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何情深

第一章 奈何情深

物是人非茶微涼,細數寒愁終斷腸。我把淚,化作寸寸相思。

緊握青絲,聽,誰在耳邊細語,誰在掩面而泣,誰在立誓懺悔。又是誰的笑顏媚了誰的眼,失了誰的魂。

佛說:執著,是人生苦海里的輪迴。

我的執著,卻是輪迴后你轉身的凝眸。

景孝四年,七月

柳司韶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墨色的濃雲壓的極低,天氣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不時地激起一片震天動地的雷聲。

長安街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躲避,呼嘯的冷風吹過,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蒼涼之中。柳司韶望了望遠處的天牢,也疾行了幾步。拎著食盒的手緊了緊,心中生寒,深深地嘆了口氣。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長安城,要變天了啊。

「柳大人。」

天牢的侍衛看見柳司韶,這位大理寺卿自那位關進天牢后便來的勤快,雖然聖上已經下旨,沒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去見裡面那位。但是,法網不外乎人情,裡面那位又是極其特殊的存在,他們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柳司韶偶爾進去看看那位。

柳司韶點了點頭,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息,那些守門的侍衛見此,也都恨恨地嘆息著,狠狠的將頭瞥向一邊。

「柳大人,明日便行刑了,真的,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年輕的侍衛眼中流露出焦急與期待,睜著大大的眼睛希望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柳司韶深深地望了一眼天牢裡面,那裡陰森森的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天邊驟然一亮,伴隨著閃電而來的,是一個令人心驚的天雷。將天牢顯得,更加肅殺。

最終,柳司韶也只是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年輕的侍衛眼中蓄了淚,緊緊地握緊了拳,惱恨的一拳砸在牆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至死都不會相信,皇後娘娘會叛國!」

柳司韶心中憋悶,如鯁在喉。他又哪裡會相信,裡面那位會叛國?就算是天下人全都通敵叛國,裡面那位也不會!

隨著一聲響雷,豆大雨點砸了下來。柳司韶怔怔的站在雨中,抬頭看著天,灰濛濛的看不著邊際,感受著雨滴一顆一顆砸在他的臉上。

許久,柳司韶凄慘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那年輕侍衛的肩膀,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天牢深處走去。

晉國,幾乎連兩歲稚童都知道這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皇後娘娘。

名門忠烈,秦氏,秦玉。

明宣四十八年,秦玉領兵擊退匈奴、西北,官拜大將軍位。景孝二年,入宮即后,數十里紅妝,三軍送嫁,送嫁的隊伍從街頭排到街尾仍望不到尾。抬攆轎的是晉國赫赫有名的將軍,景孝帝親自駕馬到大將軍府迎親。

兩年來,寵冠後宮,母儀天下,景孝帝為她散盡後宮三千,給她天下女子可望而不可求的榮寵。

皇后喜梅,為博皇后一笑,景孝帝特意為她在宮中開闢了一處梅園。

伴君如伴虎,聖意難測。最終,卻因景孝帝一旨獲罪,以通敵叛國之名關進天牢,午門斬首。

明日,便是行刑之日。

柳司韶走在陰暗的天牢里,緊緊地皺了皺眉。天牢潮濕陰暗,秦玉早年受過傷,在這裡,舊傷定是複發了。

柳司韶站在圍欄外,靜靜地看著裡面的女人。

秦玉正坐在一堆雜草上,透過高高的天窗,向外看著。一身染著血的白衣,散亂著頭髮,腳踝處各拴著兩個千斤鐵球,那精瘦的腳踝,已經血跡斑斑,血泡早已磨破。

鑲刻在牆裡的鐵鏈,各栓了兩隻鐵爪,洞穿了她的兩邊琵琶骨。只一動,便會流出血來,皮肉翻飛,露出森森的白骨。

入秋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這天牢陰暗潮濕,她還有舊病,竟還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破敗單衣。

柳司韶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哽咽著吞了吞口水,將眼淚逼回眼眶,緊握著食盒的手泛著白。她是統帥百萬大軍的大將軍,是寵冠後宮的皇後娘娘,如今卻要忍受如此折磨。

「皇後娘娘,司韶來看你了。」

秦玉動了動,回過了頭,對著柳司韶扯了一個大大的笑。

看見那明媚的笑,柳司韶只覺得剛剛憋回去的淚,又涌了上來。趕緊低頭將食盒打開,偷偷的將淚擦了下去。

她終究,不過是名女子啊。

「給你帶了你最愛的武陵醉。」

秦玉笑著站了起來,轉身走向柳司韶。因著這一動,扯動了鐵鏈,牽動了琵琶骨。又有血染紅了她已成暗紅的衣衫。

秦玉卻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只遠遠的接過柳司韶遞過去的酒壺,盤膝又坐在了地上。

鐵鏈很短,即便是這樣扯到了極限,距離圍欄還是有一步的距離。柳司韶不得不將手臂伸入圍欄,將吃食遠遠地送到秦玉面前。

他看得清楚,秦玉站起來時顫抖的腿。她腿上有傷,受不得寒,如今定是如針刺入骨一般劇痛。

柳司韶只覺得心裡發酸。

「都是一些你愛吃的,可還有什麼想吃的?」

秦玉搖了搖手中的武陵醉。

「有它便足夠了。」

柳司韶也隨著秦玉在圍欄外席地而坐,也拿著一壺武陵醉飲了起來。就像多年前第一次見到秦玉那般,天地為廬,暢談對飲。

只是時隔多年,再次席地對飲時,卻已然成了生死離別。

「娘娘,到底是為何?」

秦玉與景孝帝,算的上是青梅竹馬,曾經生死與共,一同打下晉國大好山河。是天下間唯一一個可以與景孝帝並肩之人,景孝帝向來寵愛秦玉,除了秦玉,身邊再沒有任何女人。

一直以來,三千寵愛在一身。

卻一夜之間將最心愛的女人入獄,還以那莫須有的罪名侮辱秦玉。

他不相信秦玉會叛國,卻想不明白,到底因為什麼,讓那年輕的君王如此狠絕。

秦玉苦苦一笑,為何?

「因為太愛,卻已無緣。」

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緣起則聚,緣滅則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就算情深幾許又如何?緣滅,總是聚不到一起。

因為太愛,才不得不負。

秦玉覺得,她和那人,就像是三途河邊殘艷與毒烈般唯美的曼珠沙華。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見。

生生相守,生生相錯,輪迴千年,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卻有著命中注定錯過的緣分。

就如同這不受祝福的地獄之花一般。即便擁有真摯的愛戀,卻無法掩飾美麗外表下無比慘淡的靈魂。

「你到現在都不肯說,到底是做了什麼惹惱了他,讓他竟不顧多年情分,如此狠絕。」

秦玉低頭看著手中的酒,苦苦的一笑。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能改變他的決定嗎?」

柳司韶啞然,確實,知道了又如何?誰都不能改變那看似年輕卻手段狠絕的帝王。湘王天天跪在御書房門前求情,景孝帝卻閉門不見。三軍將士聯合上書,景孝帝卻視若無睹。百姓寫千人血書請旨,景孝帝仍舊無動於衷。

他的決定,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而天下間,唯一能動容他的人,如今,正被他關在這天牢之中。

「娘娘,明日,已經準備好了。」

秦玉,萬萬不能死。

既然景孝帝不管不顧非要處死秦玉,要保下秦玉,就只能有一個辦法了。秦玉的部下已經做好準備,明日,劫囚車。

看著柳司韶豁出去的樣子,秦玉淡淡的笑了起來。

劫天牢,劫囚車。她想得到,難道那人想不到嗎?就是計劃周密又如何?那人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然後一網打盡呢。

她太了解他了,沒有什麼事情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司韶,你覺得,就算我被廢去了武功,穿了這琵琶骨。這小小的一座天牢,能奈我何?」

柳司韶突然睜大眼睛看著秦玉,靈台一瞬間清明。

是了,百萬大軍她都不在話下,更何況這小小的一座天牢。

她是草原翱翔的雄鷹,她是雪山狂傲的蒼狼。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攔得住她。若是有一天她被困住了,那隻能是因為,她想留下。

「司韶,這世上,能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這小小的天牢,她想要出去,簡直輕而易舉。她可以遠離長安,找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開始一段人生。

但是,天下雖大,卻沒有他。

她甘願留在這裡,即便受盡折磨又如何。這裡,有他的影子,有他的味道。

柳司韶正想要再說些什麼規勸,卻聽聞外面傳來腳步聲。

「柳大人,娘娘,宮裡來人了。」

隨著獄卒進來的,是一位年紀不算大的公公,身後跟著幾名御林軍。柳司韶與秦玉轉頭看去,那年輕的公公大家都認得。那是景孝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內侍總管,常德海。

柳司韶慌了慌,放下酒壺看了看裡面的秦玉。秦玉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樣子。這幅看破生死的樣子,真讓人心痛!

「常公公。」

常德海對著柳司韶行了行禮。

「柳大人。」

常德海跟秦玉交情不錯,對於柳司韶違抗聖令,擅自進天牢探望秦玉一事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常德海見秦玉這幅模樣,也皺了皺眉,心中泛著酸澀。

「一介罪后,怎敢當常公公如此大禮。」

秦玉雖獲罪入獄,卻是沒有廢去皇后的頭銜,禮法不可廢。

「皇後娘娘言重了。」

秦玉笑了笑,放下酒壺。

「可是他又有什麼旨意?」

常德海仍舊躬身,低垂著頭。

「回娘娘話,皇上有旨,宣娘娘即刻入宮。」

隨即,常德海微微的抬起頭,語氣放的極輕。

「皇上想見娘娘。」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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