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師生不相親

7、師生不相親

7、師生不相親

一頓板子,打得不重也不輕,鄭琇請了假家裡養傷。鄭琰天天去看他,他卻再也不講故事了,只是說一些小道理,什麼待人要寬和啦、什麼舉動要有禮貌啦,聽得鄭琰耳朵生繭。她不喜歡聽這些神神叨叨話,她爹做事有不周地方,她哥哥說也不全對。

要她說,這個門閥世族壟斷大部分資源時代,像她們家這樣,不像她爹這樣殺出一條血路來,就只好當人家跟班。世家子有文化、有教養,確實比很多貧寒之家出來孩子素質好,讓人誇獎羨慕。

世家有已經完全成形規範體系,有一整套嚴密倫理道德,行事比別人有規矩,非世家之人他們面前顯得是那樣粗俗,讓你覺得:也許他們生來就是高貴,國家就應該讓這樣一群人管著才不會有傷國體。

依然不能掩蓋這樣一個事實,這些都是建立資源分佈不對等基礎上。世家子從出生開始就接受良好教育,而貧家子可能沒有老師、沒有文具、沒有課本,能一樣么?不是天生劣等,卻是後天環境太差。偏偏世族橫行世界,非要把這種後天造成結果讓人認為是別人先天不足。

以血統來劃分人階級,絕對是鄭琰討厭事情之一。

討厭、實是太討厭了!

這是對能力、公平赤-祼祼藐視。鄭琰沒有傻到要求絕對公平,真要絕對公平就應該是千人一面、智商也都一樣才行,顯然,這是不可能。但是至少,不應該阻攔有能力人發揮他本領。

事實卻並不是這樣。據鄭琬嘀咕,魏靜淵之前,前數三百年,沒有一個丞相不是世家出身。沒有一個名門出身,你再有本事,也只好靠邊站著去。所以鄭琬認為,他爹不行威不足以服眾。

鄭琬這些話也只敢跟妹妹念叨一下,絕不敢跟他哥哥說,他哥雖然被他爹打了,但是如果他哥生氣了要打他,他也只有挨份兒。

鄭琰對鄭琬牢騷也是一笑而過,這位哥哥也還年輕,跟她爹十七歲時候情況是不能同日而語。

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五哥還是去讀書吧,阿爹看到顧伯父信,正不痛呢。」

「是季先生事?」鄭琬口氣突然八卦了起來。

估計是,鄭琰答道:「阿爹又沒跟我說過,季先生出什麼事了?」

鄭琬抽抽嘴角:「他要是真出事就好了。」咱爹去裝模作樣哭一回喪就成了,現問題是他活得好好,還要到京里來找事。

「???」看來季名士相府不怎麼受歡迎啊。

「啊!沒事沒事,你玩去吧,我去見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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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繁確實是來找事,距鄭琰生日還有一個月,這位「海內名士」入京了。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了一生學生出比較出名「賢人」里三位,其中就包括了鄭靖業交好顧益純。此外還有一些隨行正學習弟子二十來人。

這裡面有不少世家子弟,各自還有僕役,加上馬夫、廚子、書僮……一行不下百人。

鄭靖業性情手段怎麼樣不說,表面功夫做起來是相當到位,他已經安排好了房舍,甚至不介意把這一行人接到自己家裡來住。他家安排客人院子就有三四個,再不濟,鄭府隔壁不多遠他還有幾處小宅子可以住人。總之,是要到弟子本份。

季繁是不樂意,他從來就不甚喜歡鄭靖業。

鄭靖業投入他門下時候已經十六了,底子還不太好,一般老師都不太願意收這樣學生。季繁名揚海內,多有世家子慕名而來,比起世家子,寒門子弟素質多有不及,難免會覺得出身不好學生成材率不高,不太願意浪費教育資源。他學生又多,一視同仁也是不可能,就是孔子也是欣賞顏子。

季繁深信,自己不會看錯,鄭靖業眼睛里有一種稱為『野心』東西,丫就是一匹狼。鄭靖業是鐵了心要拜他門下,硬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倒。季繁深負名士之名,不好把一個一意求學寒門學子踹走,勉強同意他留下來。一開始就是強買強賣,後來鄭靖業再努力,季繁看來,都帶了一點功利色彩——事實也是——越發不喜。

果然,鄭靖業學有所成之後,就一頭扎進了官場,學而優則仕去了。官聲倒還不錯,季繁對他感觀好了一點,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給面子地告誡學生,君子端方,不要急功近利一類。心是好心,但是與鄭靖業心意不符,良諫被束之高閣。

因鄭靖業確有政績,官場上還有一個壞奸臣魏靜淵前面頂著,季繁有一段時間對鄭靖業印象變好了不少。一切都止於鄭靖業入京之後所作所為。

開始還算克制,後來就變本加利,許多人說到了季繁面上,季繁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他要進京,要當面訓斥鄭靖業。

鄭靖業也不喜歡季繁這個老師,他是誠心誠意要拜這個老師,但是人家不鳥他,他跪山門外時候,恰有一行人緩步而上。也是拜師,不過人家出身好,來了就得老師接見,鄭靖業還被人斜著睨了好幾眼。

面子工程還是要做。

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顧益純跟著老師一路過來,鄭靖業還想帶著兒女去見他。為了他,也要帶著家人拜一拜季繁。

雙方領頭人都不高興情況下見面了。季繁一路,也有幾個寒門弟子想看一看鄭靖業,如果人品不如傳說中差,依附一下也沒關係。鄭靖業一家,老婆沒帶來,七個孩子除了鄭瑜都跟了來,孫子們也都被帶了來,鄭琇等對季繁是聞名已久,很想拜見。

依著季繁心意,該鄭靖業出城相迎時候就劈頭蓋臉一頓大罵,質問他所作所為。經顧益純勸解:「不為他,只為朝廷體面,也不能這樣。先生有疑,不如安頓下來,與他面談,看他有什麼苦衷。」

季繁罵了一句:「鑽營之輩,有何苦衷?」還是勉強同意了。鄭靖業畢竟是有才,如能「勸」得他回頭,與既得利益集團合作,回歸社會主流,也是不錯選擇,不必讓他太過難堪。

即便這樣想,鄭靖業郊外親迎,季繁連車都沒下。鄭靖業帶著兒女恭敬地站車前,請老師到他家裡住,季繁卻拒絕了:「老夫京中自有居處,你若有心,往京中寧安坊去尋我就是了。」

一句話說得鄭靖業心裡恨得不行,寧安坊是世家聚居之地,而能盛得下季繁,大概就是蔣清泰隔壁,被鄭靖業打擊過李俊家了。不給面子,太不給面子了!

還有不給面子:季繁說完這句話,直接讓開車走人。

鄭靖業有多久沒受過這樣氣了?

季繁海內有名,京中慕名而迎人有很多,許多不是群眾圍觀者心下慰。肚裡暗爽又不能表現出來,擔心小心眼鄭相事後報復。

鄭靖業恭恭敬敬地彎腰等季繁車隊走了才直起身來,看人驚嘆,這季先生真是名士,真有威嚴,這朝上搞風搞雨奸臣又怎麼樣?見了老師還不得乖乖聽話?

等鄭靖業直起身,目光四下一掃時候,有些精明馬上跑了,還沉浸「克得住奸臣人來了,這下有熱鬧可以看了」投向鄭靖業目光帶點兒嘲弄人慢半拍才被這目光刺得低下了頭。

鄭靖業肚裡冷哼一聲,依舊帶著恭敬表情,輕聲吩咐僕役:「回府。」又看著幼子幼女上了車,才轉身鄭琇等攙扶下上馬。鄭琇臉上含羞,跟鄭靖業後面,深覺自家這一回丟了臉。鄭琦與鄭琛滿眼無奈,前路多艱難啊。鄭琬則憤憤不平,覺得季老頭兒對自家父親太過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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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杜氏一看丈夫臉色,問都沒問,就讓他洗臉換衣服吃飯:「有什麼事兒,吃過飯再說。」她是一路陪丈夫走到今天,知道師生不甚和睦,也不用請示已經宰好了牛羊收拾不收拾了,只讓做自家吃飯來。

吃完了飯,兒女都滾蛋了。鄭靖業冷笑一聲:「這是挾師名而欲掣肘了?再收拾一份禮物,明天我帶著大郎他們去寧安坊拜見季先生。」

「啊?季先生真住到寧安坊去了?」你不來我們家也行,就這麼直愣愣跑到對頭家裡,太不給人面子了吧?!「這勢頭不對呢。」

鄭靖業冷笑道:「怕他怎?明日我照去,李俊能耐我何?」季繁真是老糊塗了,早些請他滾蛋為妙,還要堵了他嘴!

鄭靖業不愧奸臣之名,腦筋一轉就想到了一個壞主意,打定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宣布開飯。

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帶著兒女去了寧安坊李俊家裡。

李俊算是他師弟,也是季繁弟子,但是比鄭靖業年輕十歲,卻比鄭靖業早來到京城——人家是世家。也是個風流倜儻人物,不事細務,這也是許多世家子通病,靠父輩餘蔭就有官做,做不好也有撈,整天與人飲酒作詩,一派名士風頭,本職工作卻不肯做好。對於鄭靖業這個師兄也不甚親近尊敬,談不上有什麼共同利益。

他領著將作監,卻十天半個月不露面——實是瞧不上這個職位,認為不夠清貴。他副手米源是個一步一步升上來寒門出身,事事上心,黜了一個不認真工作下屬。李俊不幹了,他與米源相爭,李俊說米源刻薄寡恩,米源說李俊玩忽職守。

官司打到鄭靖業這裡,鄭靖業一巴掌拍下了李俊,管他是不是師弟,還向皇帝請罪,說有這樣師弟他真是不好意思。李俊火了,李俊姻親們也要為他說幾句好話,然後,皇帝火了。

因為鄭靖業說:「百官各司其職,天子所以無憂。如今此輩但知高卧長吟、鼓腹而歌,食天子祿而不為天子憂,是為國蠹。將作監,李俊不管,米源再不管,難道要讓陛下親力親為?」

李俊被打倒,米源頂上——從此李俊放誕了。

再放誕,也不能代老師決定見誰不見誰,鄭靖業此來,很多人眼裡,算是服軟了。李俊也樂得看鄭靖業笑話,憑你怎麼鬧,后還得按著規矩走!

鄭靖業投帖子是給季繁和顧益純,拿李俊家僕役當成是季家顧家僕役使,問都沒問李俊一句——你侍奉師傅是應該。

季繁這一回是接見了鄭靖業,鄭靖業帶著兒女上前行禮。季繁硬著臉受了,這是一個鬚髮皆白老者,頗有一股長者風範,青袍高冠,端坐如鐘。表情不太好看,形象氣質倒還是有。

顧益純眯著眼道:「我久未見大郎,正有話要說,小娘子亦是玉雪可愛,小郎君風華內斂,深得我心。」向季繁辭出,帶著鄭家孩子出去說話。又使一眼色給鄭靖業,讓他悠著點兒。他相信鄭靖業本事,想哄季繁那是輕而易舉。

放心得太早了。

一行人剛出了屋子,裡面就說上了話。鄭靖業道:「先生遠道而來,學生掃榻相待,不想陋室未入先生之眼,實是遺憾。」

季繁道:「陋室華府於我有何差別?難道我進京是為了住得舒服嗎?」

鄭靖業裝糊塗:「未知先生此來是講學還是遊歷?是走親還是訪友?」

季繁懶得跟他繞圈子:「我為這奸佞當道朝廷而來!」聲音很大,還沒走遠顧益純暗道不好,加緊催著鄭家孩子走人。沒想到這些熊孩子一個一個都站住了,越小越不聽話,還踮著腳尖溜到了牆根子底下。

顧益純一個人看不住這十來個人,苦笑著對著男孩子們打個手勢,鄭琇瞪走了自家兒子,鄭琦有樣學樣,但是他們自己卻留下來了。

季繁說到興頭上,也不管有沒有偷聽,一氣大罵,數落著鄭靖業「豐功偉績」。「你性刻毒,幼年便背棄宗族,發跡之後報復慘酷。及入仕,首鼠兩端,排斥異己、驅逐賢良。歐陽平,小人,竟用之。於元濟灌園子,至於超摺。傅含章有功之將,乃適之。袁守誠少年君子,竟黜罷。李俊人物風流,今閑置家。周謐,清貴之士,使小吏辱之……」這位看來是做過調查,若大年紀,記性倒好,一條一條數下來,鄭琰都記不住這些人名。

鄭靖業居然還微笑感嘆:「不想我師對我誤解至些。我黜之人,其罪皆有明文,先生不解,可自查之,他們究竟是乾沒干過。李俊世族,也不差那一點俸祿,區區將作監,他也瞧不上,常年不赴衙視事,沒耽誤了他吟風弄月,正好讓他閑著去玩,豈不哉?且如袁守誠,其並非我議定。」

季繁氣得不輕:「你結黨為奸,廣布黨羽,還用你親自去做么?」

「天下人皆天子臣,學生何德何能,可以『使其行兇』呢?」鄭靖業聲音輕輕緩緩,透著委屈。

「好好好!這些我說不過你,那麼議封呢?當年襲爵,你竟一言不發,由著魏靜淵倒行逆施,你秉政,亦不思撥亂反正!你對得起天下人么?」

師生二人你來我往,鄭靖業始終不曾加了語速又或者提高了聲音,和聲細氣地辯解著,對於老師指責,他是一個也沒承認。

季繁養氣功夫是不錯,奈何遇上鄭靖業。名士做久了,人人他面前恭敬有禮,偶有不服氣,自有他弟子打發。遇上鄭靖業這個從小就心機沉,季繁終於被氣得暴躁了。

不歡而散。

鄭靖業當然不高興,尤其是發現兒女們聽了牆腳之後——丟臉丟大了,得好好給他們立立規矩了。鄭琇兄妹幾個跟他身後,眼色亂飛,步子也有點不穩。鄭靖業一回頭,定定看了一眼,心道,回去該告訴他們一些家史了。

季繁也沖著顧益純發脾氣:「這就是你說『有分寸』?他何曾有過分寸?」顧益純心急如焚,沒心情分辯,垂首作恭謹狀,心裡卻想,要忙找個時間去見一見鄭靖業。

作者有話要說:偶有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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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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