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稻草人(五)

54.稻草人(五)

兩日後的清曉,雲朗空明,一派和熙之景,抬眼望去,端的是個艷陽天兒的架子。游龍今日套了件玄金袍子,步伐略急,扣門而來。

他一隻腳剛踏入門檻便急急地與覃曜、覃疏說了一通:「我這兩日仔細查過了,楊寡婦根本不是寡婦,那個牛妖也不是她的孩子。她其實是顧彥的相好,綉娘蘇七。我還發現,我放在柜子裏的苦難石不見了,我懷疑……」游龍話至此,神色一沉,不等覃曜二人回話,便直直往顧彥的房間趕去。

粉桃入口,香甜清脆。穆臨歸昨個兒夜裏給顧彥送來了摘下不久的鮮桃,現下仍浸著露珠,那人萬般悠閑地啃了起來。一陣曦爽潤風拂過臉頰,吹起她額前的碎發,盪出清幽自得的意味。

「你到底是誰?」游龍幾個箭步行至窗前,質問道。

那方的顧彥眯了眯鳳眸,再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青絲,悠悠開口:「游大護法,怎地這般問?」

游龍身後的覃曜上前一步,說:「蘇七已經死了。」

顧彥聞言一愣,拿着桃子的手抖了三抖,卻是不置一詞。

游龍知道覃曜這招是故意激她,於是順着她說:「你難道想攜著孕氣,一直待在這裏么?」

「你們在說什麼,恕顧某聽不懂。」顧彥咬牙切齒道,爾後又啃了一口桃子。美人兒終究是美人兒,好幾日不曾洗漱,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外,風情不減初見。

游龍深斂著眉,說謊說得一本認真,語氣里透著怒意,「蘇七因你而死,你難道不感到愧疚么?」

顧彥的鳳眸幾經流轉,半信半疑道:「因我而死?敢問游大護法,她蘇七是怎麼個死法?」

一旁的覃疏抄着手,懶懶地抬起那雙熠熠勾人的桃花眸,一句話直切主題:「你身上的孕氣是蘇七所為?」

顧彥聞言泄了氣,心忖他們已然猜出緣由,繼續相瞞也沒什麼道理,便打着商量:「我也不想老被困在此處,只要你們答應我不牽連顧府,以及幫顧府推掉與荷華的婚事,我便將一切都告訴你們。」

「我可以答應你不牽連顧府,但荷華那邊……」游龍沉吟了片刻,鎖眉道:「荷華那邊,若你有你正當的理由,我可以想法子幫你推掉。」

「真正的顧彥已經死了。」她抬了眼,望定游龍,凄凄道:「而我,只是用他的眼睛造的一個稻草人。」

覃曜的目光探着她的那雙瞳孔,如墨浸過般,深邃而不見底,卻隱約可見,其間有歡喜過的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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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時鎮本為魔界地盤,卻在妖魔兩界合二為一后,成了妖怪的聚集所,就如同當年的覆光城一般。總的來說,如今的四時鎮,是妖比魔多。

妖怪們與世人一般,仍要為了生存而忙碌。而顧府是烏鴉族,兩百年前從覆光城遷到四時鎮后,染坊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一做便是百年有餘。

顧皖是顧府的大少爺,底下還有三個胞弟。他卻與他們不同,他眸生雙瞳,也就是說,他生來便有四個瞳孔。

當烏鴉之身成了重明鳥,算命的老鼠先生稱,此乃吉兆,可總免不了但是。算命的說,他兩百五歲那年會有一場劫。若是安平渡過,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若是折在那坎上了,一不留神便會搭進去一條命。

顧老爺子聽了,心肝兒那個嚇的,這還沒到兩百年,已將顧彥看得好生的,不敢讓他去任何地兒蹦躂。

顧皖常年待在顧府,極少到鎮上拋頭露面,這便造就了個三棍子打不出一悶屁的性子。

年幼時,他便窩在院子裏,斗蛐蛐,投魚食,或是逗耍府上的小貓小狗,好不樂哉!到了該上學堂的年紀,顧老爺請了教書先生做客府上。顧彥懶洋洋地垂着眼,也算是聽進了些許。偶有閑暇時,他不知從何處挖來一書,眼盯着幾個打轉,恍恍然便又過了一日。

顧老爺生意場上忙,有時途經顧彥房間的窗前,瞧見他端著用功仔細的看書勁兒,嘆道他兒真當是刻苦!欣慰得緊。

可沒人知道,他看的哪是什麼書!分明是春宮十八式!夜裏將那畫冊子壓在自個兒的床墊子下,生怕被別人發現,臊了他的臉。

教書先生說,顧彥的模樣生得極為入眼,只是這雙瞳眼委實是難看了些,如同名家美畫上的一道敗筆!

顧彥聽進這話,剜了他一眼,心道:你以為我想生這樣啊!誰知先生下一句話卻說,他早年間學過一種玄法,可將顧彥的一雙瞳移出,嫁在別的物件兒上。這樣一來,顧彥的眼睛便可以隨了常人。

顧彥心思一動,誰人不愛美?更何況是本就俊美的顧家少爺,這便不與他父親商議,同意了先生的話。顧彥在灶房裏撿了些稻草,着急忙慌地制了個稻草人,心頭歡喜難以言表。那教書先生不過是微微施了個法,從此,顧彥的鳳眸如同常人,而稻草人則有了一雙眼睛。

稻草人起初也只是能視物,眨巴著一雙勾人心魄的漂亮鳳眸。慢慢地,稻草人竟開始有了靈識,繼而生出了鼻子,嘴巴,頭髮,最後化了個俊俏英氣的姑娘。這,便是後來的假顧皖。

姑娘雖為姑娘,卻與顧皖長得極其相似,只不過是顧皖多了個把,從面相上看,倒無甚區別。就連他老爹見了,也不一定能分的出來。

顧老爺得知此事後,喜憂參半。喜得是,他兒總算有了雙正常的眸子,將來娶姑娘不愁了。憂得是,當年算命先生說他因着這雙眼,命中有劫,這還沒到兩百五歲那年,也不知以後會整出何事!

那位顧姑娘不著女裝,總是撿顧彥的衣裳來穿。女扮男裝時間一長,竟上了癮,養出了個四仰八叉,灑脫豪邁的野性子。自此後,顧府里似乎又多了一個大少爺。

顧姑娘因為有了顧彥的眼,只需一個眼神的傳遞,便可與他心靈相通,這導致他們常常在府內作弄小廝丫鬟們,讓他們猜猜這兩人分別是誰。一來二去,日子倒也過得舒坦。

顧姑娘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竟喜歡上了逛窯子。她頂着顧彥的名字,廝混於花街柳巷之間,調戲著那些個青樓姑娘,只當是閑暇之餘的樂趣。可每次偏是到關鍵時候,她便遣了那些姑娘下去,自個兒歇下了。時間一長,坊間竟有了,顧彥那個不行的傳聞!

顧彥和顧老爺的嫩臉加老臉,算是被這個顧姑娘丟了個乾淨利落!

顧姑娘被顧老爺罰了,說是自此以後不許再頂着顧彥的名字生事。也不讓她離開顧府,半步也不行。

將顧彥困在府上十分容易,但換了顧姑娘,她那野性子可是閑不下來的。

於是,她開始在院子裏爬樹,當棗樹結了紅透透的果子時,她便爬上去摘棗子吃。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翩翩然的棗樹下便落了一地啃得乾乾淨淨的棗核,顧姑娘又被顧老爺好生地訓了一頓。

顧姑娘垂著耳朵,老爺子的話,她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往心上去,半刻也未曾停留。她只當是老爺子端得吝嗇,連棗子都不給吃。

不過安生了幾日,顧姑娘又將府上結熟的柿子給通通落下了肚。顧彥對此是無言的,他白了個眼,窩回房內,迎著黃昏下揚起的淺淺塵埃,又賞了一道春宮圖。

有一回,顧彥聽府上的小廝說顧姑娘去蒔花館一事。次日,顧彥喚來顧姑娘,與她提起蒔花館。

顧姑娘細細地說了一通。說那些個姑娘的身姿如何的曼妙,如何的撩心撓肺,如何的叫人垂涎。顧彥雖心有所動,卻在面上努力按耐,只是這小心思穿胸過頸,悄悄地染紅了小臉。顧姑娘眼尖,他這一臉紅,被她給瞧了去,整整嘲了他一日。

她說他沒見過世面,羞得慌!末了,還撅了嘴,豎着食指刮刮自個兒的臉,比劃了一回,再一回。

顧彥可不樂意了,這個比他少降世這麼多年的稻草人,居然如此臊他!心念一起,瞞着老爺子,顧彥隨着喬裝改容后的顧姑娘去了蒔花館。

沒見過世面的顧彥被蜂擁而至的姑娘圍紅了臉頰,顧姑娘見勢十分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你看你,小臉跟個猴子屁股似的!哈哈哈!」

姑娘們覺得奇怪,近日的顧彥怎地這般害臊?就連平日裏他最是相好的綠袖,他也好似是不認得。好在蒔花館的姑娘只顧賺錢,沒起什麼疑心。只是臨了夜裏,仍是落了個顧公子那個不行的閑話。

待回到顧府,被他老爹曉得了,又是一頓訓罵,外加一道竹筍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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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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