後定然有一番造化,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大師過譽了,佛經上常說,一切皆是緣法,在下不過是有幸得了幾分氣運罷了。」

慈清大師撫須笑道:「理雖如此,然一切造化皆在自身。且有因必有果,施主能有今日之成就,概因昔日種下了福緣。」

林錦齊略一思忖,回想起昔日生母在時,常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才得以順利考過了院試。若非如此,林如海往五服之外挑選繼子時,憑他的出身,可能見林如海一面的機會都沒有。看來這便是慈清大師言下之意了,正是他生母昔日為他種下的福緣。

慈清大師見林錦齊神色,便知道他已然明悟,微笑不語。

彼時黛玉已經換好了衣服過來,林錦齊攜著妹妹拜見了慈清大師,慈清大師的面容原本平和淡然,待細細打量了黛玉后,忽然臉色微變。

「……因果輪迴,福緣造化,何至於此!」慈清大師喃喃著,眉頭皺了起來。

林錦齊心頭一驚,忙問道:「大師何出此言?家妹身上可有不妥?」

黛玉也頗感訝異,不解地看著慈清大師。

慈清大師轉動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念了一句佛號,才緩緩道:「令妹之命理頗為奇異,雖則年紀輕輕,身上卻負有未完之大債,奇哉,奇哉。」

林錦齊不由得皺起了眉,莫非慈清大師所說正是黛玉今生還淚之債?若果真如此,絳珠仙草今生仍要還完眼淚后離世歸天,那他此前所做的一番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忙問道:「果真如此,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慈清大師嘆道:「阿彌陀佛,老衲修為不深,無法得知其中因緣。只是若要破解倒也容易,只須女施主遠離因果之源,不可多與糾纏,方可了斷孽債。」

聞言,林錦齊鬆了一口氣。

慈清大師之意,便是讓黛玉遠離了寶玉,不再受前世的因緣糾纏,自然也沒有了還淚之說。也就是說他先前的做法未錯,將黛玉接回揚州,遠離賈家,遠離寶玉,直接終結了寶黛之間的緣分,便能破解了那木石前盟,了斷還淚之說,從而改變黛玉淚盡而亡的命運。

見林錦齊神色放鬆,慈清大師笑道:「觀林施主之神色,看來已有解決之法,那老衲便可放心了。」

林錦齊恭敬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大師指點。家妹身上之因果,在下已然心中有數。」

黛玉聽得有些茫然,只知事情似乎與自己相關,卻不知他二人在打什麼啞謎。只是她看見林錦齊朝著自己微微一笑,便大約放下了心來,並不多問。

林錦齊又將黛玉送到了所居的禪院內,房中雖擺設簡單,卻也清凈明朗,跟來的婆子們只稍微收拾了下,黛玉便可順當入住了。

林錦齊與黛玉敘了一會兒話,看著天色將暗,又與黛玉囑咐了幾句,起身回府了。

待他走後,黛玉沐浴更衣,換上了素衣孝服,頭上只簪著一朵海棠霜花,渾身上下再無妝飾,極顯素凈風流。此時天色已暗,黛玉又去了佛堂拈香跪拜,心中一片誠心,以慰亡父亡母在天之靈。

這方佛堂中因有官家女客之故,便遣了前來進香的散客。黛玉上香跪拜完畢,出了佛堂,回禪院的小道上幾無人影蹤跡,一片清幽寂靜。

黛玉因祭拜父母之故,念及往日父母皆在時的和睦親熱,心中傷感,命令雪雁等人不必近跟著,只獨自緩行在這小徑上,眼中發熱,卻又想起雪夜應下林錦齊的再不輕易掉淚之言,黛玉強忍下了眼淚。至一拐角處,卻與一個錦衣金冠的少年迎面相逢。

黛玉乍見外男,還未看清那人之面容,便連忙以袖遮面,轉身而去。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梁譽。他瞧見了黛玉,念及他們此前兩次見面都鬧了個不愉快,正欲避開,卻見黛玉雙眼通紅,幾欲落淚,躊躇著喚了一聲:「林姑娘?」

黛玉聞得聲音有些耳熟,抬頭視之,見是梁譽,登時蹙起了眉,面色不虞。

黛玉一身素衣,發上除了一朵絹花再無釵飾,面容素凈無妝,愈發顯得氣質超凡脫俗。而那雙目含淚,似泣非泣之態更顯風流別緻。

梁譽面上微微發熱,與他相熟的女孩子寥寥無幾,他身邊惟有一個繼母妹妹,嬌縱任性,蠻不講理,動輒大哭大鬧,他對女孩子的印象大約都來自於此,覺得女孩子莫不是嬌氣無用,又愛哭鬧的。

可他卻莫名地覺得黛玉不一樣,至少與他家妹妹不一樣。

梁譽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小聲道:「林姑娘……上次之事,多有得罪之處,一直未有機會賠罪,還望姑娘見諒。」

黛玉頗感詫異,畢竟安慶世子聲名在外,是個最目無禮法,囂張跋扈的,竟會真的給自己賠罪?而她此前對梁譽的印象委實不算多好,便只垂頭不語,並不理睬他。

梁譽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打算再自討沒趣,卻看見黛玉獨身一人,身邊無人跟著,仍是硬著頭皮道:「林姑娘,這處山廟地位偏僻,來往之人魚龍混雜,你身邊怎無人隨侍?」

此時黛玉正走到拐角處,跟著的婆子丫鬟都在後頭,只是梁譽看不見罷了。黛玉聽出梁譽話中的關心之意,猶豫了一會兒,仍是側了側身道:「佛門清修之地,人多嘈雜,我令他們遠遠跟著,世子費心了。」

「原來如此。」梁譽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黛玉垂著頭,並不看他,也不言語。梁譽尷尬地站了一會兒,拱了拱手,磕磕絆絆地道:「姑娘……莫要傷懷落淚了。」

梁譽說完這話,便折身而去。黛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安慰勸解自己。等她反應過來時,梁譽早已走遠了。

黛玉歪了歪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梁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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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房內,慈清大師正閉目念經,手中轉動著佛珠,佛堂內清寂無聲,惟余檀香裊裊。慈清大師忽地停止了念經,睜開了雙目,笑道:「梁施主。」

梁譽推門而入,朝著慈清大師拜了拜道:「梁譽見過大師。」

「快快請起,施主貴為世子,老衲不過一村野僧人,焉能受禮?」慈清大師伸手虛扶了一把。

梁譽素日里性情驕縱,行事囂張,心中卻對面前這位大師懷有敬意,拱了拱手道:「若非當初受了大師指點,梁譽今日不知是何等模樣。大師高德,受在下一拜有何不可?」

慈清大師謙和地道:「梁施主過譽了。今日可巧你與林施主皆來了寺中,只是林施主一早便走了,你二人倒是錯開了,梁施主此次前來,可有貴幹?」

慈清大師口中的林施主正是林錦齊,梁譽與林錦齊相識便是在這廣游寺里,他二人當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最後還是慈清大師出面調解,此事方才了結。

只是沒料到,經此事後,兩人時常來往,竟漸漸有了交情。

「家中嘈雜,特來寺中尋求清凈罷了。」

慈清大師知曉他家中的狀況,嘆一口氣,勸道:「施主這般的做法終究是落人口實,正好稱了他人心意。若非他們有意傳揚,否則施主在外的名聲何至於此?」

梁譽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道:「別人的看法,與我何干。」

慈清大師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溫聲道:「梁施主是紅塵中人,終究逃避不了世俗中事。施主年紀尚輕,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如今不在意這些,是因為身上無責,故而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然而終有一日,施主會明白此中道理。」

梁譽有些不解,卻並未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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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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