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公元一二零零年：

這是一個普通的邊陲小鎮,當然,也不能說它就真的非常普通,這個小鎮是蒙古境內非常重要的貿易點兒。

這個小鎮是最近幾十年才出現的，他旁邊便是一個黃河岸上的碼頭，因為宋蒙兩地的商人習慣在碼頭邊交貨，久而久之，這地方便形成了一個小鎮。

蒙宋貿易一開始的時候，蒙古人能提供的產品不多,可是隨着良種綿羊在蒙古的繁育,羊奶，羊肉這些東西的產量越來越大了，過去，蒙古人放牧能夠自給自足就不錯了，而現在，他們則多了許多選擇。

羊毛專用的大紡車也在草原推廣開來，牧民們從原來單一的放牧，變成了男人養牲口，女人做加工的習慣，一部分羊毛被紡成毛線，而另一部分則做成了毛氈毛毯等蒙古特有的紡織物。至於做醍醐，乳酪，酥油茶這些特產，已經成了許多牧民們賴以生存的生活支柱。

而食品類的貿易也出現了很多花樣：羊奶不容易保存，於是被做成了醍醐，乳酪，這類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能保存的時間雖然也不算很長，但是比起幾天就壞掉的鮮奶還是強的太多了。對於愛好享受，奶製品消耗量驚人的宋人來說，用冰桶運輸奶製品並不是什麼誇張的做法。畢竟硝石可以重複利用，這樣的成本他們完全能夠接受。雖然羊奶不容易保存，但是在北方漫長的冬季里，結成冰的羊奶是可以運送到太原以北地方而不用擔心變質的。所以冬季賣一部分羊奶，其他時間則出售加工好的奶製品是大部分蒙古牧民的選擇。

而牛羊肉這些東西，在冬季里被切割成塊，凍成一個個冰坨坨，賣到了長江以北的幾乎所有地方。其他季節，則被做成個各種肉脯肉鬆，販賣到周圍許多國家。

當然，還有個新興的貿易產品，那就是礦產，銅鐵礦石一向都是緊俏的物資，這東西太重要，每個部落發現了都不願意那這些東西隨便換些消耗品，但也正因為太重要，所以價格也高，儘管不願意隨便賣出去，但是還是有不些部落會選擇換些更急需的東西來。當然，也有些礦產並不會讓蒙古人珍惜，一旦發現趕緊高價賣給宋人，比如對他們來說華而不實的水晶礦————這玩意對蒙古人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可是奢侈的宋人會弄出水晶玻璃魚缸這類的玩意兒。

因為沒有戰爭的侵擾，一直沒有被開發出來的黃河水道，如今成了西夏，蒙古與大宋貿易的重要的水運通路，除了冬天斷航的幾個月，其他的日子裏，順流而下的貨船可以在半個月內從雲內州走到開封。諸如肉脯的東西，即使不用任何保鮮措施也不會在這短短的半個月里變質。而需要保鮮的奶製品，也有專門的大冰庫統一儲存，這要比私人的馬車裏的硝石冰箱能源利用率高多了。至於很佔分量，不怕變質的礦產之類的東西，更是因為水路的存在而極大地降低了運輸成本。

話題扯遠了，我們把目光轉回到這個靠近碼頭的小鎮上吧！

穿着短襦的山羊鬍子老頭子正在檢查羊奶，他的小學徒打開最前面的一桶羊奶的蓋子，老頭子拿起腰的一側掛着的銀桶子裏的一個小勺子，舀了一口舔了舔，然後點點頭，勺子被他隨手放在插到了腰間系著的另一個銀桶子裏。小學徒趕緊打開下一個羊奶桶，老頭子便又拿出一個新的乾淨的勺子……

老頭子一個桶一個桶的檢查過去，一邊負責送貨的蒙古商人忍不住拿出了手帕擦了擦汗：每次看這個老頭檢查奶的時候，不管自己原本對親自從部落里收上來的奶如何自信，這時候都會提心弔膽。

「這一桶，退！」老頭子忽然站住了，指著其中的一個木桶道。

蒙古商人忙不迭走過來，往桶里看去：「這奶怎麼了？」他說着也拿了乾淨的勺子舀了一勺舔了一下：「這不是挺新鮮的？一嘗就是當天的奶啊！」

老頭子哼了一聲：「是當天的沒錯，只是燒開的時候裏頭加了水！」

蒙古商人一聽這話，忙把那一整勺的奶都添到了嘴裏，這麼大口的一嘗，他也發現不對了，氣呼呼地罵道：「這是哪個王八犢子乾的好事兒，我回去饒不了他！」

老頭子瞅了他一眼：「少來這套，當我不知道你收奶的時候每個桶下面都是做了標記的，誰家的奶你清楚著呢！快把奶拿回去，自己找他算賬去吧！」

蒙古商人訕訕地說是。還好，二百桶奶裏頭，只有這麼一桶是出了問題的，這個比率還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回去一定饒不了巴旦木那小子，他們家老子娘的老實得很，敢往奶里兌水的，除了這小子沒旁人！

而小鎮的另一端，兩個胖乎乎傢伙正在等着眼睛對峙著：

「你這批肉脯的肉全都是老牛肉，根本不值這個價兒！一斤換七斤我要虧死，不行，一斤只能換五斤！」

「少來這套，你的米還都是陳米呢！一斤肉換你十斤米還差不多！」

「放屁，你哪隻眼睛看到是陳米了？明明都是從江南弄來的當年好米！」

「長生天在上，你這傢伙就不怕下拔舌地獄么？當年的新米竟會這般的黃？乳黃點子都佔了一大半兒了！放了有五年了吧！」

「你才要下拔舌地獄，國庫的糧食都不許放三年以上，我哪裏給你弄五年的米去！少給我打岔，我要的是正經的好牛肉，你給我弄來這些奶牛肉跟老牛肉，還想換我的好新米，你糊弄誰呢？」

「新米自然是換的好牛肉，陳年的糙米只能換奶牛肉跟老牛肉！」

「哈，你承認了，你這都是奶牛肉跟老牛肉！」

「你也承認了，你帶來的都是五年的陳米！」

「胡說八道，最陳也也就是是去年的米，一共摻了不到三成，其他都是新米，我又不是那等黑心的奸商，哪裏會拿那陳年的霉大米來哄你！」

這樣的場景在鎮子的許多角落都發生，只是有一些是商人間的驗貨行為，有些則是宋朝官方派出來的檢驗人員。隨着雙方貿易的增長，一些重要物資的交易是一定要通過官方的檢驗的，比如活牲畜，大批量的糧食物資，還有礦產等等。當然，住在這個鎮子裏的，也不止是蒙古人跟宋人，其他民族的人也不少，有利益便有人冒險。水運條件下，獲益的不止蒙宋，要知道，黃河可是從吐蕃流過來的，途經西夏，然後到了蒙古，再往南，雖然有壺口瀑布的阻斷，但旱地行船的艱難並不能阻止商人們對賺錢的熱情，此時的黃河，並沒有後世的沉沙，河水清澈，航路通暢，除了在川藏的水路實在艱險少有人走，從黨項國境內開始，到蒙古，到大宋。幾千里的水路直到入海口都是通暢的。從西方而來，以大宋為目的地的商人們如今可以像原來一樣，把徒步絲綢之路走到底，也可以在蘭州登船，順流而下，欣賞黃河兩岸的壯美風光，在壺口瀑布那裏見識一下舉世無雙的旱地行船，最終到達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開封。

似乎每個住在這小鎮里的商人們都嚮往著開封，來自開封的人們想要賺夠了錢回到那裏去，而去過開封的人想着有一天還要再去開封玩玩，甚至有人會想去開封定居；而沒去過開封的人則會看着遠處的碼頭：啊，有一天我也要坐船去開封。

可並非所有的人都想要去那裏。

鎮子裏有座很普通的房子，裏面住着普普通通的一家人。這家的主人四十上下，他的兄弟們早已經離開了這座鎮子。只有他還在這鎮子裏陪着自己的父母生活。

「開封啊……那是座很美的城市，城牆很高很高，裏面住着上百萬的人，他們都很富裕……」頭髮花白的老奶奶在給最小的孫子講故事。

「百萬的人是多少呢？比咱們鎮子的人還多？」四五歲的小孫子還不能理解百萬到底是多大的數字，在他眼裏，自己住的鎮子就是世界上人最多的地方了，他曾去二叔的部落里看過，人那麼少，那麼冷清。一點都不像這個鎮子，街上永遠有那麼多的人在走着。

「咱們這個鎮子呢，有兩千個常年住在這裏的人人，還有三四倍這麼多的人來來往往……加到一起，大概最多的時候有一萬人。一百萬，就是一百個一萬啊！」

「啊，那可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等你長大了，有機會的話，可以去那裏玩。」

「奶奶，他們都說開封是最好的地方，開封那麼好，你怎麼不在那裏住下呢呢？」

「那兒再好，也不是家鄉啊……」

老奶奶長長地嘆息著，慢慢地站起來，讓孫子去找兒媳洗臉去。而她自己，則走回到自己的房裏，她顫巍巍地從柜子裏拿出來一疊黃紙錢，還有幾個金箔紙銀箔紙疊成的元寶，她伸手從床底下拽出來一隻陶盆，把元寶堆了進去，然後，把盆拿到了窗戶根兒，她推開了窗戶，然後蹲下來，掏出火摺子，點着了紙錢跟元寶。

「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給你燒紙，可你不稀罕是你的事兒，你要是討厭，可以把我給你燒的錢全都仍到外面去……」老奶奶嘴裏念叨著的並不是跟孫孫說話的時候用的蒙語，而是地道的漢語。她看着紙錢跟金銀元寶慢慢燃了起來，青煙順着窗戶飄了出去，盆里很快只剩下了一堆灰燼。她嘆了口氣：「你跟阿娘都那麼討厭我，可我還是過得好好的。不止我過得好好的，現在草原上的人都過得很好，還有大宋那些邊境上的人，也過得很好，他們再不用擔心好好過日子的時候會被搶被殺了……讓我想想，上一次打仗，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吧？以後應該不會有人想要打仗了。你跟阿娘雖然不想看到我過得好，但總歸是希望自己國家好的，我跟你說這些，你應該能睡得安穩些了，是吧？」

老奶奶輕輕地把窗戶關上了，把陶盆推回到了床底下，她慢慢地走了出去，正看到自己的丈夫拎着一隻小奶狗回了家：「其木格，你看看，這小東西像不像阿虎？」

其老奶奶接過那隻小狗：「是挺像的，你哪裏弄來的？」

頭髮全白了的老爺爺嘿嘿地傻笑：「撿的！」

老奶奶看着他：「巴根——」

老爺爺縮縮脖子：「花了一貫錢跟人家買的。」

「你有錢沒地方花了是不是！」高亢的女聲穿過院牆，直傳到了男主人的耳朵里，他聽不太清楚內容，但也能猜到一二，他扭頭看看妻子：「阿爸回來了？」

女女人笑眯眯地回答：「是啊，花了一貫錢買了只土狗崽子。」

男主人頓了一下，嘆氣道：「阿爸又被奸商坑了……」

女主人點點頭：「反正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阿爸好哄，要不然平日裏阿媽怎麼只給他一貫零花錢呢？」

男主人扶額：「所以阿爸每次買東西都是正好花一貫錢么？難怪阿媽的嗓門越來越大。」

夕陽西下，小小的院子裏，老爺爺跟老奶奶蹲在院子裏給菜地澆水，一隻小狗快活地圍着他們跑來跑去，日子是如此的安詳，就像他們過去的許多許多年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唔，蒙古篇結束……PS：我可真甜……

謝謝loveleconte親扔的地雷，摸摸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