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垂死的燕子鴻
陝西白雲山，青龍社總舵。
聚義大廳中，燕子鴻躺在大廳正中一方紅毯上，一灰衣老者正把著他的脈門，黑白相間的眉毛微微顫動。在他身旁，尚站著七八個形態各異，卻目中都蘊涵精光，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內家好手之人。個個神情焦急，只是不敢打擾那灰衣老者診斷，便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在旁邊的紅木座椅上，有兩人沉靜坐著，不發一聲。一個眉目清俊，眼神里透出股睿智來，看上去只三旬左右，坐在那裡淡淡品茶，仿若無事。而另一人，卻正是青龍社龍頭燕明空，不過他雖竭力做出一副沉靜穩重樣子，手上卻已不自禁的把原本握在手裡的茶杯捏成粉泥，任由那滾燙的茶水伴著瓷泥從指縫裡流出，絲毫未覺半分。
終於，那一灰衣老者撤下了手，也不說話，直起身來，收拾好了行李包袱，竟是轉身便走。只是還沒邁出半步，早圍在那裡眾人中，一個粗眉大眼的壯年漢子便一大步跨出，攔在他前面。
灰衣老者既不怒也不急，只看了那壯年漢子一眼，冷冷的道：「你想攔我？」
那壯年漢子被灰衣老者這麼看了一眼，竟是極為忌憚的手一縮，但隨即又鼓起勇氣道：「莫先生，並非我馮士達要攔你，只是我用一株千年丹參求你來這麼一躺，我們少幫主到底能不能救，你總得說一聲罷。」
灰衣老者冷冷的道：「那株千年丹參莫某自會還你，可以讓開了嗎？」
那名馮士達的壯年漢子沒想到灰衣老者竟會退還千年丹參，一怔之下，卻是忍不住抬頭看向燕明空身旁的那個清俊中年男子。
那清俊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淡淡的道：「士達，放莫先生去吧。鬼醫莫傷是何等驕傲之人，若不是他真救不了，豈會壞了自己名頭。看來少幫主命該如此，強求不得。」
莫傷冷笑一聲，駐足回頭道：「夜楓，你也不用激我。老實說，貴少幫主傷勢雖重，卻並非無法可醫。只是，他的傷我不能治。」
清俊中年男子正是青龍社副幫主，銀狐夜楓。他聞言眉頭微皺，道：「夜某曾聽人說起，莫先生為人百無禁忌，難道竟還有怕的東西不成？」
莫傷冷笑道：「那是廢話，世人在莫某眼中，皆是螻蟻，自然不懼。但若對方是陸地神仙一流的人物，莫某又不是傻子，何必為了區區一株丹參，惹此大敵。
莫傷這話一出，聚義大廳中頓時哄鬧起來，馮士達大聲道：「莫先生若不能治，我等也不會強求，又何必把事情推諉到鬼神身上。」其他眾人亦是一起起鬨。夜楓微現疑色，卻也想不明白莫傷所言之意。
莫傷也不解釋，只冷笑道：「夏蟲不可語冰，你等井底之蛙，遲早尋死，可莫要牽連我。」拍拍袍子，便這樣出了聚義大廳，廳中眾人待要攔他，卻又不見燕明空發話，只一遲疑，廳外那灰色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夜楓見燕明空始終低頭不語，不禁嘆了口氣，吩咐廳下眾人道：「你們先散了吧。繼續到各地打聽良醫，若有所獲，儘快帶到白雲山上來。」
夜楓年紀雖不大，卻是當年最先跟隨燕明空的四人之一。當年青龍社草創，以燕明空為首的五個青年高手結拜成兄弟，相約成就大事，但在十多年裡，或戰死，或背叛，卻只有夜楓一人至始至終，跟隨輔助燕明空，終成就青龍社雄霸北方綠林道的基業。正因為此，他在青龍社中的地位僅次於燕明空，被公推為青龍社的副幫主。
因此他一聲令下，下面眾人都是點頭應是。
待眾人都出去了，夜楓命人把聚義廳大門關上，又把隨侍的人都遣了出去后。燕明空這才抬起頭來，堂堂青龍社龍頭，威震北方武林的綠林道魁首，此時竟已是淚流滿面。他哆嗦著來到廳中央，雙手撫過燕子鴻毫無知覺的身體，身子微微顫動，再無半分當世豪強的氣勢。
夜楓站在一旁，柔聲道：「大哥，剛才莫傷雖沒有出手救活鴻兒，但他也說了，他並非救不了，只是顧忌著什麼不敢動手罷了。莫傷此人深不可測，他若不願，咱們也強求不得。不過他雖不救，世上卻也未必就沒有救不了鴻兒的良醫。大哥還是先不要傷心，再過些時日，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說到這裡，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在馮士達請到莫傷之前，青龍社實已花了極大力氣，先後延請了十數位各地名醫，但都對燕子鴻的傷勢束手無措。而唯一可以救燕子鴻的鬼醫莫傷，卻又不願出手。照這情勢看，燕子鴻的生機實在是極為渺茫。剛說的這些話，別說燕明空，便連夜楓自己也是不信。
旁人或許會驚訝於燕明空會為了區區一個兒子傷心至此，但夜楓卻是深知底細的。當年青龍社初創時，燕明空曾因四個結拜兄弟中的一人背叛而陷入重圍，後來雖浴血殺出，但卻損了腎經，卻是再不可能有子嗣了。燕子鴻，實是他唯一的兒子。青龍社偌大基業，燕明空若沒了子嗣，卻又要它何用。
燕明空沉默一陣，忽的抬起頭來，道：「五弟，準備車駕。」
夜楓和燕明空是結拜兄弟，也不用避諱，便多問了句道：「大哥，你是想帶鴻兒出去求醫不成？」
燕明空點點頭，道：「不錯，。」夜楓看了眼全無生氣的燕子鴻，擔憂的道：「只是鴻兒如今傷勢如此嚴重，只怕經不起奔波。大哥，你去何方就醫，若有地方，何不將那良醫招來，省的鴻兒傷勢再有變化。」
燕明空站直身子，此時他臉上淚水已乾涸，重新回復成那個雄霸北六省的青龍社龍頭姿態。他沉聲道：「我此次去拜訪之人非同小可，便是我親自前去，也未必能見得到他。」
青龍社現如今雄霸北六省，聲勢如日中天，燕明空身為龍頭，即使在整個江湖中，亦是頂尖兒的角色，竟還有人有如此大的架子，便是燕明空前自拜訪，亦不能保證一定見到？此話若是被青龍社中或者江湖上任何個武林人物聽了，只怕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夜楓到底是燕明空的結拜兄弟，只是略一沉思，便醒悟過來，臉色亦是微肅道：「大哥要求見的莫非是太清門傅門主？傅門主一代宗師，見識廣博，相傳又通醫道，若他能出手，鴻兒或者真能有救。只是小弟聽說，傅門主自四年前出外一行，回來后便閉關不出，從沒見過什麼外客。大哥此去，只怕未必見得著傅門主本人啊。」
燕明空沉聲道：「自我青龍社從北地崛起，雄霸北六省，獨對太清門退避三舍，幫中弟子被勒令不得入太清門方圓百里，逢年過節更是次次奉上重禮。這份人情，我做了一十三年，料想傅門主也不能視而不見。而且我此次前去，還有個殺手鐧，除非傅門主真的鐵石心腸，否則定會出來見我。」
見燕明空有如此把握，夜楓也不由鬆了口氣，連忙道：「大哥稍待，小弟這就去準備車駕。」說著匆匆推門而去。
燕明空看著紅毯上的仿若活死人的燕子鴻，眼中露出心痛之色，他剛才嘴上說的雖似極有把握，但自己卻明白自己此行的把握不過五成。如傅抱石這等宗師高手，一旦閉關，哪是那麼容易出來的。只是這已是自己獨子的唯一生路，就算前路渺茫，也只能搏上一搏了，總好過坐以待斃。
「只盼那傅抱石父女情深，看在他女兒消息的份上，出手一次。哼，那無知豎子竟敢傷我愛兒，等鴻兒傷愈，我定當親自去一躺保寧，報復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