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餐具的奶奶

第4章 餐具的奶奶

隔日全家天不亮就起床了,村裏沒有車道,他們要走出很遠在國道上等司機。

傅聽夏的身材屬於修長型,四肢手腳都細長,十六歲的傅聽夏又正當竄個子的時候。

因此之前留在家裏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京城裏的衣服又不合適,他翻了一會兒衣服,把校運動褲套在了身上,上面穿了件短t恤,然後想了想,又戴上了眼鏡跟帽子,這才走出了房間。

繼父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兩個夾鹹菜的白饅頭外加一個白煮蛋,可能是因為怕傅聽夏像昨日那樣把腌肉分給宋大力跟宋聽荷,這次繼父破天荒破例給每人都煮了一個白煮蛋。

全家就這樣邊咬着饅頭邊說笑邊朝着村外走去,站在國道上沒等多久,傅聽夏便看見滾滾的煙塵里一輛綠漆卡車朝着他們開來,遠遠地剎了一下車,放了一個響亮的尾氣聲。

煤礦司機老王一跳下車就在宋大力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笑道:「大力小子,好久不見,又壯了,一看將來跟你爹一樣就是個地里的好把式,一點也沒虧了你的名字。」

宋大力不樂意地道:「我才不要像我爹,我寧可跟你王叔來開放屁車。」

繼父瞪了一眼他:「怎麼說話呢?」

宋大力指了指旁邊的大哥與妹妹道:「說實話啊,你聽聽,聽夏,聽荷……多好聽!」,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大力,一聽就是沒文化的人取的好不好。」

繼父上去扯着他的耳朵:「你有文化,你倒是少考兩門不及格啊!」

在場的人除了宋大力慘叫,其他的人都笑得彎了腰,傅聽夏更是笑得眼裏都流了淚,他在原家不是不能笑,而是一個背景怎麼能放聲大笑呢,他都快忘了痛快的笑是什麼滋味了。

笑夠了老王才注意到傅聽夏,問:「這個是……」

繼父笑道:「我的繼子,將來要當醫生的那個。」

老王吃驚地「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都收斂了幾分:「第一回見啊。」

「王叔叔。」傅聽夏喊了一聲。

「很有禮貌,果然是不太一樣哦。」傅聽夏上車的時候,聽見老王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跟繼父道,他的心裏長吐了一口氣。

「小荷,唱支歌來聽。」老王開動了車子笑道。

宋聽荷清脆地應了一聲,亮起嫩嫩的童音唱道:「妹妹在村頭,哥哥在村尾,日日相聞不相見,想的喲……」

繼父轉過頭瞪視着宋大力,伸手照他腦袋就是一下,宋大力捂著腦袋嚷道:「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啊,我又不會唱歌!!」

一時間車廂里的笑聲又傳出老遠。

車子在黃泥山路上顛簸了好一段時間,才總算找到了那家豬廠。

繼父看見那牆角堆成山的豬糞眼睛都放出了亮光,一名看門的中年男人走過來道:「是來拖豬糞的吧?!」

「是!」繼父連忙回答。

「五十塊錢一車,你有人裝吧?」

「有,有。」繼父指了指身後的宋大力道:「我跟我兒子。」

「兩個人裝一卡車那可有點辛苦哦。」

傅聽夏說道:「還有我,我也裝。」

中年男人抬起頭,繼父笑道:「這個是我繼子,將來會當醫生的。」

傅聽夏臉微紅地道:「還沒有考上哪!不能說一定是醫生。」

繼父大聲道:「怎麼會不是呢,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還有你爸爸都是醫生,你將來當然是醫生!」

傅聽夏臉更紅了,只好低頭佯裝找鏟子,繼父這是說什麼呢,怕別人不知道他替人白養兒子啊。

中年男人倒是笑了:「好,看在醫生的份上,算你四十五塊錢,隨便裝,只要你卡車能裝得上。」

繼父驚喜不已,連聲喊著老王把擋板裝起來。

「這個糞可真夠肥的,回頭摻著這些肥把咱們地里改改土,明年一定豐收。」繼父喜道。

「嗯。」傅聽夏點頭笑道。

宋大力則看着大頭蒼蠅亂飛的糞堆捏了捏鼻子,搖了搖頭。

三人裝一卡車的豬糞,還要抓緊時間不能誤了老王拉煤,等快裝完的時候,傅聽夏只覺得自己的掌心如同火燒一般,悄悄翻開一瞧掌心裏面滿是血泡。

他剛想收起手卻聽宋聽荷叫道:「大哥的手破了!」

傅聽夏慌忙沖着她「噓」,繼父已經丟下手中的鏟子走過來,不管傅聽夏說沒事沒事,硬是拉過他的手,看着上面的血泡忙將脖子上的汗巾解下來撣上面的塵土埋怨道:「都說了不要你幹了嘛,你這手是要當醫生的,這些粗活就只適合大力那個笨小子!」

宋大力撐在鏟子上委屈地嚷道:「爹,你已經毀了我的名字,你還要毀我名聲,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繼父息事寧人地安慰道:「親生的才這麼說,你這不是隨我嗎?」

他又回頭關照道:「你現在手什麼也不要碰,等我回去給你挑泡,這大夏天的傷口不容易好,要是發炎了就不好了……」

傅聽夏看着繼父道:「好的……爸爸。」

繼父嘮嘮叨叨突然戛然而止,低頭定定地看着傅聽夏的手,隔了半天才鼻子嗡嗡地道:「你先回車上坐着吧。」,然後就掉頭急匆匆地去鏟糞了。

傅聽夏坐在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明明是臭烘烘的養豬廠,他卻莫名地好像聞到清新的青草味。

回到家裏,繼父催着他們洗澡,水來不及燒,當然第一桶水是給傅聽夏,洗下來的水給宋聽荷,然後才輪到宋大力,最後是繼父自己。

「讓聽荷先洗吧。」傅聽夏道。

繼父揮了揮手:「今天你大伯要給你引見鄉長,不洗乾淨一點怎麼成,再說你還有傷!」他轉頭道:「大力,大力,幫你哥洗澡,小心他手上的泡。」

宋大力應了一聲,傅聽夏只好抱着衣服進去。

洗完了澡,他看着院子裏忙成一團的繼父跟弟妹,悄悄地走出了大門,一直走到一排嶄新的青瓦磚房前,走進了院子,聽着廚房那邊的鍋碗瓢盆的聲,裏面除了嬸娘的聲音,好像還有幾個幫傭鄰居,看來嬸娘這桌家宴還真是下了點功夫。

他走到另一排平屋前,看着裏面的燈光,輕輕拍了一下窗子。

「誰啊。」

「建民堂哥,我爸讓我來的。」

窗子打開了,宋建民上下打量著傅聽夏:「什麼事?」

傅聽夏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布帕遞了過去:「你不是考上大學了嘛,我爸讓我給你送份子錢過來。」

宋建民眼裏透著狐疑:「你爸……不是還想問我家借錢給你動整容手術的嘛。」

「哦,我爸說過兩年不是我也要高考嘛,想讓你給輔導輔導,再說了做手術也不差這點錢。」

「還是二叔有眼光!告訴你縣裏面想讓我給輔導一下的人不知有多少,連縣長的兒子我都還沒答應!」宋建民神氣活現地看了一眼傅聽夏,又看了一眼那鼓起來的布帕,伸手接了過來:「就當辛苦費了,記住了我可是看二叔的面子,要是平時就你那傲慢的樣子,我連睬都不會睬你。」

傅聽夏靠在窗邊微笑道:「哦,辛苦費。」

「建民,建民,快過來,鄉長來了。」接着便是嬸娘一迭聲地親熱話:「哦喲,鄉長,咱們自家人,吃個飯你還提什麼水果!」

宋建民連忙把那布帕塞到口袋裏,湊到傅聽夏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即然是給我的辛苦費,你要是在我媽那裏說,回頭可別怪我不給你輔導。」

「知道了。」傅聽夏微笑道:「我誰也……不告訴。」

宋建民拍了拍傅聽夏的肩,又走後兩步看他:「仔細看,你好像也沒那麼難看,將來去了這紅斑,說不定也能抵得上我一二分。」

傅聽夏露齒一笑:「謝了。」

「我要陪鄉長說話,你還是稍微晚點進來,鄉長那裏說錯話可不是鬧着玩的。」宋建民說完就昂首挺胸進正屋去了。

隔了一會兒,繼父帶着宋大力跟宋聽荷進了門,宋聽荷一看見傅聽夏就高興地道:「大哥在這兒呢。」

傅聽夏朝她招了招手,宋聽荷就高高興興地朝着傅聽夏跑過去了。

嬸娘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態度不冷不熱地道:「先去東屋看下娘吧,娘這一年到頭犯腰骨疼,連我們也跟着招罪。」

繼父局促不安地道:「麻煩嫂子了。」

傅聽夏冷冷地看了一眼嬸娘,低頭俯在宋聽荷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然後才帶着她跟在父親的後面走進了東屋。

奶奶盤著腿坐在炕上,見他們進來冷冷地給了個白眼,然後將頭側過一邊。

傅聽夏幾個人早已經習慣了,他們每次見奶奶,都好像他們剛犯了一樁很嚴重的錯誤似的。

「媽。」繼父笑道:「您最近身體還好吧。」

「怎麼能好啊……」奶奶陰陽怪氣地道:「建民馬上就要去上大學了,你大哥發愁他的學費愁得頭髮都白了,我這個老不死的又要吃人家的,又要花人家的錢看病,怎麼能好?」

繼父滿面慚愧:「是聽夏他媽走得早,否則我該把媽接到我們家去的。」

奶奶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嘆氣道:「我知道你心裏老是埋怨我偏心,可是你想一想,將來你能靠誰啊?靠大力,還是聽荷這個丫頭片子?」她說着冷冷地看了一眼傅聽夏:「你不要把錢扔大河裏。有這多的錢,幫幫你大哥,你大哥是個校長,就比你吃得開,將來建民也比大力有關係。你以後有了大事還是得靠他們兩個!這樣吧,也不要多,你準備個一千塊錢明天給你大哥。」

繼父滿面為難地低聲道:「一千塊錢我實在是拿不出……」

奶奶的臉色沉了下去:「怎麼這點錢你也捨不得,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你哥發愁?」

傅聽夏笑了一聲:「大伯會不會愁得早了一點?」

奶奶陰沉着臉道:「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等正式錄取通知書下來再發愁也來得及。」

這回奶奶聽懂了,抬起手指著傅聽夏:「你,你這個兔崽子,你敢咒你建民考不上!」她說着就掰下自己腳上的棉鞋就朝着傅聽夏砸了過來,傅聽夏微微側了側頭就輕輕巧巧地躲過了她的鞋子。

奶奶見沒砸著傅聽夏,立即捧著胸「哎喲」,傅聽夏不以為意,倒是把繼父嚇得不輕:「媽,媽,你消消氣,你千萬不要把自己氣著。」

「我早就跟你說過,那個破鞋不能娶,不能娶,你看看,我們全家把他辛辛苦苦拉扯大,他一點也沒有回報,反而過來咒我們,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真不虧是破鞋生出來的!」

傅聽夏插在褲袋裏的手都捏成了拳,突然聽宋大力說道:「奶奶,你夠了吧,我跟聽荷也是你嘴巴里那破鞋生的。我們,不想沾大伯家一點光,我爸爸不想靠大伯,我將來也不想靠建民哥。對於我們來說,大伯一家不是什麼靠山,而是敲詐犯!勒着我們脖子的敲詐犯!讓我們活不下去的敲詐犯!好想一刀砍了敲詐犯!奶奶,你再幫着大伯敲詐我們,我遲早有一天會殺了他全家!」

他這話一出口,外面只聽見「撲通」一聲,像是誰摔了一跤,而奶奶則直接橫倒在炕上。

傅聽夏知道外面肯定是嬸娘在偷聽,他也顧不得去管她,而是連忙上前拉開驚慌失措的繼父,在奶奶的鼻端試了試,輕皺了一下眉頭,又翻開她眼皮看了一下,看見那收縮的瞳孔,他心裏失笑了一下,轉頭對繼父道:「沒事,把奶奶納鞋底針找出來。」

「要針做什麼?」

「哦,老人的腦袋通着腳板,只要狠扎兩下就能清醒了!」

宋聽荷連忙拿過針線簍子踮起腳遞上來:「大哥,奶奶的針線簍子。」

奶奶的眼皮子跳了幾下,傅聽夏嘴邊含笑着拿起針:「哦,好,這根針夠粗!」,還沒等他抬手,就只聽奶奶「哦喲」一聲,全身抖了抖好似回了魂,有氣無力地睜開雙眼:「你爹呢?我剛才還看見你爹的。」

繼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奶奶已經拍著炕號啕:「你這個死鬼,為什麼不帶我走啊,你讓我跟二子說,他現在能聽我的嗎?現在我這個老不死的招人嫌啊!」

「媽,媽你讓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繼父急得滿頭大汗。

宋大力轉身就氣乎乎走了出去,傅聽夏則悠悠地道:「奶奶,鄉長現在在正屋跟建民哥說話呢,你要是聲音太大,他還以為大伯家沒有孝順好奶奶呢。」

奶奶的哭聲戛然而止,用發紅的眼睛仇視地看着傅聽夏,嘴裏念著不成形的話,好似在詛咒,傅聽夏則轉身淡然走出了屋。

屋外宋大力站在那裏,握著拳一臉怨恨地看着大伯家的正屋,傅聽夏走過去把手放在他肩上。

「大哥,我剛才本來是想說來嚇奶奶的,可是現在好像感覺是真心話一樣!」

「傻瓜,要報復把自己卷進去那就划不來,你不用砍他全家。」傅聽夏看着宋大力轉過來的臉微笑道:「大哥有其它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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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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