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后媽心

2.后媽心

活著很重要,活在當下更重要。

所以,方蘇在發現自己成了賈迎春后,靜靜地躺在床上,回憶著自己平凡而又自得其樂的小半輩子,將自己平淡的誕生、庸碌的讀書生涯、十七歲的戛然而止,一一回憶,然後決絕地辭別「方蘇」這箇舊名,迎接《紅樓夢》中「賈迎春」這個不受歡迎的新名。

賈迎春,敕造榮國府賈赦膝下庶出長女,年方六歲。

三天前,賈迎春的姨娘寇氏生產時,賈赦的續弦邢夫人攜帶一干陪房離了家,去西邊榮禧堂給榮國府垂簾聽政的老祖宗賈母請安。也不知道是邢氏有心,還是賈母有意,二人默契地只管在榮慶堂里東拉西扯,對在東邊生產的寇氏不聞不問。

於是就在這二人互相推諉下,寇氏掙扎了半天,終究沒熬到穩婆來,睜大眼睛一臉煞白地死了。

賈迎春的奶娘王氏,早早地惦記起賈赦背著邢夫人偷偷給寇氏的那些個金釧玉墜,趁著寇氏沒了,寇氏房裡亂成一團,打著叫迎春送一送寇氏的幌子,扯了迎春進寇氏屋子,將迎春摁在寇氏床前,由著迎春嚎啕大哭,她只管趁亂向寇氏首飾匣子里尋摸。

迎春被自己個親娘駭人的面孔嚇得抽起風,一病就是三天,這三天里,賈赦只管拿著美妾的死對賈母發難、邢氏只管奉承賈赦躲避責難,於是才六歲的迎春,就那麼夭折了。

「我的好姐姐哎——」賈赦的乾嚎再次穿過廂廡游廊飄過來。

「迎春」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並沒有承襲原主的情愫,於是聽前面傳來賈赦的嚎喪,只覺得諷刺。

賈赦貪花好色,身邊有頭有臉的姨娘、過了明路的通房、偷偷得手的丫鬟不計其數,這寇氏也只不過是比起旁人,略得賈赦的一星半點「真心」而已;之所以能夠得到賈赦的「深情嚎喪」,是因為賈赦才被賈母逼著搬到這狹窄逼仄的花園裡,心裡鬱悶正要給賈母找不痛快。

蓮花兒揉著生疼的大腿,顛顛簸簸地向桌上倒了一杯水,含著眼淚送到床邊。

王氏奪了蓮花兒手上定窯白碗,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手摟著迎春,一手端著碗向她嘴邊送,嘴上依舊喋喋不休,「姑娘,你不知道你這一病,司棋、綉橘、蓮花兒三個合起伙來,一定要降服我呢。我也是家裡有孫子的人了,擱在這叫她們這些小丫頭片子作踐,還不如回了太太,回家清清靜靜地養孫子呢。」

迎春只喝了一口水,瞅見王氏嘴皮子一張一合間,四濺的唾沫飛進她端著的碗里,就忍住饑渴推開那定窯白碗。

王氏又將碗往迎春嘴邊送,「姑娘不喝了?」

迎春搖了搖頭。

司棋擠到床邊,漲紅了臉說:「姑娘,你覺得身上怎麼樣?方才太太過來,媽媽怕吃了落掛,腆著臉跟太太說你沒有大礙。」

綉橘也趕著說:「姑娘,你只說你如今不好了,我就替姑娘求了太太請了大夫來。」

王氏撇著嘴,用力地將司棋、綉橘推搡開,乾嚎著拍著迎春的床板,「姑娘,你瞅見了吧!當著姑娘的面,這兩個小蹄子就敢這麼著!」

「司棋、綉橘,」迎春舔了舔嘴角,上下牙齒一扯,扯下一塊干皮,舌尖就舔到了血腥味。看這奶娘趁著寇姨娘死,就急趕著去偷東西,料想,她就是書中先聚眾賭博連累迎春沒臉、后偷了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拿去典當反對迎春倒打一耙的乳母。就算沒有書里偷攢珠累絲金鳳的事,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害得一個毛孩子半死不活,難道她不會心存愧疚?眼神淡淡地掃過司棋、綉橘,「還不給媽媽賠不是?」

「姑娘——」司棋、綉橘眼眶一紅,待要不服,被迎春的眼神押著,又沒奈何,只能給王氏賠不是。

王氏面上有了光彩,更加不將司棋、綉橘、蓮花兒三個放在眼裡,只將碗往蓮花兒手裡一塞,站起身來,拿著手往腰上捶打,臉上也做出疲憊不堪的樣,「姑娘不知道,姑娘睡下這三天,老婆子我眼睛也不敢合一下地陪了三天——家裡小孫兒病了,兒媳婦捎話來說了五六次要我回去瞧。我只跟她說,『姨奶奶沒了,姑娘又病得那樣厲害,我哪裡走得開?既進了姑娘房裡來,凡事就要以姑娘為先,哪有撇下姑娘回家看孫子的道理?』」

綉橘心裡不平,眨著累了三天乾澀的眼珠子,才要揭穿王氏的幌子,接了迎春眼色,只得不甘心地忍住。

迎春怯怯地說:「辛苦媽媽了,我既然醒了,媽媽就趕緊回家去瞧瞧小孫兒吧。」

王氏心裡滿意,臉上惺惺作態地說:「司棋、綉橘、蓮花兒三個毛手毛腳,哪裡頂用?等著姑娘大好了,我再去吧。」

「媽媽只管放心去,我左右只能躺在床上……順道,替我向哥哥、嫂子問個好。」迎春討好地說。

王氏作勢又推辭了兩次,這才點著綉橘腦門叮囑說:「好生看著姑娘,別得了空子就貓兒、狗兒一樣坐不住地四處跑。要是姑娘有個不好,只管叫蓮花兒去叫了我回來——你們不知道輕重,先叫了我回來看了,再叫我跟太太回稟去。」

綉橘敢怒不敢言,又被王氏在臂膀上掐了一把,這才不甘心地點頭。

「這小蹄子!」王氏罵了一句,屁顛顛地就向這一明兩暗三間屋后連著的小小一間房裡去。

綉橘含著淚瞪了王氏一眼,又去倒了水來,端給迎春喝了,看迎春一口氣將水喝乾,哽咽說:「雖奶過姑娘一場,可姑娘這條命,也險些折在她手上;剛剛又哄著太太不叫太太給姑娘請大夫,她是一心要看著姑娘死呢。姨奶奶在時,她可不敢這麼著。姑娘可不能叫她轄制住了,見了太太,該好生地跟太太說一說。」

迎春喉嚨得了溫水滋潤,四肢百骸也跟著舒坦了許多,靠著沙沙作響,似乎是塞了迎春花瓣的玉色枕頭,打量司棋跟綉橘一般年紀,就已經比綉橘高出半頭,且高鼻深目,眉眼很是大氣;綉橘小巧玲瓏,肌膚晶瑩,眉眼纖巧,又比司棋多兩分秀氣;至於蓮花兒,看她一張圓圓的臉肥嘟嘟的,還看不出什麼來。

「你們誰去悄悄地看一看,那老貨收拾了什麼帶回家。」迎春抿了抿嘴,雖記著原主嚇得抽搐時,王氏就在寇氏的首飾匣子旁,但也沒確切地看見王氏究竟偷沒偷到寇氏的東西。

綉橘聽見「老貨」二字,見迎春終於肯跟她們站在一起了,忙歡喜著打發蓮花兒去悄悄地看。

蓮花兒機靈地向外去,過一會子,頭髮上粘著兩片乾枯的竹葉回來,站在床邊一臉鄙夷不屑地說:「姑娘,那老貨偷偷摸摸在後房裡將一包東西塞在了懷裡。我有意撞過去,摸著**的,一準是偷了姑娘的什麼東西,急趕著回家給她短命的女兒、孫子燒過去呢。」

迎春見司棋、綉橘、蓮花兒三個都是一臉不忿,想著曹公給一位懦小姐配了三位潑辣的丫鬟,又覺好笑;至於王氏腰上硬邦邦的東西,一準就是王氏從寇氏那偷來的金釧、玉墜等首飾,「你們三個,哪一個有膽量支會了太太,跟太太說那老貨偷姨娘東西,叫太太將那老貨揪住?記著揪住人時,千萬要叫不服太太的人也瞧見。」王氏那個德性,不攆走怎麼行?

司棋搶著說:「姑娘終於肯收拾那老貨了?姑娘歇著,等我去告訴了太太,叫太太堵著那老貨,將那老貨攆出去。」不等迎春再囑咐,套著楊妃色襖褲的小小身影,早竄了出去,順著水塘向前,穿過一簇翠竹,進了上房屋子裡,瞅見她表姐秋月正坐在廊下綉一朵海棠花,便去跟秋月悄悄地一說。

秋月忙將綉繃子放在凳子上,打了帘子,引著司棋進來。

司棋瞧著邢夫人支著頭歪在榻上歇晌,無聲地跪下,由著秋月在邢夫人耳邊輕聲細語地說。

邢夫人眼睛也不睜,嘀咕說:「說的哪門子混賬話?寇姨娘的東西我都收回來了,一樣也不少。這小蹄子一會子姑娘病的要死,一會子奶娘偷東西的,也不叫人安生清凈一會子。」

司棋琢磨著寇姨娘已經沒了,就算將賈赦悄悄給寇姨娘東西的話說出來也無妨,就望著邢夫人說:「太太不知道,先太太的東西,老爺說是念想,都交給寇姨奶奶收著;除了這些,老爺每常在外頭得了新鮮的金釧、玉墜,也都給了姨奶奶。」

邢夫人豁地坐起身來,手指按在駝色彈花軟枕上用力地一縮,「那賊婆子哪去了?」

司棋緊趕著站起身來,白白胖胖的手指指向外頭,「那賊婆子就要回家去呢,太太趕緊地將她摁住,捉賊拿贓,遲了就來不及了。」

「走!」邢夫人眯著眸子站起身來,面上凝著一層寒霜就叫司棋引路,帶著秋月、秋菊,外加春蘭、春草兩個,就去圍堵王氏。

司棋在前頭興沖沖地引路,走出一截路,瞧那披了一身鴉青褙子的王氏正怡然自得地順著一帶玫瑰花牆走來,就對邢夫人說:「太太,再叫兩個媽媽來,將這老貨攆出去吧。」

邢夫人嘿嘿地冷笑,先指著王氏吩咐身邊四婢圍住她,后懶洋洋地對司棋說:「你回去伺候姑娘吧,這事跟誰也別說。」

司棋心裡一涼,難道邢夫人沒想攆走又偷竊又不幹正事的奶娘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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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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