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被我們遺忘的重生（二）
車行了一路，何雲崢一直都看着季飛的側臉，他的腦海中閃過對方在不同世界裏面的不同面孔，戚修遠，梁文琢，周笑新……他們不同的容顏不同的表情匆匆在何雲崢眼前掠過，最後都定格在了這個人安靜的側臉上。
季飛的設計者似乎就有意給他設計一張招人喜歡的臉，他的五官在機械人中不算是特別出彩的，不管是誰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都不會是驚艷，而是舒服。他臉上永遠都帶着兩分的笑意，就算是他抿著唇的時候看上去也彷彿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黑色的眼睛裏面總像是凝聚著陽光一般。
何雲崢看着他，直到因為現在這個小孩子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睏倦疲乏之後才合上眼睛，他縮縮腿，垂着眼睫帶着幾分困意的對季飛說：「我困了，一會兒到家你不要叫我。」
迷迷糊糊的何雲崢也不知道季飛有沒有說話，反正他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會拒絕的，也就順應自己現在的感覺進入了夢想。
季飛聽到了何雲崢那句像撒嬌一樣柔軟的聲音，他點了點頭，「好。」然後動手把車子調到了自動駕駛模式。
他側頭看着何雲崢的臉頰，伸手幫對方解開安全帶，然後把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懷裏。看着對方本能一般的依靠他調整了一個讓這個孩子更加舒服的姿勢，他感受着心臟劇烈的跳動漸漸的趨於平靜，就好像是某種渴望得到了滿足一樣。
季飛想起了心跳對於機械人的作用，早期的時候，人們對於仿生科技情有獨鍾，也運用到了機械人的身上。機械人的身體和五官都是按照人類的外形製造的，他們一直認為機械人能夠在一段時間內代表人類的最高科技，這也算是一種榮耀吧……心臟並不是用來存放最重要的智能部分的，像人類一樣最智能的部分在腦部，心臟安放着他的能量盒與能量轉換器。它還有一個作用，就是警報，當他的某部分運轉不正常的時候心臟的跳動頻率就會發生變化，當他飢餓的時候心臟會慢跳，當他處於極度危險的環境時心臟會狂跳……
而現在這種情況，是那個從未發揮過作用的感情系統開始運轉了，那種瘋狂的熱度，讓他自己都吃驚，就好像是一台生鏽的機器在什麼時候突然甩開所有斑駁的銹痕重新運轉一樣。
對於這種說不清是什麼的感情，季飛不打算抗拒，順其自然的，就像是當初降生一樣，他低下頭虔誠的在這個孩子的額頭印下了一個輕若羽毛的吻。發自內心的，他感謝自己現在的內心的冷靜與這種陌生的感情，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重生一般……
何雲崢是到了家之後才醒過來的，他鼻子尖聞到了誘人的飯香，小孩子禁不住餓也禁不住饞，在他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計。
尷尬的睜開眼睛正看到旁邊端著一盤菜的季飛，對方身上還系著一個藍色的格子圍裙，何雲崢把對方的手拉過來，貼在自己的臉上，看着對方的眼睛說：「你叫我，我就起來了，幹嘛要拿着東西饞我，萬一我不洗手就吃了怎麼辦。」
何雲崢的眼睛是純黑色的，但是當他注意著某個人的時候就好像在發光一樣，也好像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另一個人身上一樣。季飛不知道他是不是經常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別人，也分不清現在的何雲崢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對方還是一個孩子眼睛格外清亮的緣故。但不管是為什麼，他都沉溺了，所以他順着對方的話點了點頭。
大概是剛剛被人放在床上的，身上還蓋着薄薄的被子，何雲崢掀開被子，坐起來在季飛的臉上落下了一個親昵的吻，與大多數孩子送給長輩的吻一樣。
季飛笑着拍拍他的頭，深覺這個平常不愛說話的孩子一旦纏起人來自己絕對招架不了，就直接把身上穿着半袖短褲的孩子抱起來了，「飯已經做好了，有你愛吃的菜，現在先去洗洗手。」
何雲崢是個不挑剔的人，對於健康他很有一套，飲食這一邊幾乎不讓季飛操心。但是這個熊孩子就好像是長了一身懶骨頭一樣，總想讓人抱着，季飛有的時候會懷疑這孩子是不是這幾天摔跤摔得多了，不想走路。
但在平時，何雲崢的坐姿站姿走姿絕對標準的可以給人當禮儀課的模特，也不見他什麼時候軟趴趴的像一隻軟體動物一樣脊骨擰好幾個彎趴在桌子上。久而久之，季飛也就習慣了，反正對方只和自己一個人親近他怕什麼。
感情系統的作用不僅僅是簡單的愛、喜歡、親近……季飛有時候也能感覺到嫉妒，比如說在何雲崢十二歲的時候班級里表演話劇，他要和一個女生做出接吻的動作。雖然何雲崢早就對他說過那是假的，他還是希望對方不要參加那些沒什麼用的話劇節目，好在理智幫他剋制住了。
登上舞台之前，何雲崢穿着一身古樸優雅的貴族服飾站在季飛對面，他嘴角上揚著笑意，黑色的眼睛像幾年前一樣明亮。他們在一個角落裏面，兩邊的雜物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將他們阻隔在了一個幾乎封閉的空間裏面。何雲崢腳下踩着一張桌子，這樣看上去他與季飛一樣高了，他們的視線相平的對視着。
季飛在何雲崢面前永遠都是溫柔的樣子，而他的世界裏面似乎也只有何雲崢，同樣的，他不鼓勵何雲崢交朋友。那麼就如他的意，何雲崢表現出一副對天下所有人都不屑一顧，老子都看不到眼裏的狀態，天天裝嫩圍着季飛要抱抱親親。
伸出柔軟的手指，何雲崢扣住季飛的下巴，季飛順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做出一副配合的姿態，像是話劇綵排時候一樣，傲慢的說：「我美麗的公主，請先在玫瑰叢里等着我，放心，除了你，我不會和任何人接吻的！」說完這句話何雲崢在季飛的唇上落下一個吻，一觸即分，就像他親吻對方的臉頰一樣。
他又變了一個傲慢的表情，微微抬着下巴對季飛說：「該你了，我的騎士！」
真是擔心他會不會變成精分……季飛嘴角帶着笑意，把何雲崢從桌子上抱下來，讓人腳踏實地。在何雲崢這個小鬼發怒之前單膝跪地，「你的騎士一生忠於您，愛您。」說完了執起何雲崢的手，在對方的指尖落下一個輕吻。
何雲崢抽回自己發燙的指尖把人拉起來，皺着眉說：「地上臟不臟？」這句沒說完又趕緊說下句，「說什麼一輩子，一輩子哪裏夠，我的公主，還是等着我踩着七彩祥雲來接你吧！」
說完這句不倫不類的話何雲崢就竄出去了，他懷疑在這樣下去心臟會從胸腔里跳出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這輩子總是裝腔作勢的代價。季飛很老實，很溫柔，很聽話……就像一個好媳婦，但是他總是容易被反調戲。
在他身後，季飛看着何雲崢發紅的耳尖，在人影消失之後拂掉了自己膝蓋上的灰塵。有的時候，他也會想何雲崢對自己究竟是什麼感情，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好像都沒有把自己僅僅當成一個機械人。
這麼多年，有意無意的，他趕走了何雲崢身邊許多人，也讓何雲崢不喜歡他們。季飛還記得很久以前，何雲崢睡覺的時候會哭着叫爸爸，小時候他們一起去商場買衣服的時候何雲崢會看着那些帶着孩子的父親一起出門的影子出神，他曾經想着要和自己班級里的同學交朋友……
後來，身邊就只剩下一個自己，季飛不知道這對還是不對。在歷史上，有許多人都願意為了喜歡和愛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些看起來很不值得的交易，也會犯錯。
他覺得，如果是為了何雲崢他什麼都願意，就算是像剛才一樣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裏面，並且將時間延伸為永遠……那個時候，他大概還是會樂在其中。
罪責是別人擬定的，而幸福只有自己能帶給自己……
愛之甚深，就算是苦的，也甘之如飴。
感謝他這雙不同於人類的眼睛，就算是坐在觀眾席中季飛也能看到對方的眼睛看着自己，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好像聚集了天下所有的光彩一般……季飛覺得他的心臟又開始跳了，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未必只心動一次。
何雲崢漸漸長大了，他的父親回來的次數寥寥無幾，在地下待得時間太久了，他的臉上總是帶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色，身體瘦瘦高高的，看上去不算年輕也不算老。他還記得自己這個孩子，這棟房子，但是從來沒有主動抱過何雲崢。
聽說一個人孤單的待太久就會拒絕人群，拒絕親密的感情，何父只是問問何雲崢的成績，再多的一句關心也沒有，離開的時候也總是行色匆匆的。