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斷不能思量(5)

第八章 ,斷不能思量(5)

不消去看,他們猜也能猜到年昭遠此刻的神情。大約像是吃進一隻死蒼蠅,吐不出口,說給人聽又怕丟臉。

顧涼蟄有舞蹈功底,一旋一擺中,她是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她跳到中途,已經吸引到幾個導演的目光,他們輕聲探討起顧涼蟄的可塑性。

接連便是掌聲四起,顧涼蟄退到幕後,緊接就收到年昭遠咬牙切齒的簡訊

——你到底想要什麼?

顧涼蟄冷笑——你管我要幹什麼,跟你有關?

年昭遠搬出以前的事——你忘記是誰供你讀完大學的?你有點良心,就別耍花樣,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混不下去!

顧涼蟄回到單獨化妝間,往椅子里一坐,冰涼的手指劃過屏幕——你不是已經這麼做了嗎?

她沉默須臾,一字一頓地寫到,『年昭遠,你真夠狠的,你配得上我對你做任何事。』

她在這邊的好些節目被臨時取消,若不是今天的慈善藝演,她已經幾天沒工作了。這因為什麼,顧涼蟄心知肚明。

她拆掉手機電源,扔到一旁,拿毛巾敷著眼睛,閉目養神。

顧涼蟄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年昭遠從廁所出來,咬了一咬牙,趁著藝演正在興頭上,他摸到掛有顧涼蟄名牌的化妝間。

直接推門而進,見到只她一人坐在那,年昭遠鎖上了門。

「我給你買機票,拍賣會一結束,你就回中國去。」他說,「顧涼蟄,離我兒子,離我們家遠一點!」

顧涼蟄起身,她像並未聽見什麼話,自顧自說,「喝點什麼?茶?咖啡?」她在飲水機旁,「還是白水?」

年昭遠捉住她手腕,粗魯地往前一拽,顧涼蟄被拽得面朝向她,眼裡浮了一層水光,年昭遠見了,心裡頭陷進去一小塊,手鬆了松。

一會兒,他再嘆氣,「你別怪我做事不好看,你一直都好好的,怎麼突然……」

顧涼蟄手抖索了下,她盯著年昭遠,嗓子愈加發乾,「我看到你最新的訪談節目,你說,要陪你妻子到金婚。」她忍著半天的眼淚落到胸襟上,「那還有二十年,二十年啊,我就要五十歲了,你也七十多了,我實在等不了那樣久。」

「那種話怎麼能算真的?作秀而已,你還偏聽偏信了。」

「你叫我還能信你什麼?是信十六歲那年,你跟我說的,既會當我一輩子的父親,又會當一輩子的我愛人?狗屁!」顧涼蟄驀然爆發,年昭遠被她推到門上,迸齣劇烈的一聲響,「到時候,你子孫滿堂,落得一個慈善家好男人的美名,我有什麼?做你一輩子地下情人,除了年老色衰,我什麼都沒有!」

她哭著大喊,「年昭遠!我十六歲跟你的!十六歲!你這樣誘騙一個未成年人,你的資助對象,你還是人么?」

年昭遠鐵青著面孔,他才扶門站穩了,顧涼蟄幾近歇斯底里,他自感再不能蠱惑她,便整著衣服罵她,「瘋婆子。」

年昭遠打開門鎖,顧涼蟄撲過去拽住他,「你別走,你看著我,你看著我說清楚!」

「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自己去照照鏡子,虧你還是拿過獎的女藝人,難不難看!」年昭遠一把甩她到化妝鏡前,自己拉開門,準備回到拍賣大廳。

門剛一開,唰唰地記者像一記平地驚雷,如洪流湧入。

閃光燈像蜜蜂蜇人的毒針,將年昭遠蟄得倒退幾步,一張慣與記者打交道的臉上閃過無數神色。

他慌了。

記者早之前就收到准信,這時連番問他『跟顧涼蟄是什麼關係』。

也有部門記者衝到顧涼蟄身邊,先是一陣猛拍,犀利入骨的問題接踵而至。

年昭遠的太太見他久去不回,過來找他,也被記者堵在化妝間門口,她臉色難看極了,只是一再重複,「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感情很好,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顧涼蟄乾涸的眼睛朝向外面,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年昭遠護著妻子沖開記者重圍,緩慢地向大廳走去,直至消失不見。

南嫵在洗手間外,替梁君白抱著外套,記者三三兩兩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主辦方叫來保安守在外面,以免記者們過度打擾表演者的休息。

南嫵目光掠入顧涼蟄的化妝間,門大敞著,裡頭有些狼藉。

梁君白走來穿上外套,遇見正要關門的顧涼蟄,沉默中,她把著門框的手驟然一緊。

「你設計我。」她終於意識到,「記者的休息室不在這,她們不該出現的。」

梁君白路徑門邊停了下來,沒看她,「弄垮年昭遠,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么。結局還是這個結局,只是過程中,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顧涼蟄握緊拳頭,冷冷地笑,「你精心設計一個女人,難道不會感到可恥?」

「不會。」梁君白道,「你要記得,我姓梁。」他語氣毫無波瀾,「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扯平了。」

今天的事好比當天梁渺渺被媒體圍堵的重演,只不過梁渺渺有人護她周全,顧涼蟄卻沒有一個梁君白。

她手腳陣陣發涼,記憶里的畫面,從她在wolf吧遇到年進,到匿名電話向雜誌爆料,接著梁君白推給她一張名片,最後是這出天鵝之死,一幕幕疾如走馬燈。

恍惚中,她見到一個女孩子輕輕拉了一拉梁君白的西裝袖口,女孩面龐白皙,聲色如玉珠,「拍賣會要開始了……」

顧涼蟄喉頭一澀,「能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你是梁君白未婚妻?」說罷,她狠狠瞪著梁君白,「你眼睛睜大點,這個男人根本不愛你!他跟年昭遠一樣,有點臭錢了,就把你耍弄在股掌之間,他們不懂珍惜和愛,永遠不會懂!」

顧涼蟄說得氣喘,卻沒有在南嫵眼裡看見震驚或認同,那雙眼裡面,僅有乾淨冷清的一片憐憫。

她被這樣的憐憫灼得一痛,顧涼蟄不明白,南嫵為什麼這麼看她,急著說,「我沒騙你,他親口承認他……」

驀地,她啞然而止,梁君白說過什麼?

回憶起那晚的一言一句,他口風嚴謹,根本沒說些什麼,只是那般語氣,讓她錯誤揣摩了梁君白的心思。

果真,梁君白反問她,平靜得同一潭深水,「我親口承認什麼了?」

顧涼蟄一瞬竟答不上來。

化妝間的電視在重播國內外娛樂新聞,畫面轉到醫院門口,梁君白在鏡頭裡,身前數十話筒,他坦然告訴記者,他有未婚妻子。

當顧涼蟄又一次看見這段視頻,有些悔不當初。

她當初竟沒看出來,梁君白說那話用了幾分情誼。他眼角眉梢里細細生輝的東西,若說不是愛,那還是什麼呢。

顧涼蟄囁嚅,「為什麼……」

為什麼別人都能合滿幸福,她卻不能。

「因為他不是年昭遠,我也不是你。」南嫵似看穿她所想,「我們相愛合乎情理綱常,在道德規範之內,光明正大,不傷害任何人。」

顧涼蟄羞怒地向南嫵大喊,「我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跟了他!這些年我怎麼過來的,你知道些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十六歲,可以什麼都不懂,你二十六歲了,就不能再拿十年前的理由作借口。」南嫵同情她,卻也覺得顧涼蟄是自食惡果,「你該明白的,當別人婚姻里的那根刺,隨時可能被連根拔除,棄之如敝履。」

「別說教我!」她盡量穩住顫抖的身子,「爛大街的道理誰沒聽過,可人都有趨利性,為了得到一些東西,寧可去犯賤!不止我,很多人都是這樣!」

「所以很多人都不幸福。」南嫵稍微停頓,「靠犯賤得來的,不是幸福。」

顧涼蟄猝不及防想到年昭遠離開的背影,沒給她留一點餘地。她十年的青春,十年的愛,付諸東流,斷不能思量。

顧涼蟄開始笑,一聲賽過一聲響,引得安保走過來查看,她正匐在門框邊,聲聲不知是笑是哭。

梁君白一個手勢揮退安保。

安保尚未走遠,顧涼蟄手掌心沾滿門角的灰塵,她脖子一昂,尖聲道,「你們誰也別瞧不起我!未來路還長著,你們未必就能長長久久走下去!」

南嫵原本將姿態放得有些低的位置,聲音也輕輕緩緩,是避免給顧涼蟄一個假想敵的錯覺。這時的顧涼蟄似頭困獸,她眼裡看出的人,全是揮舞皮鞭的馴獸師,彷彿誰都想奪走她的尊嚴與野性。

而她此話一出,南嫵登時眼色變了,她所珍惜的,就是她忌諱的,好比一個地方的風土民俗,容不得外來人染指。

她俯看顧涼蟄,眼神微微的冷,「那你得好好活著,活的久一點,再久一點,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們能走多久。」

南嫵拉著梁君白大步離開,走得十分有氣場。

「不用在意她的話。」離大廳還有幾步之遙,梁君白停了腳步,「從某種意義上,她並沒說錯。」

南嫵也一停,轉身。

梁君白這樣對南嫵說,「假設我活到一百歲,那麼,我們也只能再相愛六十八年,怎麼能算長長久久。」

南嫵認真思索他的話,莞爾一笑。

能相愛整整六十八年,也好。

回到大廳,已拍賣的展品將近三分之一,年昭遠位子仍然空著。

南嫵指著空位,戳了戳梁君白。

「拍賣會結束後有一段採訪時間,他現在不走,到時候就走不開了。」

而記者並不會善罷甘休,之後幾個月,任何年昭遠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有各大媒體苦苦守候。

這樁醜聞一時如滔滔江水不能停歇,若是普通婚外情,大眾也見怪不怪,但年昭遠以慈善企業家的身份,與自己資助的貧困學生偷情長達十年,這再次衝擊了大家的三觀底線。

記者關係的問題很多,甚至有娛樂專欄特意做了一期節目,討論顧涼蟄在被資助的時候有沒有滿十六歲,相關律法規定,與十六歲以下未成年人發生關係屬於□□罪範疇。

梁渺渺定定瞧著電視,翻來覆去看年家的新聞,她這樣一整天了,彷彿要將電視看穿。

梁君白坐到她旁邊,把抱枕放到一邊,「你好像不是很高興。」他沉吟稍會,「還放不下年進?」

「啊呸!你當我蠢呢,還是蠢呢,還是蠢呢?」

梁君白手臂曲起,靠在沙發把手上,懶懶反問她,「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面對梁四先生,梁渺渺始終不是對手,她泄了氣,「好吧,我蠢。但我當時跟年進好,是想跟他結婚的,現在什麼都別談了,他不能當我男人,又不能跟我生孩子,我才不會再想他。我要重振旗鼓,找個肯跟我生孩子的男人!」

梁君白調整坐姿,「生孩子?」

梁渺渺肅穆道,「我三三了,已經錯過生育的最佳年紀,必須要把找男人配種提上日程了。」

梁君白無聲嘆息了下,「這麼想要孩子,你知道怎麼當母親嗎?」

「我會學。」

「要多給孩子吃魚,核桃,菠菜和雞蛋。」

梁渺渺帶些崇拜眼神看他,「你連育兒方面的都懂?」

「不太懂。」他平靜拾起遙控器,「我只是聽說孩子智商隨媽,所以你要多給他吃補腦的,先天不足,只能後天補救。」

「梁君白!」梁渺渺舉起抱枕撲過去,企圖捂住他的臉,「你別動!讓我悶死你!」

梁君白一隻手制住她,鬧了一會兒,梁渺渺氣喘吁吁,她累倒在三人長沙發里,休息片刻,又憂愁起來,「你說,十年後我四十三歲,還沒嫁出去怎麼辦,那就生不出孩子了。」

「不會。」梁君白瞥眼她,「四十三歲還沒絕經,按理論來說,可以生。」

一個抱枕飛擲向梁君白,被他從空中截下,丟回梁渺渺懷裡。

「我是認真的!」

「冷凍卵子吧。」梁君白黑色襯衫被方才一鬧,有了些淡淡褶皺,「嫁什麼人,比嫁娶本身更重要。男人可以平庸,但不能渣,你按這個原則去找,實在年紀大上去了,可以冷凍卵子,到你合適當母親的時候,再做其他打算。」

「我……」梁渺渺皺皺眉,想說的話忽然咽回去,連同她眼裡驀然湧出來的許多情緒,一道掩掉了。

她的心思向來好猜,而這一刻,腦迴路曲折如梁四先生,竟也沒能看透梁渺渺在想什麼。

「嗯?」

梁渺渺嘟囔,「也沒什麼。」

這時南嫵從門口接了快遞迴屋,「渺渺,你的瑜伽墊到了。」

「謝謝。」她快速接過包裹,「我先回房了。」

那時候,她其實很想問梁君白。

如果她有幸遇見一個男人,他不平庸,甚至可以算作優秀,然而金童和玉女,才子同佳人這才是標配,一隻妄圖站到天鵝身邊的癩□□,最終能得到天鵝的吻,還是跌回深深的井底。

顧涼蟄活得荒唐透頂,而她這三十三年,未必就活得有多值得。

梁渺渺匆忙上樓梯,南嫵咦了聲,「你們聊什麼,她好像挺慌張的。」

「聊絕經和冷凍卵子。」

南嫵頭略暈,被他們話題的奇異性震撼了,「婦科?」

梁四先生想了下,「是生物醫學。」他拍一拍手邊空位,「過來。」

南嫵坐過去,一臉認真問他,「繼續聊生物醫學?」

「換個話題。」他說,「我二姐明早的飛機回來。」

「嗯。」南嫵捧起茶几上的小籃子,裡面裝滿洗凈的提子。

「老爺子立完遺囑,我們就回國。」

「嗯,」她自己吃了顆,遞到梁君白嘴邊一顆。

「然後領證。」他眸光一閃。

終於,南嫵抓住了這番對話的重點,在於『領證』。她撲哧笑起來,「是你說的,訂婚了,等於半個夫妻,只差一本紅本。你還急什麼?」她調侃,「梁先生,無欲則剛。」

梁君白搖頭,「剛不起來。」

南嫵頭頂飄來大片陰影,梁四先生已雙手撐沙發兩側,將她圍在角落中,張嘴從她唇間咬走半顆提子。牙齒蹭過南嫵唇瓣,輕輕一咬。

「無籽的。」他得出結論。

南嫵耳根通紅,偷眼瞧著四下無人,推了一推他,卻也沒用力。

梁渺渺剛走出屋子,從二樓往下望,見梁四夫婦正親熱著,整個人便不好了,蔫蔫回屋關上門。

晚間,梁君白找來本日曆,圈了幾個良辰吉日,因為南嫵說,領證要挑個好日子。他雖然並不在意這一些,但梁太太的話總要聽的。

他們回國的當天,上海下著微末小雨,飛機晚點兩個小時。

南嫵透過機窗向外望,能看見大片停機坪和清灰色的天。

「接機?」梁君白擱下報紙。

「她前幾天就吵著要來。」南嫵瞥到梁君白神色明顯一滯,笑了,「你確實要有心理準備,她或許會舉塊接機牌,寫著『梁君白夫婦shanghai』。」

梁四先生頗為無奈重新拿起報紙,「能想象。」

而下了飛機,直到拿好行李,朱顏並沒有出現,給她發去的信息,也沒迴音。

光影穿梭的機場里,她低頭看手機,遠處一陣風似的刮來一個人。

白色針織衫,拖了只流氓兔的行李箱,是朱顏。

她衝過來抱住南嫵。

南嫵可以感受到朱顏圍著自己的臂膀輕微打顫。

兩個月未見,朱顏說的第一句話是。

「蘇炳去地震災區採訪,失聯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良辰以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良辰以南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斷不能思量(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