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擅做主

5.擅做主

「這昏了頭的瘋婆子!」賈赦晦氣地啐了一聲,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寇氏的黑漆棺材,問外頭小幺兒:「西邊老祖宗那還沒打發人請我過去說話?」

「回老爺,沒有。」

賈赦鼻子里嘿了一聲,有些沉不住氣了,畢竟,他是真的真的沒膽量在賈母大壽那一天給寇氏出殯,萬一賈母撐著不理會他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到賈母大壽那一天,他還得腆著臉硬著頭皮過去歡天喜地地給賈母祝壽,畢竟這「不孝」的罪名太大了。

「嘻——」地一聲,一把恍若輕紗般撩人心弦的嫵媚女音傳來。

賈赦聞見一股香風浮動,嗔道:「哪個在此造次?不知道這是靈堂嗎?」轉過身來,就見掛滿白色帳幔的廳上,影影瞳瞳中,站出一個臉龐素凈如梨花、腰肢纖細如柳條,行動間,恍若一陣大風刮過就能飛上天的窈窕美人,又走近幾步,才認出是莫姨娘。

莫姨娘看見賈赦眸子里的驚艷,穿著一身素凈衣裳,婷婷裊裊美人風箏般走到棺材前,抓了兩張黃紙撒在火盆里,就握著帕子蒙著臉哭道:「寇姐姐,妹妹對不住你,寇姐姐泉下有知,千萬不要怪我。」

賈赦憐香惜玉地走過去,握著莫姨娘的柔膩玉手上的帕子給她擦去眼淚,看她淚光點點,煞是可愛,嘆說:「難得這一家子里還有個跟她真正要好的人。」

莫姨娘啜泣著說:「老爺不知道,寇姐姐在時,憐惜我是外頭買來的,在賈家無依無靠,幫襯了我不少……寇姐姐臨終時,還將一件大毛的衣裳送了給我,我原想著,這是寇姐姐送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不該穿了弄髒它,該留著,等老爺想寇姐姐的時候,拿給老爺瞧一瞧。」

賈赦摟著莫姨娘,手指摩挲著她白皙的脖頸,心嘆若得俏需戴三分孝這話果然不錯,這莫姨娘銀裝素裹的一打扮,當真飄逸了不少,嘆了一口氣說:「你這孩子,她給你的,你穿就是了?我想她了,她留下的三箱子衣裳、兩匣子首飾,哪個不能拿來睹物思人?」

「怕老爺就是不能了,」莫姨娘紅艷艷的小嘴一撅,指向後院上房,「太太早早地就將寇姐姐的衣裳、首飾抬回自己房裡去了……寇姐姐給我的那件衣裳,她也拿了去。」

賈赦眉頭一皺,「這邊人還沒入土,她就先將東西收了去?」

莫姨娘悲憤地依靠著賈赦,「太太豈止將寇姐姐留下的東西收了去,就連寇姐姐先前給二姑娘的東西,太太也領著人,不顧二姑娘還病著,都叫人搜了去。可憐二姑娘跟姐姐母女一場,到頭來,手上一件寇姐姐的舊東西也沒有。」

賈赦聽莫姨娘提起迎春,蹙著眉問:「你瞧著二姑娘的奶娘往日里行事怎樣?方才我一氣之下,叫人拉了二姑娘的奶娘出去打。」

莫姨娘眼睛一眨,眼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臉不忍地說:「老爺,那老婆子早該打了。不說寶玉身邊那四個有頭有臉的奶娘辦事細緻,就連三姑娘身邊的奶娘也是規規矩矩的。偏咱們這就一個姑娘,這姑娘的奶娘還是個偷東西、賭博、吃酒無所不為的。」

賈赦冷笑,「你們太太這麼昏聵?連奶娘吃酒、賭博也不知道。」

莫姨娘依靠著賈赦,仰頭望著他又潸然淚下,「老爺,婢妾要不是感激寇姐姐,這會子也不敢對老爺說這些話。老爺當真以為太太不知道那奶娘的行事?不是不知道,是裝糊塗呢,寇姐姐在時,因想要給姑娘換奶娘,不知跟太太打過多少官司呢。太太就一直咬定那奶娘奶過姑娘一場,對姑娘有恩,不肯換了她。」

噼啪一聲,靈堂的燭花接連炸了三聲。

莫姨娘趁著這好兆頭,瑩潤的指甲在賈赦胸前輕輕地描畫著,又啜泣說:「婢妾覥顏,求老爺給姑娘做主。不敢求老爺替我討回寇姐姐給的衣裳,只求老爺替姑娘,將寇姐姐的東西還給二姑娘……別叫二姑娘去老太太那邊住著時,老太太問起來了,二姑娘面上尷尬。」

賈赦眉頭一蹙,「二姑娘去老太太那邊住著?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沒聽說過?」

莫姨娘滿臉淚光,心裡得意非常,眼角瞥向寇氏牌位,寇氏還以為她是來給迎春出頭的?真是做夢!瞧她怎麼說動賈赦既憎惡邢夫人、又埋怨迎春,最後將寇氏的首飾、衣裳,都交給她這賢良人看管著,握著帕子先是望著賈赦欲說還休,最後被賈赦的眼神逼著,「迫不得已」地開口,「二姑娘打發了人向老太太那說情,只說病了沒人給請大夫。餓著了,向廚房討一碗粥也沒有……」

「這孽障!」賈赦怒喝一聲,攥著拳頭,恨不得立時提了迎春過來摔死,他這還借著寇氏的喪事逼著賈母低頭呢,她就送了他苛待女兒的把柄到賈母手上!

莫姨娘大半個身子歪在賈赦身上,嫵媚多姿地一嗔,「老爺,俗話說,愛屋及烏,這會子看著二姑娘受苦,老爺給寇姐姐掉多少眼淚,也沒人信老爺對寇姐姐深情。老爺不如,先去二姑娘屋子裡瞧一瞧二姑娘病得怎麼樣了,亡羊補牢地做出疼愛二姑娘的樣來,再裝作為二姑娘的事惱了,假假地將太太攆向西邊去。這麼著,老太太才明白,老爺疼二姑娘得很,不會對寇姐姐的事,善罷甘休。」

「那丫頭膽敢在我背後給我下絆子,我還疼她?」賈赦嗔怒一聲后,心思一轉,只覺莫姨娘的話很有道理,摟著莫姨娘,拿著臉上鬍鬚摩挲她的粉面,「好孩子,我怎麼不知家裡還藏著一位解語花?」

莫姨娘眸光瀲灧地向寇氏的靈牌一掃,「寇姐姐在時,哪裡能顯出我們的好來?寇姐姐沒了,留下好幾箱子插不進手的衣裳,兩大匣子金銀首飾,我們沒了,除去身上這一件可憐兮兮的衣裳,還有什麼?」

賈赦貼著莫姨娘的臉頰說:「等著我將寇氏的東西討來,你替我收著吧。」

「別,」莫姨娘心裡一慌,雖對寇氏的東西垂涎已久,可也沒膽量正面跟邢夫人過不去,扶著賈赦肩膀說:「老爺只管先去辦正事吧。至於寇姐姐的東西,等太太走了再說。」

賈赦挑著莫姨娘的下巴笑著答應,「你給寇氏上一炷香吧,等我去瞧瞧迎春怎麼吃裡扒外的。」

「老爺去吧,婢妾還要在寇姐姐靈前哭一會子。」莫姨娘握著帕子送賈赦出了這廳,蓮步輕移走到寇氏靈位前,點燃了一炷香,盯著靈牌上的金字,不屑地輕笑一聲,將一炷香倒插在香爐里,聽見身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回頭望著自己的小丫頭月牙兒,吩咐說:「去,跟蓮花兒說,老爺已經將姓王的婆子攆出去了。」

「哎,蓮花兒知道了,不定怎麼高興呢。」月牙兒年方六歲,恰在跟司棋、綉橘、蓮花兒玩得好的年紀,對司棋、綉橘、蓮花兒三個一心要將王氏攆出迎春屋子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叫她們做出得意忘形的樣給老爺瞧瞧。」莫姨娘瞅著倒插著的香,得意地一笑。

月牙兒跟著莫姨娘狡黠地笑了一聲,忙抄近路向迎春房裡去,匆匆地將賈赦攆了王氏的話跟蓮花兒說了,蓮花兒聽了,果然高興得了不得,蹦蹦跳跳地進了迎春房裡,歡天喜地地說:「那老貨總算出去了!」

「阿彌陀佛,」司棋握著兩隻手,將諸路神佛都感激了一回,見迎春面上不見十分歡喜,納悶地問:「姑娘怎麼不高興?」

「走了她一個,誰知道後頭來的,是個什麼貨色?」迎春拿著調羹,攪合著從司棋那分來的半碗秈米粥,沒什麼胃口地將調羹放下。

司棋聽了頗為得意地跟綉橘對了眼色,「姑娘放心吧,我們都替姑娘謀划好了。」

迎春疑惑地問:「你們替我籌劃了什麼?」

司棋洋洋得意地說:「姑娘,我們請了人替你向老祖宗說話呢,老祖宗最慈祥不過了,知道姑娘在這邊連飯都吃不上,一準要接了姑娘過去,跟大姑娘、三姑娘一同教養。雖老祖宗跟姨娘有些舊怨,但老祖宗不像太太那麼眼皮子淺,絕對不會跟姑娘一個小姑娘家過不去。」

「胡鬧!」迎春冷喝一聲,雖知道司棋、綉橘兩個忠心耿耿,卻忍不住怒火中燒,「你們兩個這麼想去西邊,如今就搬過去住吧!就算不去,我也不要你們了。」掌握著她命運的人是賈赦,她才懶得去西邊巴結賈母、王夫人呢。

司棋、綉橘兩個才一臉得意地等迎春感激誇讚,因迎春忽然動怒,面面相覷了一回,司棋開口說:「姑娘何苦留在這邊?那邊的老太太面慈心善、政老爺行事端正、二太太和藹可親,就連珠大爺、元大姑娘也正經的好人。」

「既然人家這麼好,你們就收拾了東西,向西邊去吧。」迎春胸口氣得起起伏伏,瞥見蓮花兒站在牆角無聲地說「大老爺」三個字,疑心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賈赦竟然過來了,就有意拍著高几冷笑連連,「你們可知道你們連累了我?」

司棋訕訕地,硬著頭皮說:「要是太太責罵,自有我們呢,絕不會叫姑娘受了委屈。姑娘只管收拾了東西,等著老太太打發人來接。」

迎春見司棋還嘴硬,嘆了一聲,「看來你是還不知道輕重!你可知道,你們這麼自作主張,一下子就要我背上了『賣父求榮』的罪名!」

賣父求榮?站在一蓬軟趴趴迎春花前的賈赦滿腔怒氣頓時煙消雲散,背著手,心道他這姑娘腦筋倒是清楚得很,先等一等,看她還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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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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