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海棠酒(七)

49.海棠酒(七)

荼蘼宮之所以命此名,並不是因為宮內種滿了荼蘼花,甚至在此處連荼蘼花的影子都見不到。全然是因着魔后名為斯荼,故取了一個荼字。

許是方才,在萬詭殿外的宮牆之上,知相聽到了覃疏的那番話,果真差魔侍端了碗溫熱的薑湯送到房中。

知相雖僅有四尺的身量,卻也臨近百歲,心性自然不輸孩童。她雖被斯荼寵得有些目中無人,卻對與覃曜一見如故,頗有好感。方才,知相亦提到了幾日後她的百歲宴,並遞了貼子,邀覃曜、覃疏前來。

現下,覃曜正伏在案上,半眯着眼,手執瓷勺,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薑湯,尋思着她娘和漸越究竟有怎樣的過往。她不敢問漸越,卻又好奇。

覃疏沒有去知相安排給他的房間,而是倚在窗前。他感天寒風冽,正欲抬臂關窗,卻在目光瞥到窗外的榕樹叢之後,緩下了手頭的動作。

覃疏未將木窗合攏,而是留了一絲縫隙,他忖了一會兒,輕聲道:「我聽知相說,魔君很少來荼蘼宮。」

知相還告訴覃疏,荼蘼宮的日子雖過得舒坦,但她總能看到她母親望着萬詭殿的方向暗自神傷。

覃曜不說話,而是一口喝了那碗薑湯,抬袖隨意擦了擦嘴,雙手捧著碗把玩了一番,這才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麼?」

覃疏朝她招招手,「你過來看。」

覃曜揣著半信半疑的心思湊到窗前,透過木窗的那一絲縫隙,瞧見遠處葳蕤的榕樹叢后,立着的兩道身影。

女子站在月光下較為顯眼,她身裹提花雙繞曲裾,兩鬢有碎發散落,平添柔情,其餘長發皆挽於腦後束成雲髻,峨峨而立。男子的面容處在陰影里,覃疏他們這個方向,只能瞧清他著了一件栗色鶴氅。

那二人似乎是在交談什麼,不過隔得尚遠,無法聽清。

不過多時,那兩人似乎是起了衝突,女子轉腳要走,男子卻將其拽住,趁勢將她摟入懷中。女子氣憤地掙脫開后,甩了他一耳刮子,扭頭跑遠了。男子愣在原地,半晌,才決定離開。他轉身的時候,覃曜看到他的側臉,覺得十分眼熟。

待那二人走了之後,覃疏尚能聞到風刮過榕樹葉子遞來的清苦味,他深吸了口氣,將窗合上,爾後坐了下來,斟了一杯茶。

覃曜冒出一句:「難道是喬松?」

「你說那人是喬松,那個護法?」覃疏喝了口茶,溫滾的茶水入喉,是魔界的渡寒時節里少有的暖意。

覃曜擺擺手,馬虎道:「我也不確定,只是有點像,眼神不好,看不大清。」

次日晨,覃曜和覃疏回了四時鎮后,本以為穆臨歸會自覺回喬松的府邸,竟未料到他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四時鎮雖為初夏,院裏的那棵梨樹仍如同往年在笑妄谷一般,掛滿了不謝的梨花,隨風起,空靈飄逸。

穆臨歸依舊是那件八卦服,靠梨樹旁,坐蒲團上,混著白瑩如雪的落花,手捧一卷古書,暖融融的陽光催得他懨懨欲睡。

覃曜見了走過去,笑道:「小道士,你是在看書,還是在睡覺?」

穆臨歸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即打了個激靈,便是困意全無。他抬手揉了揉眼,說:「誒,你別說,貧道來了這四時鎮,心疼的舊疾倒不曾犯了。依貧道看,這地兒風水好,得留下來多住一段時間觀候觀候。」

澈嫣的血靈果然起到了作用,正應了那句藥到病除。只是穆臨歸賴著不肯走,覃疏有有些不耐煩,卻也不好多言。

申時的時候,未到三日之約的游龍提着孔雀長刀尋上了門。

穆臨歸常年住在喬松的府邸,自然是認得游龍,二人架著胳膊閑扯了幾句。末了,穆臨歸把此地當自己家一樣,硬拉着游龍留下來用晚膳。

日銜山脊,初更時分。覃曜略略捏了個決,一盤芝麻卷,一道東坡肉,一隻叫化童子雞,於倏忽之間騰然石桌之上。覃疏攜來一壇陳釀,四雙竹箸,幾碟碗盤。穆臨歸架起一方小爐,沸煮青菜。

四人圍着院內的石桌,合著月色而食。

「今日,我用苦難石將應應的魂強行灌入了楊寡婦的兒子身上,本挺活蹦的一小孩瞬時便成了痴傻兒,唉!」游龍重重地嘆了口氣,滿目的愧疚之情。

覃曜夾了塊東坡肉入口,香糯柔滑,不膩不燥,她問:「你這般做,楊寡婦可會發現異常?」

游龍酌了一杯酒,道:「楊寡婦修為不高,我使了點障眼法,她暫且還沒那個能耐看出點什麼。不過她見她的兒子突然變得痴傻,當下尋醫心切,我以能治好她兒子的病為由,將她接到了自家宅子裏,也算是一點力所能及的補償。」

穆臨歸眸子幾轉,疑道:「游龍,你與那寡婦無親無故的,你這般說要醫好她兒子,還讓她住你家,她不會心生疑慮么?」

「楊寡婦對鑄刀略懂一些,我說我們鑄刀鋪急需人手,現下找不着合適的人,便想請她過來,她說她要求醫,治她兒子的病。我便告訴她,我會想法子醫好她兒子的,她便應了到鋪子裏做活兒了。除了這個,我也找不好更好的理由。」

「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覃疏說罷,從叫化雞上板下一個雞腿遞給身側的覃曜,後者接過,認真地啃了起來。

游龍說:「能拖一時便拖一時,我也的確在想法子治好應應的心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的時候,游龍說天色已晚,唐棠還在舍中候他,便不久留了,爾後踏着月色出了小院。

穆臨歸頂着醉醺醺的腦袋回了房,現下只餘二人坐在月華下,望着梨花發愣。

濃濃月色里,覃曜想起約莫在三四百年前,也有許多個這樣的夜晚,同樣的景,同樣的人,只是地方從笑妄谷換成了魔界的四時鎮。

那時的她,放不下對凌家的成見,抹不去其中的隔閡,對方敞着一顆真心,她卻是不敢從容相待。如今這般的景況,只願能長存。

覃疏倚在覃曜的頸間,右手提着青花酒壺,露出一抹清澈而純良的笑容,聲音夾着醉意:「酒之醇厚,不及你體香誘人。」

覃曜撇了他一眼,搶過他手中的酒壺放在石桌上,淡淡道:「別喝了。」

覃疏突然坐起身來,眸中卻並無一分醉意,他笑:「瞧你嚇的,怕我把你給吃了啊?」

覃曜沉思了片刻,輕笑道:「你膽子壯了?」

聞言,覃疏傾身摟住她,他的唇貼在她耳邊,說:「要不要試試我的膽子?」

覃疏說罷,開始輕咬她的耳垂,溫酥的呼吸浮在她的耳間頸上。他環住她的手突然發力,將她撲倒,壓至身下。覃曜不動聲色地扯過他垂在她頸間的髮絲,於食指上繞了幾圈。

覃疏俯身,輾轉擁吻下來,他看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迷離,她也明顯感受到了他腰間的熾熱。爾後,覃疏像是想了什麼似的,眸子霎時黯沉,緊緊趴在她的身上,他糯糯道:「阿曜,我困了,讓我睡會兒。」

覃曜沒有說話,輕輕環住他,而此時覃疏的眼角有一滴淚悄然滑落。他閉了眼,再睜開時,仍是那雙清澈動人的桃花眸。

素月,玉梨,風不定,人初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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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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